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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的第十九層》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高玄有些疑惑:"什麼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春雨其實是想到了荒村,她放下面碗沉思了許久,終於說出了那個地方---"荒村。"

"難道你去過荒村?"

他顯得非常意外。因為那本在大學生中流傳很廣的小說,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存在。

這個問題果然觸到了春雨的痛處,她許久都沒有抬起頭來。儘管她不想再記起那裏的一切,但在這黑暗的古老洞窟裏,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經歷,就像電影鏡頭一樣不斷在腦子裏閃回著。

高玄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溫暖的體溫讓春雨堅強了許多,使她緩緩地抬起頭來,淚水似乎在眼眶裏蘊涵著,卻始終沒有溢出來。"告訴我,你在荒村都經歷了什麼?說出來就不會害怕了。"

她感覺高玄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仿佛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終於,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關於那古老的荒村傳說,那段奇異的探險經歷,還有事後發生的所有噩夢……

當然,最讓高玄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春雨在醫院裏的那十幾個日日夜夜,最終她竟奇跡般地恢復了健康,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倖存者。等春雨全部說完的時候,她感到了一陣強烈的虛脫感,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裏被抽了出去。高玄輕輕地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就像大哥哥看護著小妹妹一樣。而春雨希望的並不僅僅是這些,當然高玄也很清楚這一點。

篝火其實只有很小的一堆,高玄只能一點點地添加樹枝,否則很快就會用光了。微弱的火光終於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春雨也緩緩恢復了過來。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體上,仿佛有一隻大手緊緊地護佑著她,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

春雨抬頭看著高玄的眼睛說:"我已經說出了內心的秘密了,可你為什麼不說呢?這樣是不是不公平?"

"我心裏的秘密?那你究竟要我說什麼?"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你長得那麼帥,一定有過很多女朋友吧?那就說說你的初戀好嗎?"

"我的初戀?" 高玄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篝火紅光下,他的眼神很奇怪。等了很久他才說,"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戀,因為我確實很喜歡她,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的回答讓春雨很意外:"會有這樣的女生嗎?"

"是的,她和你一樣,也非常地特別---她的名字叫蘊涵。"

"是蘊涵?"

春雨立刻想起了這個名字,眼前也浮現起了舊照片裏的女孩,八年前美術系的系花。但最重要的是,她和蘊涵長得很像,特別是她們的眼睛。"對不起,我過去一直都不敢承認,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因為我已經把她在心中埋藏許多年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初戀的人。"

"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了呢?" 春雨的嘴唇忽然顫抖了起來,"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很像她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今天晚上太特別了。我們在這樣一個古老的洞窟裏,一千年前的壁畫看著我們,而你正躺在我的肩上,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不能再對你隱瞞了。"

春雨竟有些感動了,她柔聲道:"說吧,蘊涵是怎麼吸引你呢?"

"我們是同一個班級的,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暗喜歡上她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我認為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優秀的,別人都配不上我。但是,面對蘊涵的眼睛,我第一次向別人屈服了。可那時候的我太害羞了,而她看起來又太純了,我從來就不敢說出我的心願,只能在心底暗暗地喜歡她。"

"沒有其他女孩子喜歡過你嗎?"

高玄自嘲般笑了笑說:"好像有很多吧,但我並不喜歡她們。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只有蘊涵一個人。"

"而蘊涵甚至不知道你暗戀著她?"

"對,她應該不知道吧。後來,我聽說她有了男朋友,我心裏感到很難過,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她。再後來,我聽說她因為戀愛的原因,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她瘋了?"

"談不上瘋,可能是有些精神憂鬱吧。終於有一天,她跑到那幢教學樓裏自殺了。"

高玄仰起頭,紅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神無比憂傷,半天才說出話來,"我記得那時我非常傷心,但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裏,一直到今天。"

"你忘不了她是不是?"

高玄又沈默了好一會兒:"是的,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忘記嗎?"

春雨搖了搖頭說:"誰都無法忘記自己的愛,誰也無法忘記自己的恨。"

"那你呢?你的愛與恨呢?"

"不!請不要問下去了。" 春雨從他的肩頭爬了起來,坐到了篝火的另一端。她與高玄隔著火光對視著,彼此的眼睛都被火照亮了,此時誰都不需要說話,沈默就是最好的語言。

就這樣坐了很久,高玄終於說話了:"今天走了很長的路,你應該很累了是吧,早點進帳篷休息吧,等到天明我們就離開這裏。"

雖然春雨還想和高玄聊下去,但此時幹樹枝差不多也快燒光了,坐在黑暗洞窟裏的感覺可不是好受的,她只能乖乖地鑽進了帳篷。帳篷又小又矮,躺在裏面剛好可以伸直了腿。不過睡袋還是很暖和的,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可以抵禦地下的寒氣。

同樣是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裏,但感覺與在寢室裏完全不一樣。她無法忘卻自己的身下是岩石,帳篷外邊就是古老的洞窟,更外邊則是荒無人煙的莽莽群山,有無數亮著綠眼睛的兇猛野獸徘徊著。但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叫高玄的男人,就睡在與她咫尺之遙的帳篷裏,這不能不讓她心中的小鹿砰砰亂撞。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儘管某種激情一直在血管裏跳躍著,但她還是很快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春雨渾身冒虛汗地醒了過來,耳畔只聽到急促的短信鈴聲。腦子裏還是恍恍惚惚的,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把手伸出睡袋,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機。奇怪,剛才手機明明沒有信號的,怎麼現在一下子又來了?

手機螢幕上依然顯示了那個號碼:"741111"。

在這畫著一千年前《十九層地獄圖》的洞窟裏,看著這條二十一世紀的地獄短信,仿佛有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

短信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6層,你將選擇1:你最痛苦的回憶;2: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前幾層地獄都是三個選項,怎麼現在變成兩個選項了?在黑暗的睡袋裏,她的眼睛被手機螢幕的背光照亮了,感覺真像洞窟裏那一小堆篝火。她的拇指在"1"和"2"之間猶豫了幾十秒,終於按下了"1:你最痛苦的回憶"。

然而,春雨等來的並不是短信,而是手機的通話鈴聲。

在一千多年的洞窟裏,響起了《東風破》的旋律。春雨趕緊接聽了電話。電話裏傳來一個異常古怪的聲音:"我是你最親密的朋友,說出你最痛苦的回憶吧,我一定會幫助你解決的。"

在這裏聽到這種聲音,春雨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仿佛一千多年前的鬼魂,已經鑽進手機裏與她說話。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你究竟是誰?我沒有最痛苦的回憶。"

"至少你有最恨的人---你的繼父。" 那個聲音似乎在故意吊春雨的胃口,好像直接進入了她的腦子裏,"他就是你最痛苦的回憶,是嗎?"

聽到這裏春雨已經無法抗拒了,她只能顫抖著說:"是的,他是我最恨的人,也是我最痛苦的回憶。"

"全都告訴我吧,你為什麼恨他?"

雖然對方的聲音令人恐懼,但春雨卻自動地打開了心底的閘門。因為那麼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過向別人傾訴的機會,現在有某一個來自地獄的幽靈,願意傾聽她的一切痛苦,那麼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在這黑暗古老的洞窟裏,春雨再也沒有顧忌地說了出來:"因為他不是人---雖然,他剛剛成為我的繼父時,對我和媽媽還算不錯。但過了一年以後,他就開始露出了野獸的一面,經常喝得醉醺醺的,時不時就打媽媽一頓。媽媽雖然每夜都在哭泣,但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男人,因為媽媽沒有工作,而我的生活和學習也全都要依賴繼父。我越來越厭惡他了,每晚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看著爸爸的照片流眼淚。

有一回半夜裏聽到他打媽媽的聲音,我就衝到房間裏救媽媽,而他給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把我的鼻血都打了出來。媽媽看到他打了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要和他拼命,卻被他用繩子綁起來又打了一頓。"

沈默了許久之後,電話裏那個聲音又說話了,依然是平穩而古怪的口氣:"你是個可憐的女孩。你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為什麼不與他離婚?"

"媽媽做不到,因為與他離婚的話,我就可能要失學了,我們也將被迫搬出去而無家可歸。而那個男人就利用這一點,變本加厲地虐待媽媽和我。媽媽要去找街道辦事處尋求幫助,他就用剪刀剪碎了媽媽所有的衣服,讓她只能呆在家裏走不出房門。

但更可怕的是,隨著我一天一天長大,漸漸變成了一個花季少女,他的眼睛就總是盯著我的身體,他那種骯髒的眼神讓我非常害怕……"

說到這裏的時候,春雨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似乎悲傷已經堵住了喉嚨。電話那頭的聲音又響起了:"終有一天,你會從苦難中解脫的。"

對方突然中斷了通話,春雨這才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手機螢幕已經恢復了寧靜,她掙扎著把頭探出睡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剛剛浮出海面差點被淹死似的。

春雨大口地喘息起來,她回想著剛才在電話裏說的一切,那可怕的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放映出來。抬頭只見黑暗的帳篷中,那個男人的臉仿佛就在帳篷上,他在對她冷笑,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齒,一種特殊的氣味灌進了她的鼻孔。她用雙手抱著頭,全身縮成了一團,顫抖著哭泣起來。她的哭泣是那樣傷心,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就像森林裏受傷的小鹿,傳出陣陣可憐的哀嚎。

突然,春雨聽到外邊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一道幽暗的光線射在帳篷頂上,帳篷的小門微微顫抖了起來。

難道是什麼野獸進洞來了?那幽光會不會是狼的眼睛裏發出的綠光呢?如果不是野獸的話,會不會是《十九層地獄圖》裏的幽靈們跑出來了呢?帳篷終於被打開了,一道微光照射進她的瞳孔,她眨著眼睛看清了那張臉---原來是高玄。

他在帳篷口緊張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我聽到你在哭。"

春雨這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噩夢。"

"沒事就好,那好好睡吧。"

高玄剛要離開,春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輕聲說:"別離開我,我害怕。"他只能蹲在帳篷口說:"你害怕什麼?"

"我害怕一個人呆在黑暗裏。"

"也許,我也是吧。"

春雨緊緊抓著他的手說:"那你進來吧,讓我靠在你身上。"

高玄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鑽了進來。但那麼小的帳篷實在容不下兩個人,他們只能都蜷縮著身體,宛如縮成一團躲避寒冷的小刺猥。空間實在太小了,春雨只能縮在高玄的懷中。她感覺一陣暖意流遍全身,似乎這裏不再是黑暗的洞窟。

高玄始終都開著那盞小燈,他的手也非常老實,沒有任何占春雨便宜的意思。他輕輕地說:"你做了什麼噩夢?"

"非常可怕的噩夢,比地獄還要可怕。"

"現在你不會再做噩夢了,因為我會保護你的。"高玄的下巴貼著她的頭髮,柔聲說,"快點睡吧。"

春雨不再說話了,她微微地笑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高玄身上的氣息。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在這個瞬間,她感到了幸福。

片刻之後,她終於睡著了。高玄看著在自己懷中均勻呼吸的春雨,眼角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洞窟外,夜黑風高,蒼狼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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