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龍王城的瓊花，從白玉石板塊之間的縫痕中滋生出來，如同一團一團灼熱的火焰，在整座水晶石鑲嵌的宮殿之中蔓延。無論日出日落，斗轉星移，一睜開眼睛就可以看見它們，在視野裡

　　一朵一朵地綻放，又一朵一朵地凋零。

　　五芒星形的瓊花，一閃一爍，在眨眼間，就經過了花開花謝。

　　我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成為劍士，青龍王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劍士。

　　這時候，我的父親，青龍王國的王，也已經老了。

　　在我第一次和軒轅比試劍法的那天下午，父王依靠著白玉石雕築成的闌干，好像一朵在風中瑟瑟的瓊花，忽然之間就似乎枯萎了。

　　大風吹過，吹揚起他稀疏的白髮，也吹揚起謝落的瓊花瓣，漫天飛舞。巍峨的水晶宮，沐浴在火紅色的瓊花和深秋的落日中，華麗而莊嚴，卻又有幾分蕭索和落寞。

　　父王揮舞著手，卻捉不到任何一片花瓣，他蒼白的臉上，顯露出沮喪，也顯露出傷感。

　　公孫，你瞧，瓊花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公孫伸出手，等到一片花瓣掉落在掌心，立刻緊緊地握住。

　　王，盛開在我們心中的瓊花，永遠也不會凋謝。

　　父王嘆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雙手去握公孫握住了瓊花瓣的右手，他渾濁的眼睛，忽然間清明如泉。

　　日落之時，我和軒轅就要比試劍法。

　　軒轅是我的兄長，我們自幼一起跟隨公孫學習劍術。

　　公孫是父王的兄弟，青龍王國第一劍士。

　　公孫說，軒轅的性情，本來適合練刀而不合適習劍，但是他天賦異稟，即使不能成為一流的劍士，也可以成為一個使劍高手。

　　我問，我呢？

　　公孫說，你在劍術上的成就，比較軒轅高深，可是你們比劍，誰勝誰敗，卻難預料。

　　我想不明白，既然我的劍術比較高明，為什麼卻不一定能戰勝軒轅呢？

　　公孫說，你會漸漸地明白。

　　風歇了，火紅色的瓊花瓣，落滿地。

　　天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嘶鳴，一隻黑色的鴆鳥撲騰著翅膀，一頭栽下來，摔在我和軒轅面前，動也不動地死去。

　　我和軒轅幾乎在同一時間騰空、拔劍。

　　劍光閃爍，我挺劍疾刺軒轅的左肩。

　　只有霹靂，才能形容這一劍的迅捷。

　　軒轅身在空中，無論如何變換身形，也避之不及。即使腳踏實地，他身體的移動速度，也不能快逾雷霆一擊。

　　在一年前，我的出手已經比軒轅快。在這一年裡，軒轅娶了玄武王國的公主之後，學會了酗酒。

　　雖然我只用了七成功力，但這一劍，已是必傷的劍術。

　　只有公孫，才能化解迅雷一擊。

　　軒轅沒有閃避，也沒有用劍抵擋，他看著我的的眼睛，邪邪地笑，臉上沒有絲毫慌張的神色。

　　有一次，軒轅喝多了酒，對我說，我一定要殺了你，你一定會死在我的劍下。當時，他的臉上同樣露出邪邪的笑意。

　　劍鋒刺破他黃色長袍的一瞬間，我以保守的三成功力，震斷了劍刃。

　　斷刃落地的過程中，一股寒氣突然在我胸口激盪開來。

　　我似已不能呼吸，可是我卻嗅到一種陌生的氣息，感覺蒼白而冷漠，一如軒轅平素看著我的眼神。

　　我看見了地上的火紅色的瓊花瓣席捲而起，激射到天空中。

　　其中，還有一隻鴆鳥的屍體，羽翼詭異地振動。

　　然後，我的身體筆直地墜落下來，如同那隻死亡的鴆鳥。

　　我掉進公孫的懷抱中，我胸口噴射出來的血，象瓊花一樣火紅，濺染了我們白色的長袍。

　　公孫使用御劍術在緊要關頭截斷了軒轅的劍鋒，可是我仍然重創，藏在軒轅劍鞘中的，是父王賜給他的玲劍。

　　我看到公孫的面容因憤怒而扭曲，因悲傷而冰冷。

　　軒轅，你永遠不可以忘記，青青是你唯一的弟弟。

　　軒轅揚著頭，火紅色的頭髮象瓊花一樣熱烈。

　　拔劍出手的時候，我的眼中只有敵人，沒有兄弟。

　　父王始終沒有走過來。在我昏迷之前，我看到了我唯一的姐姐火舞，扶著他回宮了。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父王的背影竟已如此蒼老。

　　二

　　我的傷口癒合之後，留下了一個火紅色的疤痕，好像一朵盛開的瓊化，卻永遠也不會凋落了。

　　此後，一旦聽到鴆鳥的嘶鳴，我的胸口就隱隱地痛。

　　公孫說，那是你心裡的傷，心裡的痛，漸漸地將會痊癒。

　　在我療傷期間，公孫一直陪伴我，甚至不去上朝。

　　公孫是青龍王國「四大臣」之首，掌管拱衛青龍城的三千金甲武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由於體虛力衰，父王已經一個多月無法親政了，國務便由公孫代理。公孫不去飛天殿期間，我的寢宮便成了大臣和將軍們商談軍國大事的地方。

　　年老多病的司馬從西疆回來了。

　　年富力強的東方上前線了。

　　白虎王國和玄武王國又開戰了。

　　玄武王國連失二城，十萬火急求救。

　　上官將軍在南疆的軍隊趕赴北方戰場……

　　清靜的環境，對我的傷勢才有好處。公孫精通醫道，我起初不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後來才知道他的苦心，他希望由我來接替父王，做青龍王國的王。

　　過了半個多月，我的劍傷將要好了，父王終於來了。

　　那天早晨，我是被公孫的聲音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聽見公孫說，我一生只愛過一個女子，為了她，我願意放棄一切，包括王位。可是我錯了，我只能成為王，才能擁有她，只有王后的鳳冠，才配戴在她火紅色的頭髮上。

　　父王說，公孫，已經過去20年了，你何苦還唸唸不忘。

　　公孫說，赤烈，難道你已經忘記她了？別人可以忘記她，你怎麼可以忘記她呢？

　　父王說，沒有，我沒有。

　　公孫說，我20歲的時候，劍術已經無敵於天下，可是在那一場比試中，我卻傷在你的劍下。

　　父王說，公孫，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是你，我一直感覺很內疚。

　　公孫說，你錯了，你最對不起的人是姬，不是我。那天若不是看到她在你身後為你擔憂的樣子，我不震斷劍刃，你怎麼能夠刺傷我。

　　父王顫聲問，她，她為什麼要這樣？

　　公孫說，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姬愛的人是你，不是我。在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經死了，你傷不傷我卻不再重要，傷口的疼痛，又怎能夠比擬我心中疼痛的萬一呢。

　　父王說，我一直以為，姬愛的人是你，青青是……

　　公孫大聲喝道，赤烈，你錯了。

　　父王低聲說，公孫，我錯了。我實在不能忍受，她對任何一個男人的好，我希望她的眼中只有我一個人，只對我一個人笑。我實在太愛她了，我想不到，我給她的愛，反而害了她。

　　公孫說，青青太像她了，可惜他生下來就失去了母親，所以我復活了。我一直很小心地愛護著他，可是他還是受傷了。

　　父王說，一個連自己也無法保護的人，又如何保護他的王國和愛人呢？公孫，請你原諒我，我還是不放心將王國交給他，他太年輕，也太善良了。

　　公孫說，難道你忘記，還有我麼？我曾經發誓要用一生來幫助他，守護他。

　　父王說，可是軒轅是長子，他一直很驕傲，他也是姬的兒子。公孫，青青交給你，我很放心了，軒轅卻教我放心不下，姬在天之靈，也會牽掛。

　　在我可以下床走動的那天，白虎王國的使臣前來請求和親。

　　公孫說，太平的日子恐怕要到頭了。

　　我不以為然，但是不禁擔憂，火舞愛著的人是東方，怎麼可以嫁給大風呢？

　　東方是青龍王國最年輕的將軍，擅長騎射，和公孫、司馬、上官並稱為青龍「四大臣」。

　　大風是白虎王國的王子，傳說他善於攻城，刀法天下第一。

　　父王親自在飛天殿召見了白虎王國的使臣西門。

　　西門遞交了國書，高聲頌祝。

　　至高無上的王，萬壽無疆的王。白虎王國英勇神武的王子，愛慕著青龍王國美麗高貴的公主，白虎王國的王、臣民和戰士，請求你成全王子和公主的幸福。

　　司馬曾經和東方巡守邊疆，二人交情如手足，心中對白虎王國具有深刻的敵意，因此立即反對。

　　白虎王國和玄武王國勢同水火，連年爭戰，軒轅王子既然娶了玄武王國的公主，我國應當同仇敵愾，萬萬不可與敵國聯姻。東方將軍少年英雄，勞苦功高，請大王將公主下嫁，嘉獎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忠貞不渝的愛情。

　　火舞的目光穿越宮門，遙望遠方。

　　遠方的邊疆，漫山遍野地盛開著火紅色的瓊花。

　　火舞臉上忽然煥發出來的容光，如同瓊花一樣火紅。可是一轉眼，她心中燃燒的熱情，被軒轅冰冷的聲音熄滅了。

　　我國乃禮儀之邦，豈可重私情而輕國誼呢？

　　軒轅說，只有公主許配王子，才能維護王族的尊貴和王國的尊嚴。兩國聯姻之後，我國出面調和，使白虎王國和玄武王國化干戈為玉帛，然後譴使朱雀王國，請求朱雀公主嫁給青青王子，從此四方昇平，福澤天下蒼生。

　　父王不時地點頭，精神特別地好，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僵硬。

　　那天晚上，父王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的王國和臣民。

　　父王彌留之際，將王位傳給軒轅，千叮嚀，萬囑咐，希望他體恤軍隊，愛惜臣民。

　　最後他面對著我，含含糊糊地說，青青，到南方去，那裡有你的幸福。

　　三

　　當天晚上，司馬走了。

　　公孫說，青青，等你的傷口好起來，我們也要走了。

　　我愕然，公孫，我們去南方麼？

　　軒轅登上王位的第八天，公孫的擔憂成為了事實。東方統率的一萬鐵甲武士，從西疆撤回來，駐紮在青龍城十里外。

　　軒轅暴跳如雷，發誓要親征平叛。

　　公孫說，大王要親征，不如西征。西方虎狼之邦，即使和親事成，只能一時安寧，將來必然還將龍爭虎鬥。今日白虎國王年老昏庸，王子羽翼未豐，大王可請天下之兵，趁機覆滅，以免後患無窮。東方年輕氣盛，受了司馬教唆，才一時衝動，決計不敢當真叛國。大王且不理睬，等他將來懊悔，必能戴罪立功。臣請出使朱雀王國，請求聯姻，事成之後，即使不得襄助，也無絲毫損害，此事重大緊急，萬萬不可讓白虎王國爭先。

　　軒轅漸漸地安靜下來，寫好國書，交給公孫。

　　你出城後順便去告訴東方，叫他取大風的人頭來交換火舞。

　　東方兵臨城下的消息，彷彿一聲驚雷，在青龍城上空炸響。

　　街上冷冷清清，偶爾見到一兩個人，也是行色匆匆，神色惶惶。昔日繁華熱鬧的東方之城，似乎在一夜間人去樓空。

　　只有火紅色的瓊花，花開花謝，淡然而從容。

　　華車馳離城門的時候，公孫捲起重簾，高大的城郭，在車輪滾滾中越來越遙遠。我不經意間發現，公孫的眼睛裡，有淚光閃動。

　　青龍城，在眼前漸漸模糊。

　　公孫，我們不去看東方了麼？

　　叛國逆賊，不看也罷。

　　東方當真會造反麼？

　　他即使不想造反，軒轅也會逼迫他造反的。可是他現在還沒有真的造反，我縱然生氣，卻不能殺他，還是眼不見為淨。

　　公孫，軒轅當真會西征麼？

　　公孫說，所謂御劍之術，別人手中的利器，即使是一陣風，一片花瓣，無不可以成為我們利用的劍。青龍王國是軒轅手中的利器，利器不出手，我們如何利用呢？

　　我似懂非懂，難道你對軒轅說的一番話，也是御劍之術麼？

　　只要達到了利用的目的，就是成功的御劍術。

　　公孫解下佩劍，說，玲劍已折，天下已沒有比瓏劍更鋒利的兵器了，可是我已經不再需要它，現在傳授給你。

　　我雙手接過來，掛在腰間的環扣上。

　　公孫說，在你將御劍術運用到爐火純青之前，你一定要珍惜它，愛護它，不要輕易離身，更不能落在敵人的手中。

　　四

　　朱雀城的冬天，氣候溫暖如春。

　　南方的冬季不下雪，這裡的瓊花卻是白色的，潔白如雪。

　　我出生的那天，母后就離開了人間，在我的夢境中，她如同女媧一樣美麗聖潔，那是我所看到的最完美的女神圖像。

　　朱雀王國的女王，是我母后的妹妹，我希望在她身上，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使我心中虛幻出來的女神形象更加具體而真實。但即使我想像一千遍，一萬遍，也想像不到她如此年輕，看起來比我還年輕。

　　朱雀城的中央，巨石壘砌成台，高大寬廣，稱為朱雀台。朱雀王族的宮殿，一半隱藏在朱雀台中，一半建造在朱雀台上。

　　在鳳凰宮中的朝陽殿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她就是我母后的妹妹，朱雀王國的女王？

　　但是一轉念間，我就相信了，她若不是女神的化身，天上地下，哪裡會有如此完美的女子？

　　那一刻，我忽然熱淚滿眶。

　　朱雀女王清澈明亮的眼睛，如同火紅色的瓊花一樣熱烈，有一剎那，甚至如同太陽一樣刺眼。

　　她走過來，每走近一步，無形中就增加一分壓力，壓迫我的心跳。她走了九步，站在我面前。

　　青青，在我的想像中，你就是這般模樣。

　　我緊張地透不過氣，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口。

　　她微微地一笑，青龍城最火紅的瓊花，也沒有如此燦爛。

　　青青，你將如何娶我？

　　我吃驚地叫起來，我娶你？你是女王，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我怎麼能娶你？

　　我忽然又懷疑自己的眼睛了，我一定是在夢中。

　　可是，你為什麼來？

　　我想看你，我想念我的母親，你們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神。女王，我要向公主求婚，希望你答應我。

　　朱雀女王轉過身去，低聲對一個少年將軍說了一句話，然後姍姍地走了。

　　我望著她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隱隱有些失落的感覺。

　　青青王子，我是南宮，為了愛情，我要向你挑戰。

　　南宮一邊說一邊走過來，揚了揚頭，灑開金黃色的長發。

　　我怔了怔，眼前浮現出火舞遙望遠方的景象，她的臉上寫滿了哀怨和憂傷。

　　難道朱雀公主已經有愛人了？

　　公孫，我們明天離去，好麼？

　　我回過頭，看到公孫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我是朱雀王國最年輕的將軍，我的刀法和大風不相上下。青青王子，你可以拔劍殺了我，但請不要無視我。

　　南宮將軍，請不要胡思亂想。我不會奪人所愛，我衷心地祝福你和公主幸福！

　　我必須戰勝你，才有可能得到愛情，雖然我不一定能夠戰勝，可是我想盡力爭取。青青王子，請給我機會。

　　我立刻拔劍、出劍，劍鋒指向南宮的咽喉。

　　南宮插回出鞘一半的刀，嘆了口氣，轉身就走。

　　青青王子，她在梧桐林等你。

　　離開朝陽殿，迎面跑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穿著黑袍，披散著銀白色的長發。

　　我是蚩尤王子。青青王子，聽說你的劍術很厲害，等我長大了，要向你挑戰。

　　我笑了笑，好的，蚩尤王子，我等著你長大。

　　等他一蹦一跳地走了，公孫說，十年之後，蚩尤將是最可怕的對手。

　　為什麼呢？

　　因為他天生有殺氣。

　　他有殺氣，我怎麼感受不到？

　　他藏而不露，隱忍不發，因為你還不是他的敵人。等到他敵視你，或者你提防他的時候，就可以感受到了。

　　公孫，你剛才提防他了？

　　是的，除了你，我提防任何人。

　　五

　　隨風吹來一陣琴聲，悠悠揚揚，附和著瓊花一開一謝的節奏，在空氣中跳動，說不出的清新和雅緻。

　　公孫讚歎，想不到朱雀國中竟有如此高明的琴師。

　　我們逆風而行，不一會，走到了鬱鬱蔥蔥的梧桐林邊。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女子，背向我們席地而坐。草地上鋪墊著羽絨編織成的毯子，細密而柔軟。一把五音琴擱在她的膝上，十指靈動間，一闋優美的樂章，揮灑在黃昏裡的梧桐枝葉之間，彷彿訴說著一個美麗的愛情傳說。

　　一曲終了，我依然沉醉在那個傳說中的世界，走不出來。

　　她緩緩地回過頭來，我心中還在彈奏的琴，忽然一下子斷弦了。

　　她微微地笑著，我是凰兒。

　　我有些恍然，你是公主，不是女王？

　　青青，你難道沒有發現，鳳凰宮中的瓊花，一片潔白麼？凰兒已經由公主變成女王了。不過，我可以將王位傳給蚩尤，女王便又變回公主。只是蚩尤還太小，現在將王國交給他，太沉重了。

　　我恍然大悟，我母后的妹妹，也已經離開了人間。一時間，我不知道應該喜悅，還是應該哀傷。

　　青青，我一直等你來，等了很久，你終於來了。

　　這時候，突然一股凌厲的殺氣在我身後瀰散開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拔劍、出劍。

　　劍氣破碎了公孫胸前的衣襟，瓏劍刺入了一個如同火紅色瓊花形狀的傷疤中。

　　公孫！

　　青青，我嫉妒她，我想殺掉她。

　　公孫，為什麼？

　　青青，你是我的王國，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傷害你，也無法忍受任何人擁有你，我不能再失去我的王國。

　　公孫，可是我的劍術又怎麼能夠傷害你，你明明可以破解的。

　　青青，我是因為你而活著的，死在你的劍下，是我最幸福的選擇。瓏劍飲了我的血，在我死後，將會附上我的劍魂，成為無堅不摧的血刃，青青，你千萬要記住，當你拔劍出手的時候，你的眼中就只有敵人。青青，你是我的王，最英明神武的王...

　　恍恍惚惚之中，只聽公孫的聲音漸漸地虛弱。

　　你要做青龍王國的王，你要做天下的王...

　　六

　　很久以後，我仍然無法從公孫胸口火紅色瓊花形狀的傷疤中走出來，整天恍恍惚惚，以致與凰兒的婚禮一直也沒有舉行。

　　那年的寒冬，王國大戰爆發了。

　　青龍、白虎和玄武王國的十萬精銳戰士，覆沒在萬里疆場上，據說無一生還。

　　關於那場戰爭，以及後來的大侵略，在傳說中被稱為聖戰。但是在史冊上卻找不到一絲痕跡，留在人們記憶中的，只是一場大風雪和一片空白。

　　朱雀王國蒐集到的探報是這樣記載的。

　　戰場上血流成河，濃烈的血腥氣，使瓊花也停止了生長。

　　千千萬萬的亡靈和幽魂，遊蕩在枯萎的瓊花和鴆鳥的屍體之間，無聲地吟唱...

　　七

　　第二年的春天，朱雀王國向青龍、白虎以及玄武王國宣戰。

　　經過那場毀滅性的大戰，青龍、白虎以及玄武王國元氣大傷，軍心渙散，士氣低落。

　　朱雀王國的軍隊，神速地攻佔了白虎之城。

　　攻佔了玄武之城。

　　攻佔了青龍之城。

　　好像一把無堅不摧的血刃，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我坐在戰車中，只看到哀鴆遍野，瓊花漫天。

　　直到看見了軒轅，我心中仍然一片迷茫。

　　軒轅好像一隻受傷的鴆鳥，眼睛裡充滿血絲，如同瓊花一樣火紅。

　　我聽見了我的聲音說，軒轅，我要和你比劍。

　　蚩尤說，軒轅，你如果勝了，我放你一條生路。

　　落日，沒有風，瓊花落滿地。

　　軒轅仰著頭，頭髮如瓊花一樣火紅。

　　我們靜靜地面對，空氣在一瞬間凝結。

　　我迅疾地拔劍、出劍，一劍疾刺軒轅的咽喉。

　　這閃電般的一劍，是必殺的劍術。

　　軒轅沒有絲毫動作，沒有閃避，甚至沒有拔劍。

　　這時候，天空中傳來一聲鴆鳥的嘶鳴。

　　軒轅突然倒下來，匍匐在地上。

　　不要殺我，青青，我是你唯一的哥哥。

　　我胸口的傷疤撕裂般地疼痛，一陣昏暈，血刃脫手插入地下，劍柄在軒轅眼前顫動。

　　我嘆了口氣，回轉身去，卻看到了凰兒眼中絕望般的驚惶。

　　然後，我聽到了軒轅冰冷的聲音。

　　我一定要殺了你，你一定會死在我的劍下。

　　我低下頭，看到了血刃的鋒芒穿透了我胸口瓊花般的傷疤。

　　我看到凰兒向我奔過來，撲入我懷中，我看到火紅色的鮮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

　　這時候，軒轅的聲音漸漸地變了。

　　從小到大，我從來也沒有快樂過一天，即使我得到了王位，也感覺不到快樂。現在我殺了你，還是感覺不到快樂，青青，我後悔了。青青，你為什麼而快樂……

　　大風頓起，卷揚起滿地的瓊花，漫天狂舞。

　　風中的鴆鳥，一聲比一聲蒼涼。

　　我忽然聽懂了，那是一句咒語，詛咒死亡。

　　我快樂麼？

　　我看著凰兒的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傳說中的世界。

　　我忽然感覺到很快樂！

　　公孫，我的眼中沒有敵人。

　　我的心裡，只有愛，沒有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