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打水漂之發現真相與罪惡感
到小地塘邊上時,正是月上柳梢的時候,阿容鬱悶地看著水面,心裡的苦澀甚至是她從來沒嘗過的。她從不知道,當一條生命在自己手裡挽留不住時,原來是和至親的人離世了一樣會感覺到痛,更加之自己是施治的人,也就多添了一份罪惡感。
是的,罪惡感!
「長青,從前有個人說過一句話,說罪惡感是一個施醫製藥之人最後的道德底限,如果當生命在手裡逝去,而你毫無感覺時,那就不配再濟世救人。」阿容說這句話時分外認真,她覺得現在自己需要一個人來認同,而謝長青這時候無疑是最合適的人。
對於阿容的心思,因為職業上的共通牲,謝長青不但能夠理解,而且也能威同身受:「聲聲,第一個死在我手裡的,是個五歲的孩子,眼神乾淨漂亮,因為一直生病,分外懂事。他甚至一直以為,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像他一樣,天天要吃藥行針,那時候所有人都拼盡一切想要留下他。」
說到這裡,謝長青頓了頓,再說話時聲音明顯沉了起來:「最終我們沒能留下他,他走的時候,跟我說謝謝,說叔叔再見,說叔叔,給別的小弟弟小妹妹吃的藥不要這麼苦。聲聲,那時候我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換給他,讓他知道,不吃藥,不生病、不天天住在藥館才是小孩子應該過的生活。」
聽到這裡,阿容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謝長青說的時候,她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直到說完,她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淚眼之中,阿容看著謝長青道:「其實我們都是很軟弱的人對不對,我有害怕的不能面對的,你也有,所以……」
「所以,我們要讓自己有夠強的心,還有更好的醫藥之術。你說罪惡感是最後的底限,我覺得面對生死的軟弱才是最後的底限。聲聲,做一個出色的藥師,救更多的人以彌補你所不能救治的生命,你能做到嗎?」其實,謝長青說了這麼多,只是不希望阿容背著罪惡感,一個對病患有罪惡感的人將會一直活在這陰影裡。
救更多的人以彌補不能救治的生命……無疑,這句話給阿容造成的衝擊很大,是啊,如果因為一個生命退縮,那麼當初就不該選擇這條路。醫生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生和死,所以她要擁有夠強的心以及更好的醫術:「嗯,我會努力!」
「好,我們一起努力。」
這世界上最好的良藥,果然無非幾句解心識意的話而已,謝長青剖開自己的經歷,把自己血淋淋的一面放到阿容面前,告訴她自己也曾經軟弱過。人生最難得的,又最好排憂解悶的,除了知己知心,便是共為天涯論落人……
「長青,不要再背著那個包袱了,你勸過了我,那我也來勸勸你。我們遇到的都是身體上軟弱的人,所以我們要強悍起來,用自己的強悍為他們擋風遮雨撐一片晴天。」當謝長青說那個孩子的時候,阿容頭一回見到了這個男人的淚。
有人說,假若一個男人還有淚,而不因為絕望、痛苦及困境而流的話,那麼他還是個骨子裡純粹乾淨的人。
而這世上最缺少的就是乾淨純粹這四個字,這麼一想阿容就看著謝長青,在他還怔愣著的時候說:「長青,來……讓我們做一件孩子才做的事兒,用來排遣苦悶,找到信心和笑!」
「啊……」謝長青看著手裡的石片、石塊兒,有些不大能反應過來。然後就見阿容側著身子往池塘的水面上削,一塊石片就在水面上飄移了好幾回,在燈火映照這下就有層層圈圈的漣漪泛開。
見第一塊兒石片貼著水面飄了這麼遠,阿容一拍掌指著水面說: 「看見沒看見沒,這真是超常發揮,比平時厲害多了。我平時最多三兩個,可是一到難受的時候就能飄老遠,果然是化悲憤為力量啊!」 看吧,阿容這人就是有自我調節的方式,就算今天謝長青不來勸,給她一把石子兒,然後她自個兒就能在湖邊把事兒從頭到尾全解開來。
瞧著阿容拍掌臉上有了笑意,謝長青也側身試了試,然後比劃了比划動作問道:「是這樣……」
於是阿容點了點頭,然後謝長青就把石塊兒扔了出去,但是謝長青沒把握好力道,直接就沉到了水底,一點兒水漂沒起。
只聽得阿容起哄道:「呀,總算遇著個不如我的了,太好了。」
這得意就歡喜的阿容,謝長青看了才覺得舒暢,於是又側身扔了一塊石片兒。沒想到打了一圈水直到最後在小池塘對岸一聲脆響,化作碎石散落在了水裡才罷休。
「剛才手感不好,這下力道拿誰了,聲聲,你還是陪個末座吧。 」謝長青終於露出點眉目來了,他本來就是那侃笑生風、爽朗純粹的人。他正一點點在阿容面前融化,回到原本上來,這就是一個大大的進步了。
但是這下阿容又不幹了:「你這是來安慰我的,我看你是來找安慰的,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麼得意。」
說完,阿容從謝長青手裡掄過石片、石塊兒,她準備大幹一場,雖然對於謝長青這戰績很輝煌,可是她不甘心。
於是謝長青就只能在一邊看著她打水漂了,還不時得聽阿容問: 「我這個怎麼樣,那個好不好看……」
他還能怎麼樣,一一點頭說好唄末了謝長青搖頭,暗自說了句: 「原來,你就是這麼排遣自個兒的…」這樣就很好了,抹淚咽聲那可就不是聲聲了!」
自他認識阿容起,阿容臉上的笑就從來沒停過,在阿容身上,謝長青即看得到自己,又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一面。所以他喜歡阿容,起初說到底是因為他骨子裡更喜歡從前的自已,而對自己所謂的「神仙」面具很疲憊。
經過這麼多接觸,謝長青看到了阿容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或是軟弱無助、堅強獨立,又或是傻氣愛笑、小心充愣。體現在她身上的,總是顯出很多趣味來。
從前他明白自己喜歡阿容什麼,但是越接觸得多,他反而越不知道自己喜歡這姑娘什麼了。
說不上哪裡好,只是見了歡喜,心便喜歡,僅僅是這樣而已。所以有一點阿容沒有想錯,骨子裡謝長青就是一個簡單純粹的人。而在另一邊,看著抹完淚就開始往水面上扔石頭的阿容,安親王直接傻了:「小樓……是小樓……」
「王爺,什麼小樓,您說的哪座小樓。」陪同睡不著的安親王起來逛園子的是肖校尉,他個摸不著頭緒的,一聽小樓就直接想遠了。
「是啊,我早應該想到的,她就是小樓。這今時代的醫療水平這麼落後,卻有刀針手術,甚至對人體還這麼瞭解。不但是因為這些早就有,而是因為小樓來了才得已發展。」這或許還是頭一回,安親王 ……嗯,或許該稱他作周毅山。
不管前世今生,他是頭一回對小樓,也就是阿容觀察得這麼仔細。也是這時候他才知道,不管他平時記不記得起,只要再一見到,就會發現自己其實記得很多。
這下肖校尉聽出來了:「原來小樓是個人啊?」
然後周毅山就暴躁了:「小樓一直就是個人,難道你以為她是東西。」
「屬下……屬下知道她不是東西…,啊,不是…那個,王爺屬下不說了!」於是肖校尉閉嘴了,再也不敢開口,怕自己惹著已經爆了的這位爺。他們這位王爺現在說是變了,其實也就平時沒事兒時好說話,要有事了脾氣比從前還暴躁。
眼見肖校尉遠遠退開,守到了門洞邊上,好像生怕他遷怒似的,周毅山又想笑。從前安親王的名聲是真不好,打罵屬下是正常的,軍棍刑罰也是多見的,就算這幾年他做了不少改善,這些人骨子裡的敬與懼從來沒變過。
忽然周毅山又一驚:「既然肖校尉他們都難得改過觀念來,現在的小樓會怎麼看待我?」
殺伐果斷的人,一旦不果斷了,就會開始處處施不開拳腳。可憐他前世決斷利落,這輩子卻要憋悶了。
再一個忽然,周毅山又想起阿容白天陪他去看選紀,這會兒又和謝長青在一塊兒,於是在從心理上來說,周毅山覺得自己快炸開了,生生被阿容掰成了一地碎餅渣子……
「這個……這個小樓,她……她怎麼……」
默默然地,周毅山又看了眼阿容在那兒扔石子打水漂的模樣,扔得好時叫著向謝長青示意,謝長青就衝她笑笑。扔得不好了就側臉看著謝長青,該是苦悶的,謝長青就操揀她的頭。
此情此景,周毅山忽然又像是被抽乾了空氣或水份一樣,瞬間又疼了也好蔫了也好,反正就這麼個意思。
在小樓打水漂時,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