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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記》第0章
第一章

  1

  雨水在這個夏季總是下的很大,有幾次幾乎連我們的演出就要被中斷了。我們租住的樓房,在勐拉這一帶不是很常見,它硬梆梆的水泥鋼筋結構,和周遍的簡易竹樓有著明顯的區別,如果你走進去,你會發現它原來是個賓館,豪華的裝修雖然有些過時了,但在破敗中還能透露出一絲奢侈。我是在一個無聊的下午,乘出租車去臥佛寺公園時,才從一個司機嘴裡知道,這裡曾是勐拉最豪華的地方,前幾年由於亞太地區的經濟危機,旅遊業的極度萎縮,才一下子衰敗下來的。

  雖然緬甸的氣溫最高可達35℃,但在勐拉這一帶,氣溫似乎一直就沒有這麼高,也許是由於原始森林的緣故吧,更或許是因為伊洛瓦底江,空氣中一直瀰漫著一種連陽光也無法驅走的潮濕。我有時很討厭這種濕熱的空氣,它總讓人感到粘粘的,像出汗,如果再穿一些纖維類的衣服,會感覺特別不舒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總開著窗子,儘管我們的窗外就是一條窄窄的街道。

  我們的演出一天只有兩場,只有在節假日散客多的時候,才在午夜加演一場。當午夜我們疲憊地返回賓館時,除了沖掉滿身的脂粉外,就是看那台只有兩個頻道的電視了,我和蘭絲、薇拉三個人是住在一個房間裡的,儘管房間很小,但很乾淨。

  蘭絲是曼谷人,她的身材很好,她每天除了注射激素外,很少吃東西,即便吃也是搭配好的東西,她跟我說話時,總是嗲聲嗲氣的,她的英語不好,很少和別人交流。而薇拉的英語則流利極了,她是混血的韓國人,有一半基因來自英格蘭。薇拉能說簡單的漢語,就像我能說簡單的韓語一樣。

  由於衛生間很小,我們總是輪流洗的,一般是蘭絲在先,我在中間,而薇拉在後。薇拉在洗澡的時候,總是把水開得很大,嘩嘩的水聲,總讓我感到是在海邊,特別是在午夜,我將睡未睡的時候。

  我有一個家,在泰國清邁的一個小鎮上,但我已好久沒有回去過了,除了給家裡定時寄錢外,我幾乎和家裡沒有一點聯繫。我漂亮的母親是中國雲南人,雖然她一直反對父親讓我走上了這個道路,但最終我還是走了上來。

  我的人妖生涯是開始在8歲,或者更早,這樣的事情在泰國很平常,雖然在當時我沒有決定權,但我一點也不恨我父親,對於三個兒子後的又一個兒子,對於一個即將破產的手工業主,他是有權決定一切的,就像我在若干年後的今天,我有權決定我自己的生活一樣。

  我是在16歲的時候,開始登台表演的。起初只是伴舞,站在舞台的最邊緣,像一個拔掉羽毛的孔雀,後來,我開始用母親教我的漢語唱歌了,漢語使我從舞台的邊緣,慢慢地移到了中心,逐漸地,海報上有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宮華。

  我從來就不認為我的表演是藝術,也不想讓別人認為是,當我在舞台上看似隨意地撫首弄姿時,它的背後其實隱藏了我多年的努力和汗水,我是一個著重細節臻於完美的人,我想我應該比女人更女人。在舞台上的時候,我常常有一種虛無的熱情,特別是頭髮上插滿了羽毛,在瘋狂的音樂中扭動時,我會陶醉,我會滿身汗水地盛開著,像火紅火紅的美人蕉。而在舞台下,除了和觀眾合影外,我很少把自己暴露在別人的視線裡。我平常只穿很樸素的衣服,偶爾也穿旗袍或吊帶短裙什麼的,但多半是在夜晚。和所有其他人妖一樣,我也屬於夜晚動物,當沒有演出的時候,勐拉的藍盾夜總會是我們唯一可去的地方。

  勐拉的街道都很窄,窄得一下雨就塞車。每當黃昏來臨的時候,也是我們開始工作的時候。我們一般都要提前一個小時到達演出劇場。一場成功的演出,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但我們要準備的只是化妝。

  雖然我個人比較喜歡淡雅一些的妝,譬如只在唇上涂一層暗亮的唇膏什麼的,但在演出時,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為我化妝的是一個矮個子的女人,她的頭髮總是向上紮著,走起路來一蕩一蕩的,像噴泉形成的水波,我曾試著弄過幾次,但頭髮怎麼也弄出她的那種效果。我有一次曾問她,而她卻笑著用不太熟練的英語說,你還覺得自己還不漂亮嗎。

  由於我能說英語和漢語,所以除了表演歌舞外,還要報幕,一場演出下來,我總要換幾套衣服,化幾次妝。那個矮個的女人總是很麻利,她總能在一個節目和另一個節目的空檔裡,把我從一種模樣變成另一種模樣。

  在演出前,我常常看著鏡子裡盛裝的自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與其說是一種虛榮,倒不如說是一種驕傲和傷心,我模模糊糊想著一種遙不可及的愛,一朵花,在光線背後那無人關注的凋零。

  總是鈴聲打破一切,總是音樂奔流如水,幕升起來的時候,一切思緒都終止了……

  2

  從臥佛公園出來後,我和薇拉誰也沒有叫車,儘管有幾輛出租車一齊靠了過來,出租車司機的眼光一般都很敏銳,他們掃一眼幾乎就能知道我們的身份,人妖在勐拉很常見,街上到處都有勐拉萬國大劇院的宣傳廣告,其中有一副還是我的劇照。那廣告已經立那裡太久,甚至是有些褪色了,但依稀中還能看到我濃妝的臉、高聳的胸和雪白的腿。

  我對我人妖的身份從來沒有感到自卑過,我好像感覺我一生下來就應該是個女人,在人妖藝術館的長期訓練中,我已習慣了脂粉、香水和華麗的服飾,我寧願一輩子做舞台上的人妖,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都要衰老的,人妖也許會更快些,我想到這一點時常流淚,一種黯然傷神總是在那一刻把我牢牢抓緊,我試著想擺脫,但又不知道怎麼掙扎。

  乘車去臥佛是薇拉的建議,薇拉的妝化的很濃,像在演出時那樣,而我則淡一些,把頭髮梳了梳,挽在了腦後,穿了一件裸背的黑絲袍。

  接近中午的陽光,緻密地照著所有的椰子樹,美人蕉開著,那巨大的花瓣,在風中顫動著,好久沒有這樣愜意地享受陽光了。

  在公園的長椅,薇拉翻開了書,薇拉說,她喜歡像河秀莉那樣活著,她想成為明星,但一到曼谷後才發現,一切並非她想像的那樣。

  薇拉來緬甸也許是因為我,也許不是,但我能感到她看我時的眼神,或許是出於同類的愛憐吧,我一直把她當作最要好的朋友。

  我們沿著大街走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處都是人,我能聽懂一些漢語和英語,他們在沿街的珠寶店裡交易時聲音很大,薇拉和我都很喜歡珠寶,我們禁不住走進了一家。

  店主是用漢語和我交談的,我儘量控制著嗓音,我的聲音已被控制就開始發嗲了,店主看著薇拉半裸的乳房和我低頭挑選玉器時所露出的乳溝,像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他極力從櫃檯後面又拿出了一些更精美的玉飾,薇拉很快的選中了一件,交易用的人民幣,店主很慇勤地送我們出了門口,這裡的每一家店主,都很清楚我們一月高達1萬多元的收入。

  3

  蘭絲的手細長細長的,軟得像一種森林中不常見的有毒的蘑菇。我平躺著解開了紅色的吊襪帶,蘭絲說她喜歡我的腿,那麼白,像魚一樣光滑。我解開了筒裙的帶子,一點一點地解……

  夜在窗外喘息著,像蘭絲溫熱的唇,舔著我的癢,我的生,我的死。我沒有必要拒絕,我迎合著,這不是我的第一次,也不是她的第一次,我們的第一次是在曼谷的一個劇院的化妝間。

  那個夜晚是一個意外,我穿著深藍深藍的拖地裙,我在舞台上的腳步很小,當所有的音樂結束時,我以為該退場了,我跌倒後才發現我的裙子是被我自己踩著了,幸虧光線還沒有亮起來,我被迅速的扶下台後,就坐在化妝間裡。

  蘭絲還沒有上場,蘭絲正對著一面大鏡子,在整理自己的腰封,那腰封很短很短的,被幾個纖細的帶子繫著,蘭絲見我一瘸一拐地進來後,就很關切地走了過來,蘭絲嗲聲嗲氣說,怎麼了宮華。

  我撩開了裙子,把我修長的腿露了出來,是蘭絲幫我脫的裙子和吊帶襪,蘭絲的手很柔很柔,當它停到我的胸部時,我忽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心跳,蘭絲把她豔紅豔紅的嘴唇低了下來,蘭絲的吸允很有力,雖然只持續了幾分鐘。

  我從新系好了乳罩的帶子,靠在沙發上回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我不知道蘭絲怎麼會激起我的情慾,但我白嫩的乳房上確實還留有她的口紅,她的氣息……

  4

  你敲門的時候,我正在洗澡,我以為是蘭絲,便裹著浴巾,打開了門,屋裡很亂,床上堆著我的乳罩吊帶襪之類的小內衣,空氣中飄著海飛絲濃濃的甜腥味兒。

  你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屋了,你進屋時很客氣,你用流利英語問我,你懂漢語嗎。

  我的頭髮是用白浴巾包起來的,我點頭時,頭髮就散開了,我的頭髮在你眼裡肯定像瀑布吧。你很拘謹地看著我,你說你是一個搞攝影的,你想請我當模特兒,不知道我願意不願意。我猶豫了一下,而你接著說,我是付費,不耽誤你正常的演出。

  你臨走時留下了地址,那地址是用漢語寫的,那是一個賓館的名字,房間號是603。

  我凝視著這潔白的紙張,忽然想到我曾在哪見過你,是在演出時還是在結束後照相時,我已記不起來了,但我記得你的目光,那種像射線一樣很容易穿透人的目光。

  我在意識中渴望過男人,像所有的人妖一樣,但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女人,我有時會羨慕作為一個真正的女人是多麼的幸福,但更我知道,我同樣需要愛,哪怕是對我的傷害。

  夜又像一大塊黑幕一樣降臨了,蘭絲、我和其他的幾個人妖,成十字方陣在舞台上扭動著如蛇一樣的腰肢,我忽然看到了你,你就坐在前排的左邊,你看到了我了嗎?那個只戴著水晶乳罩,背後插著許多豔麗羽毛的就是我,你的目光在黑暗中游動,你最終會停在了誰的身上?

  音樂還在響,音樂中流淌著一種墮落快感,你終於看到我了,我知道那是你的目光,它會落在我裸露的肩上胸上腿上,還有我顫抖的心上,我極盡能事張揚著我所有的性感,我就是你漂浮的慾望的形狀,穿過靈魂的縫隙,你能打撈出一個人妖的怒放的本質嗎?

  大幕合上之後,我滿身汗水的回到了後台,下一個節目該上場的那些人妖們,已經積聚在了舞台的左邊,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我推開化妝間的門便坐了下來,由於我穿的歐式高跟鞋後跟過高過尖,在舞蹈停下來時,總是感到腳漲漲的,有一絲生疼。

  那個矮個子女人又開始給我們一個一個的補妝了,由於下一個節目,我要演一個中國唐朝的妃子,所以,她為我化的妝特別細,從眉毛到鼻子再到兩頰,然後是髮型和耳墜,最後,才是薄如蟬翼的紗。蘭絲很早就對我說過,她喜歡我這樣的裝束,也許是因為我的血液有一半是來自中國的吧。

  表演泳裝的節目終於結束了,燈光再亮時,我已置身於舞台的中央了,我的墮馬髻是戴的假髮,我透明的抹胸裡什麼沒有穿,白紗的宮衣很合身,碩大的牡丹是我唯一的紅,我真是楊貴妃嗎?我啜飲著你的目光,我醉了,我有大唐貴婦的雍容嗎?我舒緩地完成著每一個動作,我的一頻一姿,都是為你綻放的生命之蕊,你看到我胸口的那朵牡丹了嗎?那光豔的榮耀的是我那顆炸裂的心,光線在變幻,一種色澤和另一種色澤的塗抹與交融,我像蝴蝶一樣展著翅膀,我快飛了,一個宮女終於扯去了我肩上的紗衣……

  5

  電梯上升時,我有些暈懸,我趔趄了一下,而你馬上扶住了我,你的手很有力,很粗糙,我多麼想你一直就這樣抓著我的手臂。電梯很小,空間裡充滿了我身上的香氣,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喜歡這種香嗎?那是一種我不常用的法國的香,你聞到了嗎?我這低胸裸背的白裙子,是我剛剛定做的,它會讓看起來更迷人嗎?我並沒有化濃妝,我只是塗了銀亮的眼彩和唇膏,這樣不是讓我看起來更高貴嗎?你始終沒有說話,你是在賓館的門口看到我的,你對我的來臨有些小小的吃驚,好像你沒有準備好似的,你正要出門幹什麼,我還是嗲聲嗲氣地問了你。

  六樓終於到了,上升的速度希望它很難時,卻很快。你很紳士地請我先下,走廊很長,採光不好,小壁燈在白天也是橘黃橘黃的亮著,女服務生為我們開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嘴唇很紅,我能聞到一種劣質香水的味道。

  你打開了空調,其實天不熱,但你似乎不習慣這裡的氣候,你說你喜歡清爽的空氣。

  你開始抽菸了,那煙霧上升時,一屢一屢的,糾纏著、瀰漫著,像你亂亂的頭髮,你說你來這裡已經半月了,你想拍一組有關當地風俗的照片,你已經找了幾個模特兒,但最終還是看上了我。

  我喜歡你的美,那種舞台上豔豔的脂粉味,那種舞台下如水的清純,你說話很直接,我低著頭,我兩頰燃燒著瑰麗的雲霞,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羞怯,它幾乎讓我記不住你後來都說了些什麼……

  午餐開始的時候,你的助手也來了,他是典型的緬甸人,皮膚很黑,個子矮矮的,但很精神,目光透露出的精明,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生意人,他是當地的中國通,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甚至還能用一些歇後語和我不太懂的典故,我對中國的文化瞭解不深,我雖然能說一些漢語,那能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我吃的菜很少,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害怕自己的身體變形,其實我每天都吃的很少,我在曼谷時就養成了一種節食的習慣,我很喜歡喝中國的一種碳酸飲料,叫什麼健力寶,你看我喝了幾聽後,又讓服務生多拿了一些,我微笑著表示謝意。

  你的計劃其實不複雜,只是你的那個助手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了,你用的是他的三菱出租車,他想讓你跑遍所有的景點。你們談了很久很久,我中間站起了幾次,由於我聽不懂你們所談的細節,所以我想看看窗外的那些桉樹,那些寬葉的不知名的喬木。

  大廳裡的沙發很長,我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後,就坐到了沙發上,服務生很慇勤地給我端來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水後,在玩味那杯子時,才發現我的口紅粘在被緣上了,我從手提袋了掏出了口紅和鏡子,我補妝時卻看到你出來了,你是在找我嗎?

  大廳裡很吵,是音樂和用餐時所發出的聲音的綜合,你看著我,很歉意地說,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午後的一束陽光斜斜照著你,在那一瞬間,我發現你的頭髮很黑,你的白襯衫像雪一樣在我的瞳孔中燃燒著……

  6

  我就這樣輕易的放棄了下午的演出,只是你說我們一起走走吧。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這樣打算,我對我臨時的決定感到很奇怪,我一向很看重自己的演出的,這不僅僅是金錢的緣故,還因為一些我說不出的對虛榮的一種嚮往和依戀。

  我是用你的手機撥通了團裡的電話的,團長問我是不是病了,而我吱吱唔唔就把電話掛了。我們沿著小街向前走著,陽光很茂盛的樣子讓我出汗。你說你喜歡這樣偏僻的街,有竹樓,有芭蕉葉,偶爾還有身穿黃色袈裟的小和尚,可我早已習慣了這裡的一切,那些尖尖的、金碧輝煌的塔,那碧綠的稻田和稻田裡的水牛……

  我們是沿著小路上山的,到處是灌木和野草,陽光斑斑點點地透過樹葉,射到你身上,陽光使你充滿了一種我難以企及的朝氣,我走得很慢很吃力,是因為我的鞋跟,我的鞋跟太高了,我的鞋跟幾乎使我每走一步,都感到是一種艱難,但最終我還是爬上來了,我爬上來就把鞋子脫了。

  進寺前都要把鞋子脫掉嗎?你問我時,我早已把鞋子脫了,有幾個小和尚在看我們,他們早已熟悉了你們這些中國遊客,他們好奇的也許是我,是我裸露的肩膀和脊背。

  從山頂的金塔回來後,我有些疲憊,你並沒有留我,你只是讓出租車直接把我送回住處,我的房間裡沒有一個人,我脫下了裙子,我揉著我的腳,我聽見你離去的出租車是鳴著長笛的。

  你不信佛,但你在臥佛面前的跪拜是虔誠的,你雙手合十默唸著什麼?我在你身旁也跟著跪了下來,我不知道我要祈禱些什麼,但我想和你一起跪下來,哪怕只有一秒鐘。

  山風有些涼,我們在鳥瞰整個勐拉時,你忽然問我,你為什麼做人妖。我的心忽然掠起一種尷尬和傷感,我的臉白了一下,什麼也沒回答。因為從來就沒有人這樣問過我,我也從來就沒準備回答。

  沉默一直瀰漫到我們下山,你忽然看到了我眼中的淚,你把手伸了過來,我的臉頰和眼睛,就這樣被你觸摸了。

  出租車司機並沒有回頭看我們,你的觸摸很輕,輕得就像絲綢劃過我的皮膚。從來沒有真正的男人觸摸我,從來沒有,我在你撫摸後感到了一種細胞的炸裂,我幾乎激動得抑制了呼吸。

  我是說,你為什麼不變性,像一個女人一樣活著。你的補充終於讓我的淚流了出來,你有些不知所措了,輕輕地抱著了我……

  7

  又一個下午來臨了,又一個下午會是我生命中的第幾個下午?我已記不清了,當演出結束後,所有的人妖都會衣著光鮮地從後台跑出來和觀眾合影,那合影是虛榮的、有償的,像人妖表演的本身。

  薇拉穿著粉紅的透視裝,像一朵罌粟花一樣在人群中開著,而我則穿著高開衩兒的旗袍,亮閃閃的、不停地和一些中國遊客合著影,所有的人妖在金錢的背後都閃爍著職業的笑,而我卻在心裡惦記著你,你現在會在哪裡?

  我會說漢語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由於你,由於那都是你的同胞,我嫵媚的笑是純潔的,不含一點職業的,儘管在你同胞眼裡,我的美可能是病態的、畸形的,通過他們合影時跟我保持的距離,我就能很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

  幾個更年輕的人妖從劇院裡出來後,我明顯得感到有些冷落了,她們的確很美,我一點也不嫉妒她們,她們有的只穿著三點式蕾絲內衣,只是我再也不想那樣穿著了,我感覺我真的有點老了,我的青春也許快成了一頓剩飯。

  我退回到一個角落裡,我打著傘,我無聊地望著遠處池塘和椰子樹,靠著牆壁,我開始抽菸了,我又無端地想起了你,你禮貌的擁抱是那麼的輕,為什麼至今還能讓我感到溫存?

  又有幾個遊客穿過人群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很像你,如果他摘掉眼鏡的話。我熄滅了煙,因為你,我的激情又被點燃了,我迎合著他們,做著各種嫵媚的姿勢。我聽見他們說,看起來我像個中國人,乳房那麼大是不是吃激素吃的,還是手術過,更多的話語我聽不懂了,他們有的人用的是方言,嘰裡咕嚕的,像一種鳥的叫。

  我低頭看著我自己起伏的胸部,那的確是激素的效果,那種沉甸甸的感覺是在我16歲時就有的,當我第一次戴上蕾絲乳罩時,我並沒有想到6年後的今天,它會發育得這麼大。我很害怕激素對身體所產生的副作用,但我知道我離不開它,恐怕所有希望自己永遠漂亮的人妖都離不開它。

  勐拉的天空在接近傍晚時,總是飄著許多雲霞,它們有時連成一大片,像洶湧的海一樣翻騰著,有時則相反,彼此孤立著,如一朵朵巨大的美人蕉,而夕陽總是溫情地塗抹著萬物,直至它香銷魂散,化作遠處森林上空的一團遙遼的瘴霧。

  所有的遊客都散去了,你仍然沒有來,我有些失望,一些人妖開始返回劇院了,而我呆呆地站在牆壁的拐角處,心冷冷的,像下雨。

  薇拉扭動著腰肢走過來時,我剛把一支長長的雲煙抽完,薇拉很喜歡這個牌子的煙,薇拉要了一支說,你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像丟了魂一樣。

  丟魂,我的魂兒真的丟了嗎?它會丟在哪裡?是山頂的金塔裡?還是你深深的帶電的目光裡?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叫不叫愛,但我知道每每想到你,我地心跳就會加速……

第二章

  1

  他開始為你拍照了,在椰子林的深處,你只穿了一層透明的紗,你按他的要求做著各種姿勢,那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就像在舞台上,就像你8歲起對著訓練廳裡的那面鏡子,藝術是嚴肅的,雖然它從表面上看來是輕而易舉的。

  他很滿意你每一個姿勢,他知道你很專業,但並沒有料到配合得會這麼默契。他大部分的時間是皺著眉的,他偶爾的笑會讓你很動心,你在暗中感謝著佛祖會給你的這種恩賜。

  去中緬友誼塔的下午,天又下雨了,他讓你穿著地道的「紗籠」,站在塔前的台階上,他本來是打算是從低角度拍藍天和你的身影的,他最終還是拍了雨景,他在回來的途中興奮的說,我抓住了那種龐德的濕漉漉的花瓣的感覺了,你低聲的問誰是龐德時,他卻笑了,他說那種感覺只有他清楚。

  數天的奔波、緊張的演出和那天的雨水,你終於感冒了,你的頭燒得像個火盆。蘭絲和薇拉都很關心你,但你知道你需要他,他是一劑更好的藥。

  你醒來後就這樣孤獨地躺著,你望著天花板,你望著窗戶外那窄窄的街和一抹湛藍的天空,你的心濕濕的,像一朵飄在流水上的落花。你能感到那種孤獨是有形,像你漲漲的乳房撐著胸衣。

  他來的時候你睡熟了,你的病房裡靜靜的,沒有一個人,他把一束花放下後看著你,你裸露在被單外的手臂很白,他甚至能看到你手背上細細的、成網狀的靜脈血管。

  你是在醒來後,才看到那束花的,那束花在光與影的交錯中開著,雖然它明天或後天可能就凋零了,但它真正的盛開過,它的蕊像血一樣紅過,這難道還不滿足嗎?

  你又想起了,他的手,他的撫摸,在樹林深處,那個黃昏,那個黃昏,在你換衣服時,他怎麼就從背後抱著了你?

  他的吻是從你光潔的後背開始的,你沒有掙扎,你只是享受著,一種觸電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你轉過身在尋找著他溫熱的嘴唇,你終於在他激情的深淵裡抓住了他的呼吸,他在你輕聲的呻吟中解著你尚未扣完的旗袍的扣子……

  護士來換藥的時候,你才感到了手臂的麻木,你已經半年沒有打過點滴了,你的心脆弱,像女人一樣害怕血,其實你早以為自己是女人了,只是在洗澡時,才隱隱地感到了某種致命的痛,世界是不和諧的、扭曲的,你常常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的痛苦,來支解自己的慾望。

  2

  蘭絲來了之後,又有幾個人妖來看你了,病房裡一下子擠滿了人,脂粉味、香水味和酒精味混雜著,在空氣中輕輕的瀰漫。這個醫院的病房不是很大,但條件還可以,其實,在勐拉像這樣的醫院很多,你被送進這家醫院,只是因為這個醫院接受人妖,並為人妖設置有專門的病房。

  你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想到病會這樣嚴重,只是在深夜你燒得開始說胡話了,你被送進醫院時,東方的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你還記得那紅色出租車,那醫院冰涼的活動床,那針刺的疼,和你緊抓著的蘭絲的手……

  醫生是一個白白淨淨的、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她說話和走路都很輕,她說,你這是病毒性的感冒,引起的上呼吸道感染,如果不及時治療會轉成肺炎的。你有一絲不安了,你迫不及待地粗著聲音問,很嚴重嗎,她仔細地看了你一眼,她這時才意識到你人妖的身份,她接著說,沒有什麼嚴重的,只是要在這裡住上幾天了。

  你病情好轉的時候,心情也會跟著晴朗起來了,兩天的治療雖然很短暫,但在鏡子裡你已能看到自己臉上紅潤的血色了,你的頭髮有好幾天沒洗了,它們一溜一溜糾纏在一起,讓你感到很難受,你感到自己從來就沒有這樣邋遢過,你不知道他來時看到你的這副模樣沒有,他會失望嗎,他會感到我和舞台上判若兩人嗎。

  夕陽照著你素白的裙襬,而你卻走出了醫院的後門,醫院的後門就連著碧綠的山,你沿著小路向前走著,你適應了木製地板的高跟鞋,怎會適應這裡的山石和泥土?你放慢了腳步,又幾個傣族的姑娘,身著豔麗的服飾走了下來,她們頭上頸上的銀飾很亮很亮的,在夕陽下怎麼就刺傷了你?你其實很羨慕她們,你在羨慕的同時,又想起了你心中的那塊揮之不去的隱痛。

  你黯然傷神時,夜色又降臨了,夜色很濃很濃,夜色無法稀釋人間所有的無奈和傷悲。

  3

  藍盾酒吧又出現在你的眼簾裡了,那閃爍的霓虹燈是夜晚曖mei的另一隻眼,你像一條發腥的魚一樣游了出來,你相信你游動的姿勢很美妙,你已感受到了許多人的目光了。

  你坐在出租車上時,就有一種想飛的願望,風是從打開的車窗處,吹進來的,風濕熱地灌進你的晚禮服內,讓你有一種被撫摸的感覺,好久沒有這樣舒心了,你感到了對於一個人來說,健康的第一重要性。

  霓虹閃爍,霓虹閃爍中你終於看到了他,他就站在夜總會的外面,綠色的射燈使他的頭髮和衣服看起來斑斑斕斕的。

  你旗袍式的晚禮服是絲綢做的,它的垂度很好,它高高的開衩,讓你修長的腿在走動時若隱若現,你剛已走上大理石台階,他便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的病徹底好了嗎,他很關切的問你,你羞怯地點著頭,你的頭上特意地別著一朵黃黃的花,你走進夜總會後才發現,還有另一個人也跟著你們,那個女人穿著吊帶裙,一頭的黑髮像一團捲曲的緞子,他見你敵意看著她,微笑著說,這是我的女朋友劉幼萍,剛從昆明來。

  你的激情一下子滅了,像迎頭潑來了一盆冷水,你的頭幾乎感到了一黑,但你馬上就又平靜了下來,你是通過類似舞台表演的一種經驗來掩飾自己的,你其實很痛苦,痛苦得好像你早知一場災難的發生,而又無法避免。

  你開始喝一種很烈很烈的酒了,吧檯裡的小姐塗著很亮的唇膏,她的眼神很冷漠,讓你想到了赤練蛇。

  幾個團裡的人妖出現在舞池裡時,你很有藉口地就和他告別了,他黑暗的眼神是在挽留你嗎?你有些醉了,你麻木的走進了舞池,你聳動著乳房,你招展著腰肢,你想和任何男人跳舞,但你最終還是在深夜2點,一個人清醒地回到了住處的。

  你脫掉所有的衣服躺下時,忽然感到愛情很飄渺,飄渺得就像一段夢,一段可望而不可及的、無法訪問現實的夢,你說它不曾發生過,它還讓你矇矇矓矓的記著。

  你是在黎明一起床,就開始洗澡的,你反覆的一遍一遍地洗著自己,你是在還原和修復自己嗎?你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那蒼白的臉,那堅挺的乳房,它們曾是那麼的熟悉,如今怎麼變得如此的陌生?它們是你作為女人的不可拆卸的道具嗎?

  你心理失衡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去散步,在曼谷的時候,你是沿著湄南河,而在勐拉,你還會沿著那條你和他曾經走過的小河嗎?

  那河水裡曾有你的影子,你的笑靨,和他的嚴肅和靈感,如今你一個人的淒冷,會讓陽光感到疲倦嗎?

  4

  你又平心靜氣開始對得生活了,或者說是一種麻木,一種游離在空氣中的好無介質的麻木。劇院的前台看起來很豪華,其實後台很簡陋,幾塊木板圍起來的更衣室和化妝間,很潦草地顯露著做工的粗糙,還有亂七八糟的電線和照明的設備,它們看上去總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你在更衣室擠滿人得時候,從來就不背那些後台的工作人員,就開始換衣服了,他們早就習慣了,或許你比他們習慣得更早,你道德里的尺度不是早就被畸變的生活所顛覆了嗎?

  盛裝後演出前的空檔是無聊的,一些人妖在嗑瓜子,在閒談,一些在沉默中靜靜地等待著,還有一些正被團裡的藝術指導訓斥著,你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樣的經歷不是在每個人妖身上都發生過嗎?你仍然能記得第一次登台時的慌亂,那旋轉的燈,那強勁的音樂,那舞台下黑乎乎的一切,你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但你還是怯場了,你恨過自己,但慢慢習慣後你發現,舞台其實是個很好的地方,舞台幾乎是你所有的夢。

  你不再想他了,你真的能把他徹底地清除出去嗎,像清除你身體裡的病菌?一切緣起緣滅,真的是一個輪迴,像佛祖說的那樣,空的,世間的一切都是空的。

  演出雖然只有兩小時,但你卻感到了冗長,感到了一種身心交瘁的累,是因為你在默默地放棄嗎,那內心最柔軟的回憶?那生命難以承受的割捨?

  他打來電話時,你並沒有接,那鈴聲很刺耳,刺耳得就像一台救火車在血液中跑,薇拉把電話接住後,還是轉給了你,你沉默著握著話筒,那聲音很遠又很近,他說他要回國了,照片會在半月後寄過來,還有你的報酬。

  你沒有流淚,你木木的放下了電話,你甚至連句再見就沒說,就把電話掛斷了,你很想去送送他,但你想到了他的女友,他女友在那晚看你的眼神,你最終還是躺了下來,睡眠會安慰一切的,儘管那種白絮狀的東西會是難以捉摸的、不可把握的。

第三章

  1

  已經是夜裡12點了,我仍然沒有吃一點東西,不是因為我不餓,而是因為我在暗室裡,我一進暗室就忘記了一切,就像一個戰士進入了陣地,我不是個工作狂,但我喜歡一口氣把一件事情做完,做完了就可以把它徹底地放下,不再去管不再去問。我發現人的衰老,多半是因為考慮的事情太多,我之所以看上去這麼年輕,可能是與我這種生活理念有很大關係的。

  我等待已久的那些照片終於顯影了,雖然發紅的燈光很微弱,雖然它們還泡在水盆裡,軟的支不起架,但我已經看到了照片上的羽毛,和那張美麗的臉了,那張臉是多麼的熟悉而又陌生,那張臉,它近在颼尺卻遠隔千里。

  我的勐拉之行,其實是對西雙版納意猶未盡的狗尾續貂,我喜歡南方的這片神秘的土地,特別是那些原始深林,那些身著筒裙裸露腰肢的傣族少女,當我第一次看到楊麗萍用柔美的肢體,惟妙惟肖的表演孔雀舞時,我就暗自發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雲南,雲南在我大學最後的兩年裡,總閃爍著一種形而上豔遇的感覺。

  我表面的身份是鄭州某報社的攝影記者,其實,我早已像一個逃逸的電子一樣,游離在體制之外了,我喜歡一種冒險的獵奇的生活,我憎恨所有的平庸,就像我憎恨所有僵化的制度一樣,我們報社的主編是一個只憑一篇20年前的政治抒情詩歌,而穩坐報社第一把交椅15年的老活動家,我討厭他嚴肅的面孔,就像討厭一版的新聞二版的緋聞和三版的廣告一樣。我開始開影樓的時候,並沒有對他表示我要辭職,我是用每年對報社兩萬塊錢的贊助,來購買我絕對的自由和一些不未別人所知的特權的。

  我的影樓規模不算很大,只有上下兩層,但生意卻很好,由於地處鬧市,所以我整天都感到吵,而我的暗室就設在樓梯間裡,在白天顧客多的時候,我能聽到高跟鞋不停地敲打樓梯的聲音,而在夜晚,尤其是在10點之後,失去交通管制的車輛,就會像飛機大炮一樣在窗外轟鳴著,我的工作常常會持續到後半夜,而在勐拉所拍攝的照片,就是在這個悄無聲息的後半夜洗出來的。

  鄭州的夜色和勐拉的完全不一樣,鄭州是干燥的,喧鬧的,多汁的,而勐拉較之比起來更宜於說它是夢境,那種潮濕,那種縹緲,那種虛無的烏托邦氣質……

  我疲憊地躺在簡易的摺疊床上,幾個蚊子在寂靜中鑽開了聲音,它們在我耳邊自由地飛著,我想入睡,思維之網卻還在延展著輻射著……

  我恍惚中又回到了勐拉的劇院裡,那圓形的舞台,那扭動的腰肢,那亮閃閃的水晶乳罩和五彩斑斕的羽毛,那些慾望的形狀在意識中瀰漫瀰漫著,就又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是何時入睡的,我甚至連鞋子就沒脫,劉幼萍把我喚醒時,已是第二天早晨了,陽光明媚,陽光從落地的玻璃窗射過來,金燦燦的,一片一片的,像展開的絲帛。

  在所有的店員中,我最欣賞的就是劉幼萍,她不但麻利,而且很有心計,在處理各種比較棘手的事情時,她總是輕而易舉就能理會我的意圖,並不動聲色地彌補著一些漏洞,我們之間的默契丁丁早就知道,丁丁是我的女友,丁丁曾半開玩笑地告誡我,她可是我的表妹,你最好不要對她有什麼想法。

  2

  月亮冰涼冰涼的,自從丁丁說她懷孕後,我一直有一種罪惡感,那種罪惡感讓我一點也不想碰她,她說,你從雲南迴來後,怎麼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很主動,她的撫摸仍然沒有減緩,我的慾望裡沒有一點火,我甚至知道我的槍膛也根本沒有放子彈。

  她等待了好久後,她有些急了,她說,余勉,你到底怎麼了。

  我到底怎麼了?月光下丁丁的肌膚很白,白得是那麼的具體,幾乎讓我喪失了所有的想像,我是在被動中達到高潮的,我忽然覺得像動物一樣無味,用肉體兌現的情慾是蒼白的,赤裸的,缺乏幻覺的。

  丁丁很快入睡了,而我模模糊糊又想起了那個緬甸人妖驚豔得美,那水晶乳罩裡的白嫩,那旗袍開衩裡的修長,那朦朧煙霧中盛開的金蓮花的肢體……

  情慾是一種什麼東西,真的是一種激素對肉體的作用嗎?

  我為她擦淚時,她並沒有反抗,她的皮膚像花朵一樣柔軟,她的表情讓人生憐,我是情不自禁的,我為她擦完後,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

  蚊帳裡又進蚊子了,也許是一隻,或更多,我打開了檯燈,丁丁沒有醒,丁丁穿著紫色的魚尾裙,像一條魚一樣正游在她的夢鄉里,她只有兩根帶子的後背,被燈光塗了一層發黃的色澤後,看上去很性感,那幾個或一個蚊子還在蚊帳裡飛著,我忽然忘記了開燈的理由。

  我開始做夢了,我撫摸著丁丁光潔後背,和那兩根細細的帶子開始做夢了,我夢見太陽變成了一朵碩大的向日葵,並漸漸地羽化成了一張臉,一個人,一些高高的塔尖,我又看到了那些葉子寬寬的樹木,八角樓和碧綠的稻田了。

  一條蛇纏繞著我,冰涼而又光滑,我恐懼著,我在掙扎中幾乎窒息了,漸漸的那條蛇變成了一件鏤空花紋的真絲內衣……

  她的肉體就顫抖在迷離的夜色中,她半裸的酥胸,她的呼吸,她的舌尖……那無法抗衡的潮濕,和她黑緞子一樣垂下的發絲……

  我醒來後發現我窄小的內褲濕濕的粘拈的一片,我遺精了,丁丁早就起床了,丁丁見我醒來後,把一個嶄新的內褲往我臉上一摔,十分厭惡地說,趕快把它換掉。

  3

  夜色快醉了,夜色妖嬈,像劉幼萍短旗袍裡的上半身,你在舞池裡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撫摸著她,她沒有任何抵抗,她順從地把你摟得更緊,她貼著你的面頰說,我比那個緬甸人妖漂亮嗎。

  你們的美是不同的,你很想這樣說,但你最終還是說你比她漂亮多了,她只是女人的盜版。

  那天為什麼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她的香水很濃,她繼續在香水中求解著一個疑問。

  音樂很緩,小號將續將斷,一種纏綿,像血液中的氧氣一樣,在滋潤著每一個細胞。她變換著舞步,輕巧得像燕子一樣,在你的臂腕下旋轉著。

  你想擺脫,你想抵抗,你內心脆弱,意志不堅,我是你的擋箭牌,對嗎?

  她的聲音很溫柔,卻像劍麻的葉子一樣很有型,你幾乎感到自己被戳穿了,看透了,她是一束看不見的倫琴射線,你感到了無處可逃。

  那個夜晚,她的確是你的擋箭牌,她的存在給你界定一個性別的準繩,你在兩天前就開始討厭自己了,為什麼會有罪惡的快感?那個人妖難道是一朵有毒的罌粟嗎?你們之間其實沒有什麼,除了親吻,除了有限的觸摸,除了一種虛無的渴望,你太喜歡美了,而真正的美是一種傷害,就像落入塵世中的上帝。

  你和劉幼萍跳舞時,你看到那個人妖在不停地喝酒,你第一次把劉幼萍摟得那麼緊,劉幼萍在你懷裡有輕微的掙扎,但你卻把她抱得更緊了,你幾乎能感到她渾圓的乳房,在她衣服中的顫抖。

  那個人妖終於消失了,在茫茫的夜色中,她可能是一個人走的,她沒有和你告別,你心情黯淡地鬆開了劉幼萍,你說我們回酒店吧,那一切就像一場戲終於演完了,你知道那僅有的觀眾,你像演給你自己。

  勐拉的夜色是難以讓人入眠的,你半躺在床上開始抽菸了,那煙霧一屢一屢地上升,擴散,再上升,再擴散……

  接近午夜的舞池裡,人變得越來越少了,你的頭脹脹的,酒精開始作用了。

  余勉,你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感到不舒服了吧。

  我送你回家吧。

  回哪裡去?回家,你表姐還能給我開門嗎?

  你的聲音不知道怎麼大了起來,舞池裡已經有人勾頭看你了,你是被她拖著走出舞池的,你下樓時一個趔趄差一點倒下,她小心地竭盡全力地扶著你回到了影樓。

  簡易的摺疊床很快在你身下響了起來,是她為你鋪得床脫的鞋子,她關掉燈走的時候,你忽然叫著她的名字說,要喝水。

  她一夜都沒有走,她捲曲在沙發上,直到你睡熟,直到你第二天醒來後發現她。

  她的頭髮很亂,她白皙的臉幾乎被長發掩住了一半,你的眼睛濕濕的,你低下了頭,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她被你弄醒了,她直直的安靜地看著你,她輕輕地說,我們不能這樣的,不能的,余勉。

  你的淚很熱,滴在她臉上,一種無奈是似曾相識的,你解她旗袍扣子的手,終於停了下來,你看到了外面的陽光,你聽到了灑水車路過門口時那種單調的警示聲。

  4

  丁丁很少來影樓,那天下午丁丁來影樓時,新來的那個店員還以為她是個顧客。丁丁很耐心地聽著她介紹剛剛推出的各種新服務,丁丁後來對我說,余勉,你到底想不想結婚,孩子可已經兩個多月了。

  婚紗照我拍過無數次,等我真正地坐在攝影棚裡時,我卻感到很拿捏,很不舒服,特別是那些造作的姿態,那煽情的笑容。

  丁丁的妝化的很濃,臉上厚厚的一層,走起路來只掉粉,而我的臉上說不來是什麼樣的一種表情。

  由於陣雨的騷擾,外景拍的很艱難,丁丁不停地要求著我那個留著長頭髮的助手,這樣那樣地拍,幾乎把我原來的安排搞得一團糟。

  我一句話沒說,沒好氣地配合著,我渴望陣雨再來一場,我渴望這折折騰騰的一天快點結束。

  我終於結婚了,在今年國慶節,劉幼萍是伴娘,那天雨下得很大,劉幼萍為丁丁打著傘,當我單獨站在門口迎接客人時,劉幼萍忽然說,姐夫,祝賀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待我表姐。

  整個婚禮的儀式像表演,我看著丁丁那大紅的旗袍,那光滑的高高挽起的假髮,忽然就想到了你,勐拉的今天也像鄭州一樣下雨嗎?

  我在婚禮上不停地走神,不停地想起你,我寄去的照片你收到沒有?你會認為那一張最美?其實我把最美的幾張都留下了,其中一張是你站在椰子樹下笑的那一瞬,還有一張我已把它掛在櫥窗裡了,那光彩奪目的玉頸,那旗袍被風偶爾彎起的下襬,那高高的開衩兒裡的修長的腿,你是我想像中的天鵝,我幾乎在現實裡找不到一灣接納你的水。

  你今天怎麼老走神?送走所有的客人後,丁丁一遍脫旗袍一邊問我。

  我疲憊地說,我累了,一切像表演,感覺像程序。

  我們並沒有做愛,雖然這是洞房,我們的新婚之夜早在大二的時候就被提前預支了。丁丁很快入睡了,丁丁說結婚真是麻煩人,怪不得中國人都不願離婚。

  我又開始做夢了,做夢難道是我逃離現實的唯一途徑嗎?生活的出口到底在哪裡?真的就是佛學中的空,空空如也的空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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