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火籠城(十)
三月十七日,晚上八點,位于江西大旅社地下室里的暫十八軍前指。目下掌握著大半個南昌城命運的暫十八軍的幾位大小軍頭,正在這里開緊急軍事會議。
“不能這樣打下去,照鬼子現在這種推進速度,不出三五天,南昌城鐵定不保。”最先沉不住氣的是白先豪,在今天下午的戰斗中,暫編九十八師所據守的陣地,被鬼子零打碎敲的占去了將近六分之一。這倒不是因為桂軍的戰斗力弱,實是暫九十八師已在贛江北岸苦戰了幾天,傷亡很大,軍勢已疲的緣故。
“要不然,我的部隊上去幫你老弟一把。光看著別人打仗,這心里還真不好受,你看那幾個陣地合適,交給老哥哥就是了。”向中原做了一整天的總預備隊,看樣子是閑不住了。他邊說還邊使勁瞅著桌上的地圖,大有立時就要在白先豪的防區上,割下一塊來的意思。
“得了,你老兄放心接著歇吧,這點鬼子,小弟我還應付的來。”不待向中原再說話,白先豪邊趕忙改了口。開玩笑!要是讓連傷兵在內,已不足二千人的第一梯隊接了暫九十八師的防。在川軍面前,桂軍的臉就丟到姥姥家去了,他那位一向心高氣傲的族伯只怕非把他趕出軍中去不可。
“要你一塊陣地,又不是要你的肉,你娃子乍那麼小氣。”白先豪把頭一縮,這下子,向中原倒不願意了。
見向中原大有不依不繞的勁頭,程家驥出來打圓場了。
“各位,言歸正傳,我尋思著鬼子眼下的打法。無非就是蠶食。要是咱把他這招破了,不就得了。”
這句話說得好是輕巧。自古以來的兵家的無不知曉。守城有兩怕,一是怕困。只要攻方用上了這攻城的最後一招。任你城高壕深,兵精糧足,也總有糧盡援絕城破之日。二就是怕蠶食,這一招對此刻地南昌城來說,尤其有效。日軍已攻入城中,這城池之險已是攻守雙方所共有,日本人就這麼蠶食下去。守軍如之奈何。
且不論是何出身。在場這幾個人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來地將軍,這是一群只務實不務虛的人。若是別的什麼說這些話。也許早就被轟出去了。可偏偏說這話地卻是暫十八軍眾人公認的將膽的程家驥。這怎麼不讓。在座諸將在又驚又喜間還帶上幾分不敢置信的疑惑。
“其實方法很簡單。只要能集中兵力、利用有利地形。吃掉他一兩個大隊,我諒吉住良輔不敢再用這手。”程家驥這句話。讓大家伙大失所望。集中兵力,斷其一指這一招,聽起來很高明,可真要做到那就太難了。小鬼子又精又猾不說,單說即使是圍上了,這一個大隊近千名日軍,哪那麼就讓自家給包了餃子。要是拖上來二三個鍾頭,日本人天上有飛機,地上有戰車、重炮、優勢兵力,硬接也會把被圍的日給接出去了。眾人表情這翻表情程家驥都看在眼里,知道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計劃能成功。他沖身邊的錢紳一伸手,錢紳默契地立時遞給了程家驥幾張圖紙。程家驥順手接過後,給在場地同僚細細的講解起他地預定作戰方案來。
除了地下室里那些人,當時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程家驥究竟是如何說服這些身經百戰地前輩們地。只是,從那以後,暫十八軍前指的曆次作戰會議,就成了程家驥一個人說了算地一言堂。
北條最近大半年,過得很滋潤,官是一級接一級的升,人又沒被蹭掉半塊皮。雖說昨天因指揮作戰時猶疑不定,被那個出身低下的聯隊長臭罵了一頓,但這並沒有影響北條的心情。只因他立即要回國去任一個編成的駐紮在東京的聯隊的聯隊長了,此時北條的心早已飛到了東京歌舞伎町里去了,那里還顧得上,為這些芝麻大的小事煩惱。
不過,這會子北條還走不成,他得打完最後一仗,才能交卸大隊長的職權。
三月十八日上午八時,北條少佐奉命率領他的大隊攻擊普賢寺地區。防守普賢寺這一帶的中國軍隊,是獨立一百師的一一九團,對上這支獨立一百師中防守力最強的部隊,北條大隊運氣可不怎麼樣,打了半個多小時,北條大隊愣是沒有突破一九九團的第一道戰壕。
北條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向上司請求作戰指導。也許是因為那位很瞧不起貴族氣十足的小白面北條的聯隊長,想把北條盡快“送”出他的軍隊吧!北條不但很快得到了一個中隊的援兵,而且還獲得了強大的炮火支援。
許是苦盡甘來,接下來的仗,北條竟打得順風順水。在一個小時的時間里,他的部隊已連奪兩條戰壕,打到了第三道也是普賢寺的最後一道戰壕的邊上了,眼看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拿下中國軍隊在普賢寺外設下的最後一道屏障了。
“大隊長,聯隊長讓我提醒你,小心中國軍隊有詐,他已帶三大隊趕來策應,讓我大隊放慢攻擊速度。”正當北條興致勃勃的要打進普濟寺,奪個頭功時,頂頭上司的撤退命令下來了。
那個鄉巴佬一定是嫉妒我,才不讓我機會克盡全功。這時,自打從軍以來就出過什麼風頭的北條,腦子里滿是自己載譽回國成為英雄的幻想。上司的“好意”,使他攻下普濟寺一戰成名的想法更加的熾熱了。
與此同時,在普賢寺邊上的一幢小樓里,聞知魚已上鉤的的程家驥親自趕來坐鎮指揮這場意在把吉住中將打痛,迫使放棄蠶食戰術的關鍵性戰斗。
“等日軍離第三道戰壕再近些,師迫擊炮營立刻向日軍背後進行猛烈炮擊,把日本人逼進戰壕。然後一九九團從正面反擊,二百團的一個加強營從左側插過去切斷日軍這個大隊的退路,並擋住日軍的後繼部隊。師部警衛營為總預備隊。”錢紳最後一次向將要參加這次反擊戰的各部隊主官們重申作戰計劃。
“動作要快。我們只有一個小時地時間。如果攻擊不順利,不許戀戰火速撤回。”程家驥一邊用望遠鏡觀察日軍地動向,一邊補充道。
隨即文頌遠就領著軍官們下了閣樓。去各就各位去了。閣樓上只剩下了程家驥和錢紳及二名衛士。
“維禮兄,白玉甫那邊什麼時候動手?”又是一夜無眠,有些疲憊的程家驥放下望遠鏡,對錢紳問道。
“早說好了,除非有什麼突發情況,否則,咱們這一邊一打響。他那邊就跟著動手。師座放心。單憑咱們動的那些手腳,這兩個大隊能逃出生天地能有十之一二。就算鬼子八字生得巧了。怕是能留全尸都不多。”錢紳此刻不知那來的好興致。拿著一本從適才從普濟寺里藏經閣順手“借來”的金剛在隨意翻開著。面上滿是慈悲為懷的虔誠,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是在不經意間。就判了上千條生命的死刑,這一刻的錢紳倒真有些佛門大賢地風采。
當被正在沖峰地北條大隊的士兵,被身後地炮火逼著一跳進他們今天“占領”地第三道戰壕時,立馬就集體傻眼了。
這道戰壕設計得很有問題。說它有問題,首先是這條戰壕太寬,足有三米寬。其次是,這條戰壕前後地高度也很不一致,面對普賢寺一面的戰壕中有一米八高,以日軍普遍較矮個子,就算是掂著腳也夠不上射擊位置。
“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射擊。”難得上火線上來一回地北條少佐,還沒有爬進戰壕,就看見戰壕里的奇景,許多的官兵都正向著普賢寺方向使勁的蹦噠。
“大隊長,快下命令撤退吧!我們中了“支那”人 “詭計”了。”一名參加過“一、二八”的從士兵中提升上來的中隊長,大概是吃過十九路軍的板凳戰的苦頭,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全力向前突擊。”事實證明北條還是有幾分急智的。他清醒的意識到回是回不去了,只有沖進普賢寺並占據這座寺院,方有一線生機。
北條的反應再快,也只是算是後知後覺。
錢紳親自布置整整一夜的這個陷阱,要是這樣輕易的讓北條給破了,那錢紳也不會讓人稱為“跛腿毒狼”了
在日軍趕進那道特別加料了的戰壕的同時,一道離日軍北條大隊所在的戰壕的三十米的被巧妙偽裝了的蓋溝,立時鑽出了幾百個人頭,一九九團的一個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預備,投。”隨著帶隊的營長的一聲令下,幾百枚拉弦時間過三秒的手榴彈整齊劃一的落在了鬼子頭上,這只是第一批,十幾秒鍾後第二批手榴彈又騰空而去了。
“轟、轟、轟。”早就設定的准確坐標的師迫擊炮營也來湊熱鬧了。
被炮彈逼走到戰壕的北條大隊的九百多名官兵,此刻走不及走,反擊又夠不上,被炸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倉促間還還不上手。僥幸有口氣的小鬼子心里那個郁悶啊,就甭提了。不過他們即使氣得吐血也沒有,沒有被手榴彈和迫擊炮彈炸死當場的小鬼子,大多在爆炸後被生的沖擊波活生生的震暈了過去。
剩下那五六十名還能勉強動彈的日軍,其實是北條大隊中最不幸的一群人。他們還沒有徹底從突遭打擊中明白過來,十倍于他們的一九九團的士兵端著明晃晃刺刀,沖到了這些北條大隊的最後幸存者面前,有一方平均每人分到對手十把刺刀的肉博戰,結果可想而知,每一個被刺刀捅死鬼子身上都有不少于八個的血洞。
一九九團痛殲北條大隊的時,日軍的後續部隊,也正與從斜刺里猛然殺出,占領了第二道戰壕的二百團的一個加強營激戰。
打著打著,沒有料到北條大隊會這麼快全軍覆滅的一個大隊的日軍的後續部隊,漸漸集中到一九九團今天放棄的第一道戰壕里。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畢竟有戰壕掩護,不管是攻擊還是對射都要有依托的多。
可惜吉住中將等一伙子研究來研究去,把暫十八軍的將領都研究了個遍,偏偏沒有琢磨琢磨錢紳這個人。要是他們能這樣做的話,就會發現錢紳在用計時的一個習慣,那就是此人最愛用連環計。
突然間,與擔任阻擊任務的二百團的那個加強營在激戰中的,日軍紛紛被以各種各樣的姿勢炸上了天。那情景,每一個有幸親眼目睹的中國人都會為之贊歎,鬼子還真靈活,天生就是甩雜技的料,在空中最少能翻轉七百二十度。
“好!再來一個,三翻,這個在空中打了三翻在那間閣樓上,錢紳興致勃勃的欣賞著他連夜讓人分成若干個炸點,埋下的幾百公斤,穩定性極好的寶貴的TNT所創造出來非凡的“藝術效果”。
在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內,日軍第九師團遭到空前慘重的殺傷。光是被獨立一百師和暫九十八師誘殺的日軍官兵就達到了二千二百人之多,近三個的大隊損失,迫使吉住中將果然如程家驥所說的那樣,再也不敢搞什麼定點蠶食了。
此戰後,就地填上戰壕以掩埋日軍尸體的一九九團的一個連的官兵,無一人不嘔吐。這個連的大部分官兵,在三月內沒有吃過一口肉,有幾個老兵還成了素食者。可見幾乎全部死在那段戰壕里的北條大隊的陣亡官兵死狀之恐怖。
說是幾乎,那就是說還有人活下來,北條少佐等近百名被當場震昏過去的日軍將兵,被打掃戰場的士兵們一個個象捆豬似的,四腳朝天捆上後,分批抬回了普賢寺。聞訊而來田家富,正興沖沖等著他們了,他的特別大隊可是好久沒新兵了。
在所有的經曆過南昌保衛戰的老兵寫的回憶錄中,凡是提到這場戰斗時,都引用了馬思遠的那句話來評價這場戰果巨大,並不激烈的戰斗,這句話就是“那不是戰斗,只是單方面的一場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