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高門 七十五、來的是欽差還是陰差?
春瑛跟紫籐等人擠在角門處,只能看到幾個護送天使前來的士兵以及兩個疑似小太監的少年,頗有些鬱悶。
跟想像中很有氣派的轎子或高頭大馬、大隊軍士護送的情形相比,正院門前這寥寥幾個人實在是太低調了,皇帝派人來,難道不是宣讀聖旨的嗎?
院子裡的人動起來了,連院門處為首的士兵也給屬下打了個手勢,莫非有人要出來?!春瑛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看得清楚些,卻不知從哪裡跑出一個三四十歲穿著深藍縐綢袍子的男人,衝他們一般少年少女一陣低斥:「去 去 去!還不快散了?!瞧這成什麼樣子?!」眾小廝丫頭們嚇得驚叫四散,春瑛還在納悶這是誰,已被紫籐拉著迅速跑開。
紫籐一邊跑一邊說:「好險!那是侯爺跟前的黑老七,管車馬的,最是愛凶我們,還好跑得快!」
春瑛邊跑邊回頭,遠遠望見正院門口,侯爺和三少爺等人站在一個穿墨綠色衣服的胖子身邊。那胖子有些駝背,神情卻有些冷漠,春瑛在心裡猜測,難道他就是那位宮裡來的天使?
三少爺李攸差不多到一更天才回到浣花軒,滿臉都是倦意,有氣無力地吩咐擺放備浴,便撲到臥榻上打起盹來。梅香鎮定地叫眾人將反覆燒了好幾回的洗澡水抬進屋裡 ,便去小廚房看飯菜。
曼如與露兒輕手輕腳地侍候李攸脫衣,他一下驚醒過來,又迷迷糊糊地任由她們擺弄,然後晃悠悠地跨進浴桶,立刻便呼了一口氣,舒服得快要呻吟了。
露兒偷笑著板他的肩膀:「三少爺,小衣還沒脫下來呢,伸伸胳膊。」李攸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貼身的肚兜,都被水泡濕了,便配合露兒將它脫下,又重新靠在桶沿閉目休息。
露兒小聲對曼如說:「我去拿干衣裳,你瞧著添水,別叫他著涼了。」曼如點頭,她便去了。不一會兒,梅香從外頭掀起幔帳進來,對李攸說:「太太屋裡的石榴方才來了,說是太太吩咐,今兒大傢伙都累了,明日三少爺不必早起去請安,多睡一會兒。」
李攸閉著眼點頭表示瞭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睜眼示意梅香過來,耳語幾句,梅香會意地去了。曼如在旁邊隱約聽到「春兒」兩個字,忽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咬咬牙,便笑著拿起軟巾,走進浴桶,輕輕替李攸擦起背來。
她一邊擦,還一邊柔聲問:「三少爺今晚想吃什麼菜?小廚房做了熏雞,我怕你嫌膩,就叫她們燉了個菜核,還可以麼?」
「這麼麻煩做什麼?隨便弄個燉蛋就行……」李攸眼皮子都沒翻一下,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
「雞蛋……好像已經用完了。」曼如偷偷看他一眼,遲疑了一下,便道:「小廚房那邊說……春兒好像常常拿雞蛋來做點心,可又不見她送到正屋裡來……」
「煩死了!」李攸忽然睜開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我什麼相干?!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他搶過她手中的軟巾,自己胡亂搓起來。
曼如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跪倒在地。露兒聞聲從帳外跑進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得給前者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然後柔聲哄著李攸,將軟巾交給她,繼續服侍他洗澡。
曼如有些失神地走出去,便看到蘭香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從自己面前晃過,晨兒更是衝自己啐了一口。她咬咬唇,勉力走回自己的房間,撲到床上,蜷縮起身體,兩眼盯著對面的牆面發怔。
也許……她太過心急了,春兒算什麼呢?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春瑛接到梅香的指示後,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竹夢山居,將侯府無事的消息帶給了周念。後者自然是鬆了口氣。但春瑛還沒弄明白,侯府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又是怎麼沒事的?靖王妃現在怎樣了?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
這些答案直到時近中午時,三少爺李攸前來看望周念,她才偶然聽到幾分。
「皇后一時來了興致,便請大姐姐陪她到御花園散步賞花,正巧遇見馬選侍從太后宮裡出來,似乎臉色不好,還帶了淚痕。皇后一時關心問了她幾句,她什麼都不肯說,皇后只好請她一起賞花。後來皇后起身去更衣,只有大姐姐陪著馬選侍,不知怎的,馬選侍就被人撞下台階了。當時我大姐離她足有半丈遠,倒是皇后的侍女有幾個站在她邊上,立即便被太后宮裡的人拿下押到太后面前去了。我大姐也被請去做旁證。」
周念皺皺眉:「這麼說……靖王妃並不是作為嫌犯被押下的?「
「當然不是!」李攸道:「可太后的人卻把她當犯人似的審,非要她承認是皇后的侍女推了馬選侍一把!哼,誰知道馬選侍懷了龍胎?她可什麼話都沒說!」
周念沉吟片刻,才問:「後來如何?」
「後來皇上來了,馬上讓人將皇后送回坤寧宮,又安排大姐在別的宮室中住下。只說是在查清事情前,暫時留在宮裡。馬選侍那頭也派了太醫去。而她身邊的侍女,則與皇后的侍女一起被帶走,說是要命宗人府查問呢。」李攸忽然笑了笑,湊近周念小聲道:「有件事挺古怪的。太醫向皇上稟報說,為馬選侍診脈時,已確定她氣血兩虧,似乎是因此前未發現孕症,在飲食上疏忽了,這一胎恐怕很難保住,即便保住了,生出的皇子皇女也會先天不足。聽說太后當時就變了臉色,立刻召梁太師入宮商討。可惜太醫被支開了,因此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麼。但馬選侍就是在梁太師走後,才臉色蒼白地走進御花園的。」
周念沒好氣地說:「你哪裡知道這些事的?當心侯爺知道了說你!」
李攸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又繼續道:「大姐興許過兩天就能回來了。這回雖只是一場虛驚,那些人卻著實可惡!父親和大哥都說,絕不能輕易饒了他們!」
周念心中一動,微微一笑:「我先前交給侯爺的那疊卷宗,興許能用上了……」
春瑛在窗外轉頭去看了他們一眼,心裡有些迷惑,怎麼周念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差那麼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他說的那疊卷宗,又是什麼東西?
靖王妃果然在次日回到了靖王府,靖王幾乎是立刻便宣佈妻子病了,不見外客,將一幹上門來打探或「探望」的官員及誥命們都打發出去,除了往自己的母家和慶國侯府送信報平安外,便斷絕了與外界的接觸。
侯府也派了人去看靖王妃,傳回來的消息是,除了身體疲倦外並無大礙,侯府諸人這才鬆了口氣。但侯爺並未打算就此罷休,他的報復行動才剛剛開始。
在三天內,相繼有多名官員被揭發有貪腐罪行。根據太祖皇帝所定的律法,以及太宗皇帝修正過的法例,這些官員在第一時間內便被革職查辦。由於行部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的罪行,無論朝中某些人如何努力,他們還是未能逃脫罪責。
而其中,當行部查問其中一名任職大理寺的官員時,發現他曾經收買過幾個所謂的證人,指控前副都御史葉萬山辱罵先帝,又挪用公款,欺君妄上。這正好與慶國侯府正謀求平反的葉家冤案聯繫上了。皇帝得知,立刻下旨讓行部、大理寺與都察院共同重審此案。
一時間,京中風雲變幻。
周念得知這個消息時,面無表情,眼中卻露出一股冷意。
葉萬山是他親舅,當年,正是因為葉家獲罪,他父親為妻舅進言,才會受到恪王與梁黨仇視的。周家只剩了他一個,葉家卻因為舅母娘家相助,除了舅舅葉萬山冤死外,家眷都流放崖州了。據李侯爺輾轉打聽到的消息,舅母方氏與大表姐秀英都在崖州相繼病逝,但表弟濱城和表妹秀貞卻安然無恙。
等到他平反了兩家的冤情,他會把他們接回來團聚的。也許,那已經是他僅剩的親人了……
派中官員相繼落馬,似乎並未令梁太師驚慌失措。相反,他還非常悠閒地跟幾個老朋友喝茶聊天,又趁休沐時道城外釣魚。有許多人都在暗中笑話他是老糊塗了,連他自己的親信都焦慮不已。但慶國侯李章聽到這個消息後,不但沒有跟著笑話,卻反而如臨大敵般,吩咐朋友與屬下們謹慎行事。梁太師畢竟是隻老狐狸,他表現得這麼鎮定,必定是有成竹在胸。
就在李章苦惱於梁太師在醞釀什麼詭計時,後者卻帶著皇帝的嘉獎旨意,親自道慶國侯府來了。
侯府李章立刻迎出門去,只見到梁太師笑容親切地對他道:「賢侄,多日不見了,身體可好?我今日是帶了好消息來的,皇上有重賞!」接著挨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太太受驚了吧?都是一場誤會!為了分說明白,我可是出動了我這把老骨頭呀!你不會……還怪我吧?」
李章頓了頓,笑道:「怎麼會呢?太師能道寒舍來,真是蓬蓽生輝!快請!請進!」他笑吟吟地將那位同樣笑吟吟的老人迎進大門,又掃了他身後的隨從一眼,暗暗心驚。
來宣讀賞賜的聖旨,梁太師為什麼要帶這麼多穿著全副盔甲的士兵?他該不會……想對侯府做什麼吧?可他畢竟是奉了聖旨來的,應該不至於如此大膽。
那麼……來的到底是欽差……還是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