第三卷 高門 一百一十六、程大娘發威
走得近些,春瑛便聽到程大娘那熟悉的大嗓門:「我早就說那賤人是騙子了,是你被她迷住了不肯信,還說老娘是惡人!如今可算遭報應了,你很該給菩薩多上一柱香!要是官爺來晚一步,你不但沒了銀子,還會變成那些騙子的同夥呢!」
春瑛在圍觀的人群外圍,跳了幾個,都見不到人,但聽程家夫婦的對話,事情似乎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心裡也鬆了口氣,見路邊有塊石頭,便索性踩上去往裡瞧。
只見石掌櫃頭痛地攔住快要打起來的程大叔與程大娘:「姐姐,姐夫,你們都少說一句吧,大家都看著呢!」
程大叔這才醒覺過來,清了清嗓子,努力要擺出一副斯文人的架勢,聽到程大娘一聲嗤笑,臉又黑了,兩人眼看著就要再次打起來。
這時胡飛從人群外擠進院中,石掌櫃一見便立刻迎了上去:「胡小哥,如何?」
胡飛拿出一張紙,面帶為難地道:「這是……假的,那宅子的主人並未出售房產,房契上的印鑒俱是偽造,連中人的名字都是子虛烏有。」
程大叔猛地撲了過來:「這不可能!就算那人是騙子,屋子也不可能是假的!我去過那宅子,家俱陳設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還有丫頭家丁!他把房契給我的時候,還有順天府的衙差作證呢!」
胡飛遺憾地望著他,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房主買那宅子並不是為了自住,一向是賃給進京的官或富商住的,租給那騙子幾個月,房錢還沒清呢。至於那衙差,我也道順天府問過了,卻是幾個月前就因玩忽職守被攆走的人,想來是那騙子雇來哄大叔的,如今也已搬離了原本的住處,找不到人了。」
程大叔眼珠子一轉,捻了捻鬍鬚:「既是做熟了的,那房主怎看不出騙子的真面目?必是兩廂勾結了來哄人銀子!都是他把宅子租給騙子,我才會上當受騙!不行,我要上衙門告狀,要他賠我銀子!」
胡飛淡淡的提醒一句:「說來也巧,那房主正是順天府許師爺的親家,騙子欠了他幾個月租金,他正要尋人晦氣呢,許師爺出面請府尹大人簽了海捕文書,想來已經發下去了。」
看著程大叔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胡飛抿了抿唇,轉向石掌櫃:「這院子剛剛轉了手,所幸買主還未打點行李預備搬進來,我求相熟的差役代為說項,他已經答應賣回給原主,只是價錢比賣價要高兩成,總計九十八兩整。」
程大叔聽了,頓時瞪大了眼:「哪有這個道理?!我要拿回被人騙去的房產,還要花高價?!我哪裡有這個閒錢?!衙門本該直接判還給我才是!」
胡飛沒理他,只看石掌櫃,後者點頭道:「勞駕胡小哥了,今兒真多虧了你,回頭就去我那裡領銀子,盡快給人送過去。」胡飛點頭,程大叔則立刻換了張臉:「哎呀,兄弟,你真是雪中送炭哪!我還以為如今世態炎涼,人人眼裡都只有銀子,卻忘了,親人到底還是親人哪!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不顧的!」還一臉感到地拍上妻弟的肩。
程大娘冷笑著一把掀開他,趾高氣揚地道:「與你不相干!這宅子買回來,房契上寫的便是我的名兒!你不是要休我麼?他是我兄弟,幾時成了你的親人?!」
程大叔臉色一下變了,先是漲紅,紅了又黑,黑了又白,白了又青,變了幾輪,才勉強擠出一個諂笑:「娘子說的什麼話?咱們自然是一家人,那休不休的不過是玩笑,你怎麼當真了?就算我一時糊塗,你惱了我,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你也別跟我計較才是呀?」
「我呸!」程大娘瞪起一對圓眼,「你也有臉說兒子?!前兒蘇伊被你打得可憐,那時你怎麼不念著他是你兒子了?!你眼裡就只有那隻狐狸精,被人搾乾了,一文錢不剩,倒厚著臉皮跑回來說我們是一家人?你真不是個東西!」說著說著,便悲從中來,哽咽道:「老娘自打嫁進你家,侍奉公婆,打理家務,又替你生了兩個兒子,哪一樣做得不好?老娘沒日沒夜地替人做針線,幾年都沒給自己添過新衣裳,千省萬省,好不容易積攢起上千兩的家業,還沒享過一天福呢,你就因為那賤人說了幾句風涼話,嚷嚷著要休妻,我怎的這麼命苦呀?居然嫁給了你這麼個東西!」一時傷心太過,便索性坐倒在台階上大哭。
院外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都在說程大叔果然不是個東西,他聽了又羞又惱,忍不住斥道:「你這婆娘,還不住嘴?!我讓你一分,你還囂張起來了?天底下哪裡有做妻子的當著外人的面數落丈夫的道理?!」
程大娘聽了也惱了,顧不上傷心,便站起身叉腰大罵:「怎麼?覺得我的話難聽?那就給我滾出去!你不是要休妻麼?你不是說我不該霸佔你的家財麼?!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這是我兄弟給我買的院子,我和我兒子住著,跟你沒關係,難不成你沒謀成別人的銀子,就來打我兄弟的主意了?!是了,你本就打過他主意,只不過我兄弟認清了你的真面目,沒上當而已,不甘心是不是?要來硬的是不是?你挽什麼袖子?伸什麼拳頭?你想打人嗎?!」她敞開了嗓子大嚷:「殺人了——」立刻被程大叔摀住嘴,她使勁一咬,痛得程大叔哇哇亂叫,抱著手掌跳開去,她還不解恨,回頭抄起一把掃帚,便往他身上揍:「打呀,你打呀!老娘要是再任你欺負,我的名字就倒著寫!」
程大叔雖然知道妻子性情暴躁,卻從來都享受慣她的溫柔小意,就算是這段時間鬧翻了,也頂多是被罵幾句,哪裡料到會遭受如此暴力對待?於是他被她打得滿院子亂竄,不停地喊痛,院外的人看了都覺得好笑,石掌櫃從方才起就一直心急,卻被胡飛拉住了,如今看著姐姐終於發洩出來,暗暗歎息一聲,到底沒再插手。胡飛低聲跟他說了幾句,他便點點頭,托幾個相熟的街坊幫忙照看姐姐,就帶著胡飛回家去取錢。
春瑛踮高了腳在巷中探頭往裡看,看到這裡,也覺得有幾分快意,程大叔這種極品,早該給他點教訓了,如果再給他好臉色,他還以為別人沒了他不行呢,以後就更是得意得尾巴都翹上天了。
程大娘罵到口乾,終於停下來歇口氣,程大叔一邊求饒一邊氣喘吁吁地躲到院角,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身上也沾滿塵土,狼狽得很,掃帚掉落的竹枝散落在他頭髮上,亂糟糟的活像個雞窩。
有鄰居見他可憐,便勸程大娘:「好歹夫妻一場,他既知錯了,你便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孩子還小呢,總不能離了親爹,你出過氣便算了吧。」
程大娘瞄著丈夫,似乎有些意動,程大叔忙撲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哭道:「好娘子,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不看別的女人一眼,我會振作起來,多多掙銀子,叫你和孩子們一輩子享福!」
程大娘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才板起臉道:「真知錯了?好,我便饒了你,只是你給我聽好了!若不願流落街頭,想仍舊在這裡住著,就給我收起花花腸子。往後你就在我兄弟的店裡打雜,什麼時候我說可以了,你才能再出門販布!只許在順天府境內!天天都要回家,若有一晚上沒回來,以後就休想進我家的門!」
程大叔的表情有些扭曲:「這……這怎麼行?我做了十幾年松江布生意,如今才叫我去打雜……」
「不肯?那就給我滾!」
「我肯我肯!」
程大娘滿意地昂起頭:「如今入秋了,我兄弟店裡剩了不少夏天用的料子,你先想辦法將它們賣掉吧,不許賤賣!」
程大叔一臉難色,卻只有聽從的份。
見程家夫妻沒再鬧了,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春瑛鬱悶地靠在巷口的牆上,不一會兒,便看到胡飛跟著石掌櫃走過來。
他們跟春瑛打了聲招呼,便走進了程家,不過一盞茶功夫,胡飛出來了,笑著對春瑛招手,春瑛忙跑過去問:「怎麼樣?騙子沒得逞?」
胡飛回頭看了一眼,才拉著她離開:「也算得逞了,程大叔的積蓄與房契,都被那個叫暮娘的妾偷走了,房子低價轉手,方纔我就是陪石掌櫃去見新買主,把房子贖了回來。那騙子還誆得程大叔作保,買了一大批值錢的料子,又得了一處好店面,卻兩邊都瞞著,悄悄轉手賣出去,平白得了一大筆錢。他們本來還想再來票大的,讓程大叔向幾位大綢緞商訂貨,借口先付訂金,進一批雲錦、妝花羅、剪絨等貴重料子運走。幸好我及時報給了石掌櫃,跟那幾位大綢緞商打了招呼,才制止了。那騙子見勢不妙,早早帶上那個暮娘,一家子逃了。」
春瑛睜大了眼,還以為騙子只是騙走了程大叔所有的財產呢,照這麼看,比想像中還要嚴重啊!那幾個被騙的人,不會把帳算道石掌櫃和程大娘頭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