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鐵岩堡

　　「這個嘛，雖然在普通人的概念中，矮人都是頑固的石頭腦袋，豪邁的煙鬼兼酒鬼，但其實他們也是有很多惡趣味的……」戴楊站在女騎士的旁邊，用近乎嘆息的語氣小聲說明著。「唔，大概是因為先天體格上比其它泛人族來得短小的關係，所以矮人們非常喜歡『大』的東西……其實。像這樣的雕像只是冰山一角，鐵岩堡裡像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龐然大物多的是。」

　　「是……是這樣嗎……」夏露薇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前方的迷宮。

　　「反正等下有的是機會看……啊，對了，有件要先說下。」戴楊向女騎士傳授著矮人社交的常識。「稱讚這種東西的時候記得不能直接說『大』，只能說『壯觀』，這樣對方才會覺得你是在誠心誠意的稱讚他……米蘭達，你也要好好記住。」

　　「這種事情，王國的地理志里根本就沒有提到啊……那些混帳閣員，根本是在亂編嘛……」巫女彷彿頭痛似的按著腦袋，為自己學到的錯誤知識而懊惱不已。「……算了，反正稱讚矮人時用『壯觀』就對了吧？我記下了。」米蘭達決定暫時拋開煩惱，向戴楊確認著此行的方向。「另外，我們已經到鐵岩堡了，接下來要去哪兒？」

　　「去戰錘工房。」戴楊這樣告之著她。

　　「戰錘工房……」對矮人取名字的風格還真是沒啥好說的。

　　「嗯，那是鍛錘者莫頓的工作室。莫頓和老爹是至交好友，在鍛造武器方面很有一手，我們先去拜託他幫夏露薇調整鎧甲和修理手套，進貨就放在那之後進行。」戴楊這樣安排著行程，並指著地下街道的某方角說明道。「從那邊過去是鐵岩堡的集市，戰錘工房就在集市的另一端，走上大約三十分鐘就可以到達……」

　　「集市？是矮人的集市嗎？」夏露薇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那裡都賣些什麼？」

　　「矮人的集市嘛，當然是賣矮人打造的東西囉，像武器，鎧甲，工藝品這類的……」

　　「我們可以去逛逛吧？反正又不急。」米蘭達雖然以疑問句的形式發言，但實際沒有給戴楊留下選擇的餘地。

　　「看看是可以啦……」戴楊皺眉提醒著她。「不過，這次的行程裡可沒有購物的預算哦？」

　　「小氣鬼！」巫女可愛的聳起肩膀。

　　「去去，我可不想被白吃白住的傢伙這麼說。」戴楊就像趕小狗似的擺擺手。

　　「……哼，算了，反正也不一定有本小姐能看上眼的東西。走，夏露薇，我們去逛集市！」

　　巫女對男人做了個鬼臉，然後拉著女騎士快步朝集市走去。

　　……………………

　　戴楊所指的集市，其實是矮人們面向外族交易的場所。比起地上溫泉鄉以人類旅客為主的狀況來，這裡來往的人潮中，精靈和翼人等泛人族反而成為主流，這種情況或許也間接說明了矮人們對人類比較不信任的事實。在相對稀少的人類顧客中，最多的便是來自奧貝斯坦帝國的客商，此外還有極少數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冒險者。

　　說是集市，其實就是鐵岩堡內一個碩大的廣場，矮人們在廣場的攤位擺上自己的作品，並立起一盞礦物燈，然後就坐在燈下抽起煙鬥來。礦物燈代表著「開門營業」的意思，顧客可以自由選擇擺在攤位的商品，隨便試用到滿意為止。如果決定要買下，只要拿著商品到抽煙的矮人處問價付錢就行。交易過程基本上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一錘子買賣，不過有時候也會出現矮人拒絕把東西賣給某些人的情況。

　　矮人族是帕拉米亞大陸首屈一指的精工師，因此集市上販賣的商品種類相當豐富。米蘭達拉著夏露薇一路走過，看到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

　　在販賣武器的攤位前，兩位翼人拿著各自選擇的鋼槍在激烈比鬥，圍觀者大聲喝彩，身為攤主的矮人卻在旁邊悠然的抽著煙斗。那老神在在的模樣，像是一點都不考慮商品被損壞的可能性，或者，也可以看成他對自家武器的品質有著極高的自信。

　　除了聞名於世的精良武器以外，各種以鐵石為原料的工藝品也是市場上的一大主流。在一尊等身高的女神銅像前，幾名男性精靈站在周圍指指點點，有的和同伴爭得臉紅耳赤，有的口中發出連連的讚歎。精靈們打定主意買下銅像，但不知道是價錢沒有談攏還是別的什麼關係，攤主矮人固執搖著頭，好像不打算輕易出讓自己的作品。

　　還有的攤位沒有擺出任何實物商品，有的只是一卷卷的圖紙，圖紙上畫著奇思妙想的迷宮結構和配套的機關陷阱，吸引不少魔族侍女在此流連忘返。身材嬌小的魔族侍女們拿著圖紙，和比他們更矮一頭的攤主進行著激烈的討論—— 上次在冰霜行宮時米蘭達曾聽戴楊說起過，服侍帝君的魔族侍女們若是到達某個階級，就會被允許在龍巢迷宮中開闢出自己的空間——照此推論起來，眼前的魔族侍女應該正在準備自己的新家吧？

　　「簡直，難以想像……」

　　巫女只能用這樣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回想起在學院裡被教授過的種種常識，眼前的場景幾乎稱得上是顛覆性的破壞。

　　矮人是頑固自閉的種族……

　　翼人是好戰粗暴的種族……

　　精靈是自戀排外的種族……

　　魔族是狡猾殘忍的種族……

　　……這些是人類從自私的立場出發，對其它種族進行的評判，而其中最荒謬的莫過於，龍族乃邪惡的暴君的說法。

　　試想一下，若是統治冰霜山脈的銀龍真是如同傳聞中的邪惡暴君，那眼前幾乎不輸給古蘭貝爾千年王都的繁榮景象又算什麼？而且，這還僅僅只是龍領的一角，不是嗎？米蘭達身為公爵千金兼學園首席，擁有著遠勝過常人的知識和見識，但卻從來沒有想過，不同種族間的交流竟然能造就出如此繁盛的景象。並且，這樣的景象還出現在殘暴龍族統治下的領地。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旁邊的夏露薇也微微感慨著，比起巫女來，她好像更容易接受眼前的事實。

　　「為什麼會這樣？」米蘭達苦惱的揪著頭髮。「霜雪銀帝所做的，不過只是劃出自己的領地，然後再向領地上的居民要求貢品而已，不是嗎？」

　　「嗯，楊也說過，帝君對統治領地並不感興趣呢……」夏露薇點點頭。

　　她倒是能充分理解巫女的困惑，因為同樣的疑問她也曾經有過，當時黑髮青年是這樣回答著她的。

　　「人類的統治和龍族的統治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打個比方來說，人類的統治是用自己的意志強行扭曲自然的法測，而龍族的統治本來就是自然法測的一部分……人類因為自身的弱小，對自然存在著本能的畏懼，尋求力量也好，種族歧視也好，其實都是源於這種不成熟自我的表現。正因為有著這種對自然的畏懼，人類天生便缺乏包容萬物的胸襟，為自身的生存發展，會本能的排擠掉別的生靈。這樣的人類，能夠建立的終究也只有人類自身的社會國家而已。」

　　「矮人也好，精靈也好，其它泛人族都有著和人類相似的問題，因此他們也不可能建立起理想的國度……」

　　「龍族是雄踞食物鏈最頂端的上位捕食者，擁有著壓倒萬物的究級強悍。在龍族的眼裡，精靈也好，魔族也好，人類也好，妖魔也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是征服和奴役的對象。值得諷刺的是，正是因為有著凌架萬物之上的力量，所以龍族才成為了唯一能平等對付萬物的種族……當然，冰霜山脈的情況只是一種比較理想的狀態，事實也並非所有龍族都像帝君這般的清心寡慾。然而就種族特徵上來看，龍族確實是被自然所選擇的統治者，人類是無法與之相比較的。」

　　……聽完女騎士的轉述，米蘭達陷入長久的沉默。

　　她曾在學院收藏的「賢者之書」中看過類似的講述，那些為人敬仰的賢者們，也曾從各自不同的角度論述過人性的種種缺點，但從來沒有黑髮青年分析得這樣透徹。黑髮青年的話，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巫女的靈智，除了心情上略有牴觸外，米蘭達的理智已經基本接受了戴楊的道理。

　　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令巫女欣快不己，與此同時，也不由得為某人的見識而驚訝不己。

　　「這些，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嗎？」她頗不甘心的問道。

　　「咦？啊，不是，聽楊說，這是戴叔叔記在筆記裡的話。」夏露薇這樣回答著。

　　「戴叔叔……啊，也就是他父親的遺物吧？」米蘭達不由得生出濃厚的興趣。「這麼說來，那本筆記應該很珍貴囉？」

　　「珍貴嗎……」女騎士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猶猶豫豫的說道：「以前是打掃房間時從床底下找到的，後來楊把它很隨意的丟到書房裡面了……那個，如果沒有被老鼠啃掉的話，我想應該還找得到吧？」

　　「被老鼠啃掉？」就像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巫女驚訝的瞪大眼睛，跟著卻緊緊握著拳頭，顯出狠不得痛扁某人一頓的模樣。「那……那傢伙，究竟把知識當成什麼東西了啊……而且那還是父親的遺物耶！再怎麼粗神經也該有個限度吧？」

　　「那個，戴家的家風，好像就是這樣的……」女騎士苦笑替愛人辯護著，同時提出建議。「要是米蘭達你想看的話，回去後我們去書房找找吧？除了那本筆記外，其它好像還有很多書籍呢！」

　　「嗯，就這麼做吧！」米蘭達用力點點，暗下決心要為被粗暴對待的書本們討回公道，誰知某人的討厭臉孔卻在腦海中浮現。

　　「啊啊！討厭！難得來到矮人的集市，為什麼非得為這種事傷筋才行啊！」米蘭達用力把雜念甩出腦海，然後拉著女騎士向前跑去。

　　「走吧，夏露薇，我們再到別處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