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睡的狀師】第十二集　作者：聽語

第一章新芽 (上)

　一名女子輕輕地推開房門，一陣濃濃的藥味迎面而來。

　她手里端著才剛煮好的蓮子湯，走進房間，對著正埋頭于藥材里已忘記時間的男子喚道。

　「夢郎，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妾身剛煮了碗蓮子湯，你先趁熱吃了吧。」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男子猛地抬起頭來，見著自己夫人關心的面容，心下歉意，不由地說道︰「雲婆，相公還不累，你怎麼不先去休息，累壞了身體怎麼辦？」

　雲婆看著自家相公蒼白的臉龐，心疼地用手撫摸著道︰「夢郎你最近消瘦許多，究竟是在忙什麼，已經十天半個月沒有走出這藥室，妾身好生擔心。」

　夢郎只覺喉嚨一甜，立刻轉身拿出一條白巾，捂住嘴巴猛咳幾聲。

　這突來的情況，讓雲婆嚇得趕緊拍著相公的背，焦急地問道︰「夢郎你是怎麼了，身子要不要緊，你今天還是回房休息，待養足精神，再來調配你的新藥。」

　夢郎拍拍雲婆的手，示意她沒有問題，將白巾一折放入袖里。

　他抬頭看著這陪著自己已有十年光陰的妻子，看著她眼里含著憂心的淚水，以及眼角旁那一絲的細紋。

　夢郎將雲婆整個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腳上，輕吻著她的額頭道︰「雲婆……你嫁給我也快十個年頭，為夫一直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著實吃了不少苦，是為夫的不好……」

　不待夢郎將話說完，雲婆用手輕捂著自家相公的雙唇，搖搖頭道︰「妾身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就是與夢郎在一起，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夢郎對妾身的疼愛和憐惜，卻是這世間上的無價寶，妾身知足了。」

　「還記得我當初與你相識後，在那白揚村邊的誓言嗎？」夢郎緊緊抱著雲婆，讓她躺在自己懷里問道。

　雲婆柔聲說道︰「當然記得，不求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只願你的心里有我，我的心里有你，一起攜手到老。」

　「娘……我們為什麼要來這里啊？」

　一位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陪在母親身旁，眼楮看著眼前的兩座石碑，怯聲問道。

　「娘帶你來，是要讓你向我們家的恩公磕個頭，當初要不是恩公做的安胎藥，保住了那時還在娘肚里的你一命，今天你也不可能在娘身邊。」

　三十好幾的婦人，打掃著面前的兩座石碑，拿起簡單的幾樣水果和幾炷清香，開始祭拜。

　看著面前這一新一舊的石碑，婦人感嘆地輕聲說道。

　「恩人啊，當初你交代的事，到今天算是告了一個段落，你的夫人現在已經在你的身旁，這十幾年來真是苦了她，總是以為你還活在這世上陪在她身旁，每天夫人總是掛著笑容在那一個人傻傻的念著……」

　婦人用手輕拭著眼角旁的淚水，繼續說道。

　「當初，你交代我做的事情，我也按照恩公的吩咐，每個月都把藥拿給夫人飲用，可是夫人還是敵不過病痛，在一個月前離開這世間……

　「其實這樣也好，要是夫人知道你已去了，恐怕早就跟隨恩公而去，如今你們夫妻倆可以在泉下再次相遇，也算是喜事一件……」

　婦人從籃子里取出一瓶白色的藥瓶，打開藥瓶，將里面的藥灑在兩座墳墓前。

　「我現在遵照恩公的交代，把你給夫人所喝的藥剩余的部分，灑在你們的墓前，也算了結一樁心事了，祝福恩公你們夫妻在九泉之下，依然恩恩愛愛。」

　將清香插在墓前，婦人起身拉著小男孩，說道︰「你也來跟恩公上炷香。」

　男孩子與婦人緩緩地離開墓地。

　男孩子在離開的路上轉過頭來，看著擺在兩座墓前的藥瓶，藥瓶上寫著的文字，讓他覺得很疑惑，不自覺地喃喃念道……

　「夢……婆……湯……」

　「為師想知道，在你們這些學子的心目中，成為一名優秀的狀師所要具備的最重要條件是什麼？」

　一位年約五十出頭的儒生，撫著胡須臉色嚴肅地問著。

　原本就安靜的課堂，現在更是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所有學生們都知道，每次台上的嚴夫子所問的問題，看似簡單，但總有著更深的涵意，要是隨便答答，可不是被同儕笑笑就了事，那罰抄《論語》十遍的處罰，才是讓他們膽顫心驚的來源。

　「喂……臭蟲，你說這次嚴老頭問的這問題，到底目的是什麼？我怎麼就猜不透……」

　一名胖胖的男子低著頭，小聲地向坐在旁邊正看著屋頂的男子問道。

　「我哪知道……胖子你不要跟我說話，免得被嚴老頭發現，最後害得我被點名！」

　被稱為「臭蟲」的男子，瞪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胖子說道。

　只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耳朵就傳來嚴老頭叫他的聲音。

　「周杰！你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麼，還有你，趙凱！兩個都給我站起來！」

　「趙胖子你害死我了！」

　周杰狠狠地瞪了趙凱一眼後，刷一聲地站了起來，神色恭敬地答道︰「回稟夫子，學生剛剛在和趙凱討論有關夫子所問的問題。」

　嚴夫子眯著眼在周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道︰「那你說說討論的結果給堂上的人听听。」

　周杰心里喊苦，他和趙胖子連個屁都沒討論出來，事到如今，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學生認為，做一位優秀狀師所要具備的最重要條件，就是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吃飯吃到肚撐天。」

　周杰這話一說完，整個學堂哄堂大笑。

　嚴夫子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舉著發抖的手指說道︰「這就是你們倆所討論出來的結果！真是氣煞老夫！你們倆要是不說出個理由，回去就把《論語》抄十遍！」

　趙凱听到一要抄《論語》，不禁打個寒顫，連忙說道︰「宰相肚里能撐船，可以想像古代當宰相的肚子要有多大，凡是當宰相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們當狀師的，雖然沒有宰相那麼偉大，但也是很了不起！

　「以後我們當了狀師，肚子自然就會變大，肚子變大，飯就要吃的多，如果沒辦法把自己的大肚子喂飽，干活就沒力氣，沒力氣就沒活干，沒活干就只能睡覺，所以說，只要睡飽就有力氣，有力氣就有活干……對狀師來說，當然睡飽和吃飽就很為很重要的條件。」

　周杰一听到趙凱的解釋，差點直接翻白眼倒在地上，其他人更是笑的彎下身來。

　嚴夫子更是氣的可以，直接把手上的書往趙凱的身上砸，一口氣差點換不上來。

　「非也！非也！周杰的意思並非如此，所謂睡覺睡到自然醒，吃飯吃到肚撐天，正確來說，是表示身為狀師，要隨時保持自然心，不受別人影響，不受任何事物牽絆，讓自己的心干干淨淨。

　「這樣一來，在調查案件時，才不會被自己預先想好的答案或想法所局限，更不會因為有了好勝爭強之心，而使得自己的判斷蒙上一層陰影。」

　一名女子起身站起，替周杰趙凱解圍道。

　本來已經認命準備要抄十遍《論語》的周杰，整個背桿突然騰直起來，眼楮張的大大的看著那位女子，心里不可思議地道︰「高！高！沒想到我這隨口胡說之言，這婆娘居然可以轉成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天生當狀師的料！」

　「好！好！」

　听到這個回答，嚴夫子馬上高興地笑了開來，滿意地道︰「蔡煙的解釋大家有沒有听到？」

　「夫子，學生認為周杰和蔡煙的答案，並非正確。」簡站起來回答道。

　「那你認為如何才是正確？」嚴夫子側身，看著另一邊前面第二排第一位的簡問道。

　簡朗聲道︰「狀師不可能保持自然之心，身為一位狀師，從答應他的雇主接了案子之後，目標就只有幫助他的雇主打贏這場官司，也就是說，狀師的心底早有了勝負之心，也是因為有了勝負之心，才會使得狀師用盡一切努力去幫雇主打官司。

　「如果只是保持自然之心，對于勝負抱持著可勝可負的心態，對于雇主而言，將是非常不公平且危險的事情，因此，學生認為有勝負之心才讓狀師有進步的動力，這是身為一個狀師所具備最重要的條件。」

　「不錯……不錯……」嚴夫子眯著眼滿意地笑道。

　蔡煙仰起下顎問道︰「太過重視勝負，將會使得狀師為了獲勝而走偏鋒，長久之後將偏離正道，對這種狀師而言，打官司不是為了幫助他的雇主去爭取法律上的正義，而是將淪落成為一種競賽，反而縮小了自身的眼界，會阻礙日後的發展與進步。」

　簡一步不讓地說道︰「勝負沒有什麼不好，最起碼有個目標，況且，我們的周遭本來就是不斷的競爭。

　「商人間會比較自家賣的東西比別人的好在哪里，工匠間會比較制作的工藝，書生們會比較詩詞歌賦的精妙，這是每天都能看到、听到的，為什麼要刻意去隱瞞？

　「何況身為狀師，如果沒有勝負之心，喪失了比較，我想……若是他一直打輸官司，可能最後連羞恥心也都沒有了。」

　濃濃的火藥味彌漫在兩女間，誰也不服誰。

　當蔡煙還想要反擊時，嚴夫子咳了兩聲，擺擺手請所有人坐下。

　「你們有這樣的觀點，老師覺得很欣慰，不論是自然之心還是勝負之心都沒有錯，老師這次會提出這個問題，就是要讓在座的各位了解，什麼東西對狀師來說是最重要的。

　「這東西其實是因人而異，只要你們朝著心中所確認的堅持來走，總有成功的一天。

　「舉例來說，目前在狀師榜上第三名，人稱「鬼才」的楚卿，就是一位擁有很強烈的勝負心的人，他可以為了打贏一場官司，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甚至連他的雇主也不能幸免。

　「只要使對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就算讓不相干的人失去生命，他都無所謂，一切的作為，只為了獲得最後的勝利，他的冷血，令他的對手和雇主膽寒……」

　所有的學生們听著嚴夫子介紹鬼才楚卿後，心里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些人甚至想到，以後如果遇到楚卿，自己是不是要直接放棄所接的訴訟。

　「當然，也有抱著自然之心的，狀師榜上第二名人稱「寧散人」的寧逍遙，他打官司不在乎所謂的輸或贏，他在意的是找出事實的真相，為他的雇主找到一個最合理的判決。

　「也正因為如此，寧逍遙官司的獲勝數，目前雖然沒有比第三名的楚卿多，但官司改判的案件卻是最多的。

　「除了剛開始幾個不開眼的，明明是做奸犯科之人，卻要辨稱自己無罪而找寧逍遙打官司，最後反而被寧逍遙找出其犯罪的證據，而被判了刑，後來所有找寧逍遙打官司的人，不是清清白白之人或是自知有罪但認為自己罪不致死的人之外，都不會去找他，免得被最終反受其害。」

　嚴夫子喝了一口茶，接續說道。

　「夫子，你講的都是十大榜上之人，可不可以講一些新的狀師？」一名學生舉手問道。

　嚴夫子望了一眼台下那巴著他看的一雙雙眼楮，很是受用地說道︰「「妙才」李無雙，出道十年，打過無數硬仗官司，最有名的一次，就是跟狀師榜上第五名的「奇王」嘆三聲的官司。

　「這兩人皆是以偏鋒奇招聞名，李無雙所舉的事證，往往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但每每細想後，會讓人認為本該如此才是正理，天馬行空的答辯，更是讓對手毫無招架之力，不知不覺中就掉入他所布的圈套里。

　「嘆三聲則以險奇著名，每下一招總是讓對手和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嘆世態炎涼、二嘆明珠蒙塵、三嘆高手難尋，可惜能破其奇招者少之又少，三年前被李無雙一招險勝後，再也無人知其下落。

　「「雪狼」冷情雨，最近風頭最盛的狀師，他可以一招打敗對手時，絕不會多出一招，可以用最簡單的方法表達他的陳述，絕不多說一句，就如同狼在狩獵時，一口就是咬住獵物致命的弱點一樣，他的冷酷與高傲，讓他的對手心驚膽跳……」

　「夫子，可不可以說說校長？」

　一位心情明顯激動的學生開口問道。

　嚴夫子崇敬地說道︰「沈校長目前在狀師榜上排名第四，有「藺相」

　之稱，所謂藺相，就是戰國時代趙國的宰相藺相如。

　「藺相如最擅長平衡中庸之道，趙國在他在擔任宰相時，無論是趙氏的皇貴還是平民貴族，都被他那平衡中庸搞的服服貼貼，趙國當時在列強中也算強大的國家。

　「沈校長……就如同趙國的藺相如，對手要想用言語或是證據扳倒校長，就要先破校長的中庸之道，大部分反而被搞的灰頭土臉，一切東西都成了四不像。

　「好了，今天這課也上得差不多了，大家記住自己心中的目標，努力去達到，不管成功或失敗，你們都是最大的贏家。」嚴夫子收拾著書本說道。

　趙凱看著嚴夫子離開教室，立刻轉頭向才剛坐下休息的周杰問道︰「臭蟲，我們還要罰抄《論語》嗎？」

　周杰氣的敲了一下趙凱的腦袋說道︰「差點被你害慘了，要抄你去抄，我可不想抄。」

　「為什麼你可以不抄？」趙凱疑惑地摸著被敲的腦袋，可憐巴巴地小聲問道。

　蔡煙掩著嘴笑道︰「趙凱，要是嚴老夫子還記得這件事，剛下課時早就再提出來了，怎麼會那麼開心的離開？放心吧，嚴夫子剛那只是氣話，後來氣消了也就沒事了，這《論語》十遍你也別寫了，免得夫子想起來，又壞了他的心情。」

　「還是丫頭厲害，剛才還真要謝謝丫頭你，不然現在可要忙著去抄書了。」周杰感謝說道。

　蔡煙一只手就往周杰的耳朵扭去，翻臉跟翻書一樣快地罵道︰「你還好意思說，什麼叫做睡覺睡到自然醒，吃飯吃到肚撐天！差點害本姑娘被簡給將了一軍。」

　周杰喊著疼地歪著頭站了起來，忙道︰「丫頭你放手，事情哪是你說的那樣！你剛才上課那番話說的多好，沒瞧見嚴夫子樂的臉上都開了花，那簡雖然厲害，但還不是扳不倒你，你的自然之心可是寧逍遙的絕招，排名還在勝負之心的楚卿上面。」

　蔡煙听到周杰的話，心里也是一美，剛剛確實自己所提的論點壓過簡一點，也就不再扭著周杰的耳朵，但口氣還是不太好地說道︰「那是自然，本姑娘強不強還用你說嗎？要是你以後再出那什麼爛點子，休想本姑娘會伸手救你！」

　周杰揉著被摧殘成紅咚咚的耳朵，對著蔡煙賠笑道︰「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肚子餓了吧，我請丫頭你吃飯。」

　看著蔡煙一臉算你識相的樣子，周杰打鐵趁熱地叫道︰「胖子！」

　發覺趙凱沒有如他預期的出聲，側頭看去，發現那胖子正看著別的方向，氣的他跑到趙凱的耳朵旁大聲叫道︰「魂歸來兮！」

　趙凱全身打了個哆嗦，捂著耳朵生氣道︰「死臭蟲！你干嘛叫那麼大聲！」

　周杰一雙手在趙凱的大肚子上打太極說道︰「真該拿個銅鏡讓你瞧瞧自己剛剛那失魂的賤樣，我不這麼做，還不知你這胖子的三魂七魄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歸位。」

　趙凱撥掉周杰的手說道︰「我能看什麼……」

　周杰一臉賊笑地勾著好朋友的肩，在他的耳朵旁細語道︰「你不要跟我說你沒有偷看簡喔……唉，你沒看到她身旁蒼蠅一堆，要相貌的有相貌，要才情的有才情……

　「不要說那位還在摘星閣的舊情人鞏天雲，就是現在那一堆蒼蠅里最大的那只葉弦，咱倆拍馬都趕不上，做哥兒們的勸你還是放棄，免得到最後被傷的體無完膚。」

　「你這臭蟲就盡會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那個葉弦好像怪怪的，瞧你在那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趙凱瞪了周杰一眼說道。

　「好吧，就算是做兄弟的我亂說話，走！走！走！咱們去「醉滿樓」

　吃一頓，把今天的霉運去掉，當然，錢可是要你出，別忘了剛才上課老大我差點被你害得要抄《論語》十遍……」

　周杰不理趙凱嘴巴嘟嚷著為什麼，一個勁地將他往教室外面推，並且向蔡煙施個眼色讓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