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世人愚昧
授課的書院長者,也是個熟人。
張幕看了一眼,就認出他是在最後一輪裡考核顧融的那位慕青風,此刻學舍裡沒有顧融的身影,顯然對方已經失敗,只能在外門裡等待來年的機會。
只不過讓他有些奇怪的是,慕青風對他們這些剛進入內門的人並不在意,只是駐足掃了兩眼而已,就立刻低下頭,打開了手中那份卷宗。然後很簡單的說了幾句。
大意就是按位次做好,不要亂坐,上課的時候不要說話諸如此類,像極了前世裡的學生守則,充滿著各種條條框框的束縛。
慕青風的聲音還在響,張幕聽著,多少有點時光倒流的懷念。
大概也就是幾分鐘的功夫,慕青風就交代完了所有事情,隨後在諸位門生目光下,開始拿出一個本子準備上課。
比起前世裡磚家叫獸那些讓人聽不懂的言語,學舍裡這些書院長者們,其實並不高明多少,走進學舍,翻開用手抄寫的本子,在看清楚這次要講什麼之後,就開始老和尚念經一般的說道。
“凡謀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
這話說的不快不慢,而且清晰無比,只可惜有人沒有聽懂。
張幕眨著眼,他除了“凡謀有道,外,其餘一句話都不明白。余光掃過周圍,眾多門生都靜靜坐在位置上,一副細細聆聽的模樣,連潘光都是如此,僥是心性極佳的張幕,此刻也不由一沉。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書院授課竟是以“古文,為引。
這還聽什麼?!
張幕不經意的皺了下眉,隨即暗自長呼吸一口,讓內心平靜下來。
旁邊有門生奇怪的看過來,他連忙故作鎮定,做出一副與旁人相同的聽課模樣。
“故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儀而百度一數也。拿起筆,將這段抄下來。”慕青風的聲音依舊迴盪。
學舍裡的諸門生依言,都研起墨硯,拿起桌案上的紙筆,將這句話一字不落的抄寫下。張幕也是這麼做,他雖無身前記憶,但寫字靠的是身體感覺,不但如此,身處冀州之地時,他跟在夏侯霜旁,也時常需要在某些急件上寫上幾筆。
故此,張幕的毛筆字,也算馬馬虎虎過得去。
每個謀士都有自己不同的一面。
慕青風也是謀士,而且是昔年闖出過名聲的大謀士。對於“謀,字一道,自然理解非常,這課上所講內容,都是他數十年來的經驗所得,如今歸隱,他也就將這些整合在一起,形成了這一部【謀書】。
每個書院裡,那些歸隱的老者們,手上都會有這麼一本自己編著的【謀書】。
其價值,簡直無可估窶。
隨著課程的深入,這種價值也開始逐漸體現出來。
“計謀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結”似乎是說到了關鍵地方,慕青風的聲音顯得格外慢,門生們沉吟著動起筆,除了那種淡淡的書寫聲,學舍裡顯得異常安靜。
就連張幕這種懵懵懂懂的人,內心也在深入中感受到一種磅礴大道,他原本亂糟糟的心裡,隨著慕青風的聲音,開始一點點平靜,話語裡雖還有諸多不懂,但張幕感覺得到,如果能將文中話語弄懂,他的境界必將再上一層。
而整個學舍裡,有同樣感覺的遠遠不止他一個。
這不是說其他人不明白語句的意思,只不過“明白,是一面,而“領悟,則是另外一面。如同前面所言“謀,是一種境界,當達到某種程度的時候,人們需要的不是學習,而是一種“原來如此,的感悟。
而往往這種時候,資質的作用就顯現出來。
學舍裡的人,大都奮筆疾書,將那些感覺很有道理的話記下來。打算回到自己的庭院裡的時候,細細研讀。
當然,也有人無所事事,慕青風自己編撰的【謀書】在他們耳中,似乎能夠引發觸動的地方並不多。
張幕在空隙間,偷眼打量了一眼公孫正,見他一手托著下巴,還是那副慵懶的模樣,不由搖頭笑笑。
【謀國】境界的領悟,顯然更難。
當人們集中精神的時候,時光往往流逝的飛快。
一堂課在莫名感受與觸動中,很快就過去了。書院的課程是有安排的,每一次上課的時間也就只有半天而已,餘下都是門生們〖自〗由分配,倒是多少有些前世大學裡的味道。
天色還早,一行人順著不老峰間的石路,開始蜿蜒的向下走去。
“書院裡有個規定,每個內門門生都可以申請一套庭院。不老峰周圍一帶已經滿了,你要想找個幽靜點的地方,確實不太容易。”公孫正喝著凌娟送來的溫酒,對著遠處山脈上的幾個倩影吹了聲口哨,隨即對張幕說道。雖無露骨之色,卻也盡顯輕薄。
同圍幾個門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天字中人,立刻不再多言。
“你是書院裡的老人,情況比我熟的多,想想周圍還有沒有人煙稀少的幽靜之地,景色差點倒是無所謂,只是最好不要有什麼人打擾。”“了解了解,畢竟身旁有兩個絕色相伴,夜裡動作太大確實會擾人清淨。”公孫正聞言,一臉“我懂,的神情。
還在旁邊的潘光,似乎也很明白似的笑了兩聲。
張幕搖搖頭,卻是無奈到了極點。
風聲流轉,吹動著道路兩旁的光禿枝丫,微微顫顫間,彷彿有個孩童在玩耍擺弄。石梯上土沙散開,身處高地上的風,將他們這些文人謀士的衣履吹開,從遠處看去,飄飄灑灑的猶如山野狂士一般,自有高人風範。
這就是書院,很多外門子弟自很遠的地方,都羨慕的看向這裡。
而恰在旁邊另一座山頭的木亭上,一行人正駐足於此,慢慢的停歇在這裡,為首是個面相平平的長須男子,他坐在木亭邊的石椅上,恰巧望見內門門生從不老峰間的山路平走下,鳳舞搖曳間,一個個都是神采飛揚。
“你知道嗎?每一次來到這裡看見這些門生的時候,我都後悔自己當初沒有進入書院,如今這麼多年過去,那些與我同年入仕的書院門生,如今都成了姜家棟粱。唯獨我還是小小史官。”說話的時候,這長須男子很緬懷的輕輕笑了下。
旁邊陸離聞言,不禁搖搖頭,暗道你雖然官職不大,但卻是姜家心腹,更兼左徒一職,有直接舉薦人才任官的職能,姜家之內,有誰敢惹你半分?
但這話不能說,書院雖地位特殊,卻比不得姜家強大。只得將話題岔開。
“你這次來幹嘛?想要招攬人才也早了點,有十個都是剛剛加入內門的,對你幫助不大。”
那長須男子沒說話,卻是站起身,駐足在亭邊,看著那些內門門生逐漸遠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拐角處的林影之中,然後發出一聲長嘆。
“陸離,當年你也是爭霸一方的人物,如今年紀尚輕就已隱退,內心就沒有什麼不甘嗎?要我是你,我會覺得人生還長,不會這麼早就把自己綁在這塊逐漸腐爛掉的地方。”
這話不太客氣,陸離的臉一瞬間就寒子。
“別以為你是姜家使者就可以隨便說話!”說到這裡,臉上明顯冷笑了一下。“剛剛還說後悔加入書院,此刻就說這裡逐漸腐爛,還真符合你們姜家反复無常的天性。”
這話在影射著姜家當年的所作所為,當年曹正身死,已是人到中年的廣君歌退隱山林,其曹正勢力瞬間因群龍無首而開始混亂,而那時姜家突然反水,突然擁兵而起,趁勢取了當年天下曹正的大半勢力,這也是如今姜家身為霸主的由來。
可以說,沒有廣君歌,就沒有現在的薑家!!
那長須男子搖搖頭,卻是很罕見的沒生什麼氣,只是用一種很悲憫的目光看著陸離。“為什麼這裡逐漸腐爛,你比我更清楚。說什麼培育可以爭霸天下的謀士,呵呵,有你們在,這天下就不可能存在統一的一天。”
說罷,抬頭望了眼天色。
隨即繼續向山道中走去,一邊一邊笑道。“別把我們跟尋常人想的一樣,世人愚昧,看不清這裡面是是非非,可不代表我們同樣如此身後,陸離皺著眉。
右手在衣袖中緊緊的攥成一個拳頭,卻復又放開,仰頭一聲長嘆。
“師兄,希望我們選的路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