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廣羅清源戰(七)
冀州,南源。
城中王家府邸里的一座房間中。
景國然笑了一下,他目光定格在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腐膀膍膆,見他一身長衫綢緞,腰間斜跨一口長劍塼塽墉塵,面如傅粉,頗有溫文爾雅之意。不覺瞇起了眼睛。
“自古英雄出少年適遭遨遮,以后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類似感嘆的一句話,讓景國然把王維昌前面那句中的“冀州諸侯長”輕輕掩蓋過去漧漢漮滸,就好像這個詞語剛剛沒有聽到一樣。
王維昌眼光一閃。
“哪里,姜還是老的辣,晚輩怎么會是景公的對手?”
旁邊顏雙的目光一直盯著王維昌,他臉色冷然,聽不懂這些話語中的道道,但他需要保護景國然的安全,所以對王維昌格外小心。
明明是兩個勢力間的對手,此時卻在相互贊揚起來。
場面一時間讓旁人都覺的很是詭異。
景國然看著王維昌,目光清冷,臉上露出一絲上了年紀的人,所特有的似笑非笑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是高興亦或是憤怒。但在旁邊顏雙卻明顯的能從景國然身上感到一絲冷意。他知道,景國然這是動了殺機。
“你不怕我殺你嗎?”
王維昌聞言不由一笑。臉上那種自然的神情,就好像景國然話語中要殺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你不會這么做的。”言語中一股篤定的意味不言而喻。
景國然臉上的那種讓人看不懂的神色更重了。
“哦?”
“因為你需要我王家的支持,更因為你知道我是王家家族的繼承人,你可以毀了王家,但你更需要王家。景公有名望,也有能力,缺少的,無非是那一點點實力而已,而這些,恰恰是王家所擁有的。它能幫助一個人實現心中的野望,景公,你認為我說的可對?”王維昌的笑容里,有著一種對于判斷的絕對自信。他相信他的判斷不會出錯,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景國然的處境決定著他勢必不能將王家怎樣,王家的家主王富崇已經被破城時,于顏雙一槍刺死,如果他現在狠下痛手,再去除掉王家的繼承人,不談他是否能得到這個冀州頂端貴族的支持,單是自己的勢力還要遭受到王家殘余勢力的瘋狂報復,這對于現在想要重返冀州頂端的景國然而言,就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存在。
微微瞇起眼睛,景國然有些滄桑的瞳孔里,寒光一閃而過。旁邊的顏雙看到景國然眼中那道藏起的寒芒,心里一突。
“這么說,少家主願意支持老夫嘍?”景國然說話間神色平和,臉上始終有一絲深深的笑容,語氣里居然有了點調侃的意味。
王維昌輕輕的一點頭。
“景公既然按照那張書信中的內容到來,想必已經明白我的選擇,由晚輩出面,王家自然全力支持景公。這請景公放心,只不過......“
景國然一笑。
“你有條件?”
王維昌一挑眉,眉宇間自有股逼人的英氣而出。“不錯,晚輩確實有一個小小的條件,需要景公成全。”
“講。”
“我王家自會輔佐景公全力上位,但是在景公得到冀州諸侯長的職位后,晚輩希望,維昌能得到這個位置的繼承權。”說這話話的時候,王維昌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詭譎的微笑。
此話一出,滿室之人皆驚!!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年齡不及弱冠的年輕人,居然會提出一個這么大膽的條件!會向景國然討要冀州諸侯長的繼承權!!那可是全冀州中最頂尖的位置!沒有之一,從來都沒有。
景國然今年已經六十歲,這是冀州人們所眾所周知的,但六十歲的景國然沒有子嗣,卻也是很多人知道的事,也正因為如此,景國然在冀州擔任諸侯長的時候,很多貴族間都是暗流湧動,以爭取在景國然去世后,得到一躍成為新諸侯長的機會。
而孫家暗中支持衫山一郎,將景國然趕下諸侯長之位,一定程度上,也正是因為如此。
景國然聽到王維昌的這個要求后,竟是一笑。
“如果我說不呢?”
房間中一時沉默,一種冷意隨著景國然的微笑而出,燭火在幽幽的隨輕風閃爍,不知怎么,每一個看到這些火光的人,卻都覺的愈加寒冷。
旁邊那個婦人壓抑著神情中的驚恐,移步上前,拉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的胳膊。
王維昌卻是輕笑了一聲,他拍著那個婦人的手,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我只能說王家的命運不好,它的輝煌只能在今天結束了。”
“你在威脅我?”
王維昌連忙搖起腦袋。“不敢,只是我需要為王家的未來而負責,不是嗎?”語氣神情間,甚是誠懇,只是說出的話語,卻沒有多少誠意。
景國然略一沉默,然后在滿屋驚訝的眼神中哈哈大笑起來。
“不愧是英雄少年啊。”
王維昌不為所喜,只是輕聲一笑。“哪里?比起景公還差的很遠。”
景國然沒說什么,他淡淡的看了王維昌一眼,然后在顏雙詫異的眼神中,將身邊侍衛腰間的一把鋼刀抽出。接著溫聲道。“少家主可能不知道,老夫一生有一個很不好的毛病......”
王維昌心頭一跳,他內心中忽然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
景國然冷笑。
“那就是對于別人的威脅很不習慣!”說話間,景國然飛步上前,將鋼刀向前一探,在屋中所有人的驚訝目光下,從那個王維昌身邊的婦人身體中穿過。鮮血順著刀尖中嘩嘩的流淌,血液的腥甜味在房中瞬間彌漫。婦人掙扎著自己的身體,雙眼看著景國然的眼睛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神色,然后隨著景國然將刀抽出,婦人倒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景國然微笑著把刀丟在一旁,然后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拭掉手上的血跡,然后笑道。
“少家主,我想老夫已經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了。”
這一系列殺人的動作,不過就是眨眼的幾個瞬間而已。
王維昌愣愣的,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就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樣,神色間盡是一種茫然。良久,王維昌的腦袋似乎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母親死了!被景國然一刀捅死在他自己的面前,鮮血噴濺在這身綢緞上,血腥味正從鼻尖進入。王維昌突然覺的好酸,然后有什么東西好似乎從他的臉上想要溢出。他傻傻的低下頭,婦人倒在已經滿是血泊的地板上,臉上還有藏起的驚恐。
“景國然,景國然,景國然,景國然......”
王維昌的嘴里不停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他的腦海中很多畫面閃過。
“我求你了,王富崇,你別打了,他是你兒子,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一個婦人跪在王富崇的面前,她雙手拉著這個男人的褲腳,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央求道。
“我不打?”王富崇好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媽的,我憑什么不打,老子就喜歡玩其他女人怎么了?這小兔崽子居然跑到我身前罵我,這以后還了得?”說罷一腳把王維昌踹倒,然后走上去似乎還要動手。
六歲的王維昌倒在地上,他父親的腳狠狠揣起,但他沒哭,只是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王富崇。
“好!很好!居然還敢拿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王家生出個逆子來!!”王富崇冷笑一聲,然后一腳向王維昌的腦袋上踹去。婦人急忙跑來,用身體擋住了這致命的一腳。王富崇一挑眉。“我倒是忘了,這小子能有今天這樣,跟你這個賤人逃不了關系。哈,你不是求我嗎?那好,我今天就打你!!”
清冷月下,倒在一旁全身動不了的王維昌,看著自己的母親被父親瘋狂的毆打。六歲的王維昌,第一次知道,原來母親只是個侍妾而已。
王維昌從學堂回來,飛快的跑進他母親懷里,問了一個問題。
“娘,為什么學堂里的其他人總叫我賤種或是下賤胚子?還說娘是什么賤人?”
他母親一愣,看著王維昌那雙不明白的眼睛,忽然一把將他摟在了懷里。
在母親懷中的王維昌突然覺得好像天在下雨,他抬起腦袋,看見有眼淚從母親的臉邊留下。
七歲的王維昌,突然明白了那些帶著“賤”字的詞語都不是好話。
中秋時節。
王維昌與母親坐在這個清冷的校院,夜風吹起,草木間發出搖晃的聲響,有種分外的淒涼。
“娘~~,這冀州有比父親還要強大的存在嗎?”王維昌坐在椅子上,向著母親問道。
他母親聞言輕笑著,一邊把有些變了味的月餅放到王維昌的嘴里。他們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桌上只有一碟月餅,明眼人看去,知道其中的很多都已經發了霉,那些變味的,卻是其中保存最好的。
“當然有啊,告訴娘,維昌問這個干什么?”
王維昌卻沒有正面回答。“那是什么能比父親還強大?”
“諸侯長,冀州的諸侯長。”他母親笑道,然后將一塊發了霉的月餅放到自己嘴里。
九歲的王維昌,告訴自己一定要當上冀州諸侯長。
琉璃月色。
石桌旁的王維昌與母親坐在一起。
“母親,是人都會死嗎?”
“沒錯。”
“那,那母親死了,我怎么辦?”王維昌瞪大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母親聞言一笑。“替母親完成心願唄。”母親用雙手揪著王維昌的小臉,肉墩墩的,感覺很好。
“那母親的心願是什么?”
母親沉思了一下。“當然是維昌當上最大的官。”
十一歲的王維昌,知道了母親的心願。
王維昌十五歲,王家所有的宗室子嗣突然死亡,王維昌成為了王家的第一繼承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冀州最大的官,除了冀州諸侯長外沒有其他的。
腦海中無數畫面閃過的王維昌,雙手不禁握成了拳狀,鮮血從拳心中流出。他抬起頭,目光定格在離去的景國然身上,神色間有一種瘋狂,但他沒有動。
最大的官。諸侯長。
顏雙的背脊在這一瞬間好像無比冰涼,他回頭看去,王維昌那雙有些血紅的眼睛讓他不覺深吸了一口氣。顏雙連忙轉過身,跟在景國然的身邊,景國然卻好像什么感覺都沒有,很自然的向前走著。
王家的庭院里。
深深夜下,一團黑云飄來,籠罩起整片清冷的天空。
“景公,不斬草除根嗎?”
景國然搖著頭,那雙眼睛中的目光一閃。
“不需要,他一定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良久,顏雙聞言沉默。
景國然忽然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間有一種顏雙從未見過的疲憊。“顏雙,你記住,這世間有一種法則叫做舍與得。有舍,才有得。要得到更大的東西,你就要舍去更珍貴的事物。這是法則,誰也改變不了的法則。”
景國然突然一聲苦笑。
“想要做諸侯長這個位置,就要會忍,忍別人所不能忍。”
如果公孫正在這里,他一定能想起當時夏侯霖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梟雄者,忍別人所不能忍,成別人所不能成,景國然,就是這樣一個人。”【第七章】
顏雙在一旁皺著眉頭,他聽不懂。
景國然一聲長嘆。
黑云于夜風中飄走,銀光再次冷冽的照在地上,漫天星辰遙望,月色傾瀉在這間庭院之中,多少冰冷,多少淒涼,似乎全都在景國然這幽幽一嘆間。
恍惚中。
王博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王博年輕了四十歲,好像是當初在那個草房里,與景國然握手時,那一瞬間的模樣。
“我幫你。”
亂世。
多少辛酸,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