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夕陽下的微光【八千】
書院一直在阻擾天下統一的腳步。
知道這件事實的人,只有那麼幾個鳳毛麟角而已。
絕大數人,都單純的覺得書院是在培養謀士,向天下各個勢力竭盡所能的輸送人才,這樣無論是誰得到天下,最後書院都能從中得到一份好處。若是運氣好了,某個謀士成了開國的肱骨之臣,書院也許還能藉到光,得到某些封賞,從此讓流派發揚光大。
很多人腦海都是這種想法。而書院之所以建立,也正是因為這種緣由。
但時光流逝,諸多事務都在變化。書院自然也不例外。
亂世是最好也是最壞的時代,諸多人崛起,在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也有諸多人消逝,寫下最為悲傷與沈重的結局。數百年前的書院,也許還在為統一天下而奮鬥,但數百年後的今天,書院已經成了謀士間最後歸隱的庭院。
如前文所說,大勢力並不希望書院能夠繼續存在,因為那種可以不斷向各勢力輸送高明謀士的製度,會讓大勢力產生一種巨大的危機感。而越大的勢力,這種危機感就越會強烈!只不過書院之所以能夠長存至今,除了本身的力量之外,也有其他勢力牽制的緣故,否則,書院早就不復存。
換言之,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州域統一,那麼它首要做的,絕不是繼續向外擴張,而是會向州域內的書院動手,逼迫這個潛在威脅覆滅亦或投降!絕不會放任不管,讓書院繼續招納門生,將謀士陸續送到對手的勢力之中。
這關係聽起來錯綜複雜,但真正歸納起來,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因為大勢力統一之後,絕不會容忍書院這樣的事物存在,所以書院為其自保會暗中出手,阻止州域內的勢力統一。
這也就是老鬼話語中的意思。
只可惜天下之大,堂堂數千名的謀士裡,能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實在太少。尋常人等,又怎能想像到這種勢力攻伐之間,猶如蛛網般的利益糾葛。
而若是張幕在此,他一定會非常詫異的看著老鬼,因為老鬼的這番眼光境界,明顯已經超越俗流,若是換算在謀士境界中,最少也是1謀兵1之上!!
青州書院內,難道還有第二個1謀兵1之境的人嗎?
沒有人說的清楚,境界這種東西,你若不表露出來,誰也看不到。
雪huā落下,風吹著庭院內的枝丫,將上面的一點雪huā搖下,耳邊瑟瑟聲響,老鬼與潘光安靜的喝著茶。
兩個極醜的人坐在一起,著實讓庭院里德其他事物孌得相當美好姜家使者死了!!!
這消息猶如一道旋風,在第二日就傳遍了各個角落。
張幕坐在亭子裡,周圍都是一些認識的內門好友。對面是學舌所在的不老峰,這日無課,幾個有些交情的人自是坐在這裡,猶如前世吹牛B一樣,彼此在這里大談特談,也算是書院裡漫漫時光的一種娛樂。
“聽說了嗎?那個姜家使者已經死了,就在他住的那所庭院裡。”
“你這消息來的也太慢了。昨天夜裡就開始在不斷傳,都是對消息比較敏感的謀士,書院裡有幾個還不知道的?”董宜撇撇嘴,以很不屑的神情對著費昱嘲諷道。
“閉上你的嘴!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兩人針鋒相對的爭了幾句,周圍卻沒有多少人當真,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是輕輕一笑。寒風已停,但昨日留下的白雪卻沒有化盡,環顧紅亭四周,千般風景入眼,盡有一片潔白點綴,偶爾山谷間幾分鳥鳴,倒也是一種讓人艷羨的隱世生活。
當然,若沒有眾人臉上那份憂色的話。
“姜家使者死在這裡,怕是書院也要牽扯其中,雖姜家在青州不強,但好歹也是一方勢力。若是惹急了對方,書院恐怕很難全身而退。”孔良抿著嘴,拿了幾片泡過的茶葉,放在口中慢慢鼻了起來。
這是他喝茶時的習慣。
“真是簡單的想法,你定義下的也太早了點吧。”老鬼回應道,他的話還是讓人那麼難受。“姜家使者死在這裡明顯是有人蓄意而為,想用這事做文章,讓書院大受被動,然後藉此機會將它拖入到即將到來的局勢變革中。你說是不是,餘家鼻?”
局勢變革在內門門生中,算不上什麼隱秘之事,雖不是所弄人都知道,但還是有很多人清楚這指的是即將到來的七州混戰!這樣一場龐大戰役,縱觀亂世五百年,也是屈指可數,上一次這種戰役,還要追溯到引4年前。
老鬼的話總是人覺得很“膈應。,雖然有些道理,但在明眼人耳中,明顯意有所指。
張幕的目光不為人知的閃了一下。
只見餘家鼎明顯思考了一下,看樣子似乎從未想到過似的,片刻之後,方才一臉敬佩明悟的點點頭,對著老鬼有些佩服的回應道。
“老鬼就是老鬼,真是出了名的聰明!只不過我有些不太明白,這人冒這麼大的風險殺了使者就是為了想要讓書院入世的話,那豈不是太兒戲了一點,書院高人無數,此刻青州局勢又錯綜複雜,怎麼看都不想是能動起手的樣子啊。”
餘家鼎一向把自己比作小人物,這是書院內門眾所周知的事,對他而言,所謂“天。字中人似乎與賣大白菜的沒什麼兩樣,旁人在他身上很難感受到高明謀士所擁有的氣質與才幹,餘家鼎在1謀人1之中,似乎平凡的很。
一如青州時的相遇,給旁人的感官永遠都是頗有錢財的富公子,僅此而已。
但張幕清楚,這種平凡放在書院內,本身就是一件不平凡的事。
簡單的人。也過不了內門考核。
餘家鼎這番話語一出,坐在旁邊的孔良繼續嚼著茶葉,只是似乎笑了笑,不知笑的是直白還是虛偽。
老鬼低沉的哼了兩聲,嘴角邊抿了兩口茶水,復又放下。“呵,這可說不准,可能某人的心思本身就沒放在戰爭上,只是想用薑家使者做個餌,釣一釣青州周邊勢力的反應。當有,也有可能與書院中某些人達成了協定也說不准。”
眾人默然,這最後一句話很輕,但依舊能入眾人之耳,紅亭內一時寂靜,彼此很有默契的喝著茶,竟是無人出聲。
張幕心中好笑,覺得老鬼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氣氛破壞者…。今日天高氣爽,雖有白雲朵朵,但天空蔚藍的極為晴朗,還有未盡白雪相伴,再加上幾個熟人,彼此高談闊論間著實是一份美好的感覺只可惜老鬼的這句話,完全將這感覺破壞殆盡。
但張幕心中還多少有幾分謝意。此次亭中相聚,完全是他一手操辦,作為新入的內門門生。如此高調本有些突兀,但所請之人皆是彼此相識,故此倒也沒什麼,更何況他目的不純,想藉這場聚會探探身邊之人的底。
雖入書院已有數月之久,但其間分門別系,張幕梳理的還不夠清晰。
書院有千人門生,外門數百,內門卻只有五十,論起復雜,自然是外門更加混亂,士族與寒門,州域與州域,各種關係錯綜複雜的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張大網。而活在這張網裡的人,自然小心翼翼,勞累無比。
偶爾安靜的時候,張幕不無有些慶幸,像他這樣一步登天似的進入內門,確實太過少見。
眾所周知,內門才是書院真正認可的門生,只有進入這裡的人,也才有機會得到其他勢力的招攬。故此,內門之間的關係雖比外門平靜,但也極為微妙,彼此既是同門,也是日後戰場上相見的潛在對手。
張幕對內門不熟,他需要藉這個機會摸摸底。
此刻,終於有人出聲,打破了亭冉的一時沉默。“州域大戰將至,各地都在做著準備。可惜我們都只是書院門生,既無官名又無職位,有些勢力在身的偶爾對家族說幾句話,也是不痛不癢。現在談論局勢如何,真有些太煞風景。來,你們喝茶我喝酒。”公孫正依靠著紅亭柱子,臉上還是那種糜爛的笑,手中舉起杯,仰頭將酒水滿滿飲下。
眾人依言,飲盡了杯中之物。
沉默被破,話匣子隨之打開,場面又委新恢復了聚會應有的景象。
費昱指了指董宜,又面向眾人的說道。“我們兩人明年就要出仕,算算時間,在書院呆了也快十年,今日一聚之後,來年怕是再也沒了寒門八士的名號。”
旁邊董宜隨之笑笑,輕聲接道。
“時光流逝的真快,當年還是不到二十歲的孩童,如今卻已近而立之年
“你們兩人要走?”一直坐看“鵡蚌相爭,的張幕,此時出了聲,向著他們問道。
董宜與費昱相互看了看,彼此輕笑兩聲。“我們在書院裡已經呆的夠久,十年了,從前名聲赫赫的“寒門八士,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還未出仕,再不走就真讓人嚼舌頭了。”
“就是就是,不走的話別人恐怕還以為“寒門八士。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連出仕的勇氣都沒有。”
兩人雖是笑著,但眾人還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來,今日以這一杯酒斷卻同窗之情,他日若能相見,戰場之上千萬莫要留手。”董宜先是喝完茶水,然後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面向亭中諸位舉杯道。
費昱隨之,眾人聞言也不由將茶換成酒,然後夠籌交錯聲響起,眾人一飲而盡。
餘家鼎笑了兩下,潘光撇撇嘴有些無奈,老鬼瞇起眼,孔良聲色不動,唯有張幕與公孫正嘆了口氣,總感覺在這迫近年末的大好時節裡,空留下了一絲無奈傷感。
生活在內門中,張幕自然會聽到些流言蜚語,其中大都是些子虛烏有的八卦,誰也當不得真,彼此一笑而過罷了。但雖是玩笑,可無論是誰面對著他人對自己的懷疑時,恐怕都不會有好心情。
更何況,書院有規定,門生在這裡只能待上十年,如今董宜與費昱兩人的期限已近,到了那時,即便不出仕也要面臨著被趕走的命運。
話題轉到這上面,總是免不了有些唏噓,張幕暗自感嘆了一下,董宜比費昱小一年,今年也快到了三十,歲月都在眨眼間飛逝,十年裡的滄桑變幻、物是人非怎麼也說不完,當年冀州的小小偏將,十年後成了名震天下的冀州戰神,當年還是倍受欺辱的王家末子,今日更是成了首屈一指的諸侯,擁一州之地,統一州之兵”雖依舊受別人輕視,但至少走入了天下的視野。
十年,十年前的張幕,怕是還在前世緬懷著逝去的母親。
興許是有了董宜與費昱要離去的事情出現,紅亭中的話題變得不再尖銳,老鬼的言語雖依舊嘲諷尖銳,但明顯收斂許多,不針對余家鼎。
也不再針對別人。
“當年的“寒門八士。真的很有名氣。”公孫正瞇著眼,目光透過杯中的酒水,好像想起當年自己剛入書院的時候。“我記得八士裡的沈榮好像出仕去了幽州,也不知怎秈”
“死了。”
公孫正一愕,隨即與董宜碰了杯,話語不再觸及他人。
悠悠時光,在這猶如隱世一般的紅亭中,隨胱籌交錯間的嬉笑而消散。亂世有亂世的法則,謀士有謀士的痛苦,也許多年以後,大家彼此都是對手,但此時此刻,雖諸人都懷著各自目的於此,也偶有間隙,但並不妨礙彼此同窗的緣分。
歲月漫漫,紅霞逐漸爬上了山頭,染紅了天邊的另一端。
幾個人喝茶伴酒,在飲下最後一杯后,開始三三、兩兩的散去,黃昏的余光落下,把眾人身影拉長,沿著石梯漫步,背影漸行漸遠間,消失在了遠山的盡頭。
張幕並沒有離去,他依舊坐在紅亭中,目光看著山下的背影,在他們遠去後靜靜的笑笑。
不知為什麼,書院裡的這些門生都格外成熟,張幕是穿越之身,心裡的年齡已近三十左右,言語之間,與尋常年輕人並不怎麼談的來,但跟這些人坐在一起聊聊天,卻顯的異常融洽。
“這群傢伙,走的時候也不知道收拾收悔”
張幕無奈的搖頭埋怨道,他目光掃過亭中,入眼處,盡是一片聚會過後的狼藉景象。然後站起身,開始一個人獨自收拾,而腦海中的思緒,也隨著動作一同運轉。
今日聚會,本就是為了在內門中探探底。故此聚會之上,張幕言語極少,一者是性情釋然,當慣了別人的傾聽者,沒什麼訴說慾望。另一者,也是想藉他人之語,搞清楚身邊諸人的關係。
“身為謀士,理清自己身邊的關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是遇刺那天,他拜訪陸離時對方所告訴他的話語,也算是1謀書1解義中的一段,張暮覺得很有道理,便隨手記下,回到庭院後他又反复讀了幾遍,感覺自己在這方面做的並不好,所以才有今日一試。
張幕不清楚這句話應該放在何種境界裡,但對他而言,確有茅塞頓開之感。
隨手將那些酒壺、酒杯放置盒中,張幕不由繼續想到。以今日之見,紅亭中的人們明顯分成了三種陣營。餘家鼎、孔良一脈,公孫正、老鬼是為另一脈,而之前他本以為站在公孫正一方的董宜、費昱,沒想到卻成了中立一方,至於潘光,在紅亭之中言語實在太少,看似中立,卻又與老鬼關係非常,讓人一時摸不清他的想法。
“呵呵,真不知是我運氣太壞還是太好,所交之人都不是平凡之輩。如今系統中的1看破1經過1大智若愚1的提升,也能有四十左右的數值,卻不想在紅亭中起不到分毫作用也不對,最起碼讓我知道了姜家使者之死與餘家鼎有關,而這事又與姜家逃不了關係嘖嘖書院真是臥虎藏龍。”
張幕低沉的自言自語,將周邊的垃圾扔進帶來的輕質木箱裡,隨即目光一瞥看了眼身前的透明屬性板。
1大勢1:1325年十一月,司隸姜家使者死於青州書院之內。
這是遇刺之後,在進入陸離庭院前所得到的消息,他現在還記得,當初看到這條1大勢1閃爍的時候,時間不過是申時,尚未至黃昏張幕借用公孫正的關係查了一下,知道那時與使者會面的只有餘家鼎,其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但書院卻掩蓋了事實,將使者死去的時間定在了夜晚,完全排除掉了余家鼎的嫌疑。
旁人自然也查不到真正的殺人兇手,張暮清楚,這裡面必然有交易書院與餘家鼎的交易,亦或是,與其背後勢力的交易。天下很大,這種利益糾葛的事情隨處可見,但他沒想到廣君歌也會這麼做,畢竟相處過一段時間週語葉並沒有將山門的事掩蓋不說,更何況廣君歌本人的故事也有流傳,他多少知道一點廣君歌與姜家之間的恩怨。
“姜家使者身死之日,我受到了刺殺,旁人肯定會將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從而認定我與姜家會有一定關係要是1六韜1之書的事情爆出可就很是不妙了。”
張幕一邊思索,一邊已然將紅亭收拾乾淨。
遠處有風吹來,帶了點十一月份特有的初冬冷意讓張幕不再糾結於此。
紅霞瀰漫,天色已近黃昏。
夏侯芸不在身邊讓他忽然想起了有些時日未見的周語葉,想起了這個面色妖嬈常常穿著一身素服的絕美女子,張幕莫名的有些想念,週語葉的才智,週語葉的面貌,週語葉的話語,雖時光流逝,但這一切並沒有隨風而去
“也不知道這傢伙怎麼樣了?”
略微的無意沉吟過後,張幕也就搖搖頭,踩著山路上石梯,緩慢而去。
夕陽無限,黃昏的光芒普照,讓紅亭外的樹木留下斑駁印記,葉已落盡,枝丫光禿的隨風而舞,除卻“嗚咽,的呼嘯聲外,山谷間復又恢復了沉寂。
小小的籬笆庭院,依舊隱蔽的隱藏在群山之間。
微風流轉,沒有化盡的白雪裝點著庭院,籬笆外,屋簷上,長廊邊,都或多或少有它存在的印記。南邊房間裡的竹窗上,打開細細的一條縫,一雙眼眸從中向外看著,目光裡是波穀不驚的平靜,以及心中那一點點,只有周語葉自己能品味的獨特波瀾。
長廊外,老道廣君歌端著一壺藥,從皚皚白雪上走過,留下一趟清晰可見的足跡。
“老道說你點什麼好,明知道自己有病,還不躺在床上好好休養,現在天冷,小心別再著涼。”廣君歌推開房門,一把說著話,一邊把藥放在了桌案上。
語氣還是那個語氣,但話語裡還是多了點溫柔味道。
“病?”週語葉淡淡的笑了兩下,神情裡多少有些木然,然後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你為什麼不說我得了月經?”
“咳,這個嘛你不知道你現在長得已經很漂亮了,其實做個女人也沒什麼不好怕。”
廣君歌一邊措詞,一邊磕磕絆絆的說著。難為他七十歲的年齡,經歷過各種大風大雨,唯獨沒有像今天這樣,要告訴別人已經改變性別。
“毗”週語葉沒有絲毫反應。
廣君歌似乎知道早就知道周語葉會有這種反應,他嘆了口氣,略一沉默過後說道。“有些事情確實難以置信,但這就是事實。自己的身體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應該清楚。雖然很不想說,但老道不得不告訴你,你確實變成了一個女人。”
這話很輕,但又很沉重。當一個人被轉變了性別之後,沒有人面臨這種情形會無動於衷,有些人自殺,有些人性情大變,也有些人就此絕望,這種事情沒人說的清楚,大衍帝國末年,當年的末代帝皇仲孫木胤兒時也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結果性別變後,也成了天下聞名的暴君。
廣君歌不希望週語葉也變成這樣這是他那個“妹妹。所帶出來的弟子而廣君歌一直對“妹妹。沒能忘懷,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妹妹,的離去是他一生都不能消去的遺憾。
當年輔佐曹正他在大業與婚姻間選擇了前者,可如果時光倒退,廣君歌的選擇依舊不會變,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更加愧疚。故此多年以後,當週語葉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廣君歌清楚是該他做出回報的時候了。
房間內一時沉默,週語葉坐在椅子上,目光看著桌上的那壺藥發楞。
“身體上的變化我自然清楚,可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想問為什麼?!紫檀玉歸散吃了那麼久,為何十幾年過去,直到這一陣才會發生這種藥效。”
廣君歌見她神情如此知道周語葉還有些難以接受。
“紫檀玉歸散是神藥,在傳言裡甚至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好的東西不見得永遠都好,總有些東西是雙刃劍,它既能讓你容顏不老得到二十年的壽命卻也能讓你〖體〗內顛覆陰陽,將服藥者的身體徹底變化。”廣君歌頓了一下,將桌上的藥罐打開,倒在周語葉身前的碗裡。“是藥三分毒,紫檀玉歸散也不例外,它只是通過另一種形式將毒排出來你的身體從服下這藥開姑,其實就在一古變化。只不過過程緩慢,十年十幾年, 二十年這都說不准。週語葉若不是你在改變性別,說不定你早已毒發身亡在這十幾年間的某天。”
週語葉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這麼說,我還要慶幸自己成為女人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內心抽搐了一下。不管曾經受到過何種侮辱,又付出過何等代價,週語葉至少還是一個男人,雖說樣貌有些女性,
也為此鬧出過不少笑話與誤會,但這些她都能忍受。
畢竟,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
但性別不同,這種靈魂上的改變實在讓人接受不了。週語葉愣愣的坐在那裡,其實之前還在景國然府邸的時候,她就已經心有所感,只是對此一直沒有在意,再加上復仇心切,早早就將這等變化拋在了腦後。如今一切成真,讓她甚至產生想要了卻生命的想法。
這不是什麼脆弱,換一個人來,未必能比周語葉做的夠好。
此刻的她,相對太多人而言,已經足夠平靜。
“廣君歌,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靜一靜。”週語葉有些愣愣的說著,就像是肉體丟掉了靈魂,神情間無不充斥著一種麻木。
輕輕嘆息一聲,廣君歌看了她一眼,隨後站起身走出房間,在轉過身即將關上房門的剎那,他對著一直發呆的周語葉說道。“你的選擇有兩個,可以死也可以活,但老道想說你還有大仇未報,別太輕生,你師父已經死去,但姜家還是那個天下聞名的一大霸主,沒有誰能動搖。
老道老了,但如果連你也死了,這仇恐怕就真的沒人能報了。
言罷,關上門,仰天一聲長嘆後,廣君歌緩步離開了籬笆庭院。
而空空蕩蕩的房間裡,週語葉低著頭,口中不斷呢喃著那句“大仇未報”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飛快流逝,在黃昏余光從竹窗縫隙中射入的時候,週語葉終於回過了神,她眨了幾下眼睛,然後用手端起身前那碗早已涼透的藥,抬起頭一飲而盡。
窗外,紅霞佈滿彼岸天,余光落下,灑在籬笆院裡的白雪上,彼此相映間,倒也別有一番美感。
一條偏僻幽靜的小路上。
潘光與老鬼正走在一起,夕陽里,無限昏黃的陽光並沒有讓兩人看起來變得多麼美好。兩者都是樣貌醜陋之人,走在一起時,連身邊光禿的樹木都會覺得自己漂亮,更不要說人…
老鬼的手裡拎著一根繩,繩子那頭是一塊用牛皮紙包裹起來的事物,幽幽草木清香味從中泛出,在山谷間流轉的微風中,讓這股香味愈發瀰漫,懂得些醫術的人若是能聞上再下,定然知道這裡面是無上名貴的藥草。
“說實話,把你捲進來連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此事關係甚大,除你之外,恐怕也不會有其他人能來幫我。”老鬼有些沉重,話語裡一改往日的刻薄。
“說啥呢,老哥你的事就是俺的事,幹嘛這麼客氣。”潘光摸著光頭腦袋回應道。
“往常的事也就罷了,但這不一樣。”老鬼瞇著眼,遠處自家庭院露出了身形,隱隱約約間,大門外似乎站立了一個女子,見此情景,老鬼不由加快了腳步。“此州之地,司隸與豫州都在圖謀,兩方都是強人,誰都想要一個完整的州域,這本來沒有什麼,但壞就壞在書院不允許,還記得我上次說的話嗎?”
潘光點點頭,但並未出聲,似乎還在繼續等待下文。
果然,老鬼復又繼續說道。
“書院的人不想州域統一,因為統一州域的大勢力,勢必要毀掉這個謀士退隱之後的歸宿。所以你現在幫我,而我又在幫公孫正,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你其實在與書院為敵。”
潘光聞言,明顯愣了一下。
“俺與書院為敵?!!這是什麼意思?”
疑惑的聲音響起,但老鬼卻並沒有立刻回應。剛剛遙遠的庭院已近,庭院外的那個女人對著老鬼輕輕笑著,這女人長得併不漂亮,但卻有種讓人安靜的氣質。
“你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怎麼還在外面呆著!快點回屋,別忘了把這藥煎一下,千萬記住要在晚飯前服下。”老鬼走過去,用手拉著女人的手握在一起,神情間是掩藏不住的關切之意。
他很醜,但卻很溫柔。
只不過這份溫柔只針對這個女人。
女人紅著臉,伸手接過了老鬼手中不知名的藥包。
“又是公孫正送過來的吧,老這樣麻煩人家,真是太不好意思子,改天你一定要好好謝謝他。”興許是有潘光在的緣故,女人顯的很不好意思,臉上紅霞遍布。微微側過身,很輕聲的對他們說道。“你們有事要談吧,我去熱一下茶。”
說完話,對著老鬼的笑了笑,轉過身,拿著牛皮紙包裹的藥草,走向了長廊的另一側。
“麻煩嫂子了!!”潘光對著女人的背影吼了一嗓子。
唯有老鬼默不作聲,靜靜的看著女人,臉上是旁人難以窺視的溫柔,嘴角卻露出一絲無奈苦笑。“這傻女人世上怎麼會有無緣無故的事,謝公孫正?”老鬼搖搖頭,以一種低沉的聲音沉吟道。“他在下棋,而我自願成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這場交易無論結果如何,我都算回報他了”
潘光聳聳肩,以一種寬慰的語氣說道。
“這沒辦法,誰讓嫂子得了重病,所需的藥物又名貴無比,只有公孫正那傢伙會幫忙不過放心,有俺在這幫大哥,沒人能動你們一分一毫。”
老鬼笑笑,臉上還是那麼醜。
“公孫正在書院裡隱藏多年,不知藏下了多少棋子,我僅僅是其中一個,你知道他找的第一個是誰嗎?”
潘光搖搖頭。
“誰?”
“這人你認識,勉強也算的上書院裡有名有號的人物。”老鬼瞇著眼,兩人自長廊中向內院走去,風景自前行間不斷倒退,讓他的聲音多少有些飄渺。“更關鍵的是他曾經放棄過大好前景,出仕在青州成了一名小小的刀筆”
潘光一挑眉,他不太敏感的腦海裡,瞬時閃過了一個人名。
凌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