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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之子》第1章
第一部 冬日之劍

1、夏末的沼澤

 “碧翠湖裏有專門攻擊小孩子的亡靈。”

 原野的盡頭有一潭湖水,腐爛的水草如魔女的長髮糾纏在一起,就算是正午的太陽光也無法照到那裏,那裏是一片死寂而陰沉的湖水。奶媽總說只要不去那裏,隨便去哪里都沒有關係.

 “所以,只要是碧翠湖的四周,你都不能去,就算是大白天也不能去!那裏有個鬼魂睜大血紅的眼睛時刻在窺伺著有沒有可以吃的小孩。哎呀,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少爺?到了晚上,在家裏也都能看見。我從像您這麼小的時候開始,一到颳風下雨的天氣就能看見。”

 貞奈曼家族的小少爺波里斯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傾向于相信奶媽的話。其實,每到颳風下雨的晚上,他總是走到門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一片神秘的湖 水,他想看看碧翠湖裏的亡靈,但非常遺憾的是他始終沒能目睹奶媽所說的那一雙血紅的眼睛。除奶媽以外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的婦女——也都認為那是 事實,所以如果只把它當作騙小孩子的謊言似乎又有些不那麼妥當。

 即使沒有這些故事,這所老房子也已經是怪事連篇。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波里斯總是抑制自己盡可能不去想那些悲傷的事情。他討厭在噩夢中掙扎然後再大 汗淋漓的從中醒來而帶來的鬱鬱不歡和煩悶的感覺。雖然他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也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噩夢中遭遇的可怕景象,但他也沒有因為幼稚而懵懂到 絲毫無法察覺從他出生前就開始圍繞這所老房子的那團陰雲。

 “那些根本就不用你去想,我的小波里斯。”

 他突然感覺到撫摸著自己的哥哥的手,他抬頭看哥哥,那時看到的天空就像畫中媽媽穿著的裙子一樣蔚藍。但仰望著天空的少年的眼眸卻如同陰霾的天氣般灰藍。哥哥背對著藍天,閃爍著他那雙天空般明亮的眼睛俯視著波里斯,淺褐色的頭髮在他的頭上隨著微風輕輕拂動著.

 這裏有一片濃綠的草地伸向四面八方,直到遠方的地平線,它是屬於貞奈曼家族領地隆哥爾德的廣闊原野。濃密的綠草越過原野擴張到住宅,把房子周邊圍 得密密麻麻、鬱鬱蒼蒼。在大陸的中央,像圍繞貝殼半島的卡圖那腳下的大部分土地一樣,這裏也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直往西。

 躺在夏末鬱鬱蔥蔥的田野上,整個身體都深陷草叢中。也不知是些什麼,或許是些不知名的小昆蟲吧,總是飛過來撩撥著鼻尖。但與此相比,哥哥那比平時還要燦爛的微笑更加觸動人心。是什麼呢?總有這樣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心情。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嘛,真的。

 不,哥哥總是給人以燦爛而明亮的感覺。他牽著如羞澀的少女一樣的弟弟,遊玩領地各處,為給弟弟看到最為有趣而新鮮的東西絞盡腦汁。當弟弟偶爾忍俊不禁而笑出來時,哥哥總是無法抑制勝過弟弟幾倍的心中喜悅而笑出來。

 哥哥有著高挑的個子和俊朗的面龐,憑藉著出眾的劍術在附近年輕人中成為佼佼者而倍受父親的青睞。當然,他也是小波里斯唯一能信賴而願意跟從的兄長——耶夫南。貞奈曼。

 “來,按照約定現在該進行對練了!”

 波里斯點點頭一下跳起來。披肩的長髮就像哥哥的頭髮隨風飄動。哥哥喜歡把弟弟的頭髮弄亂,在手把手幫弟弟握木劍的同時,他已經將波里斯的頭髮撥弄得像亂糟糟的鳥窩一樣。波里斯並沒有像其他小孩兒那樣嘟囔著小嘴表示不高興,而是微微動一動小嘴唇笑了一下。

 “走開,走開,不許在我弟弟頭上下蛋!”

 哥哥做出一副趕走那些鳥的樣子,而波里斯則做出故意被騙的樣子向後看了一眼。哥哥手中的木劍趁機輕輕碰了波里斯手臂,等弟弟重新轉過來看的時候哥哥已經躲得遠遠的。哥哥用木劍做出防禦姿勢,但臉上仍有笑容。

 波里斯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波里斯為擊到哥哥的木劍,波里斯奮力追趕著哥哥,但腳底下不小心踩空而摔倒,碰到了膝蓋。哥哥以為弟弟受傷忙走過來看個究竟,弟弟趁機推倒了哥哥,兩個人就在草地上翻滾。但即便是在打鬧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

 儘管每次時間卻不長,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波里斯感覺到自己有了一種奇怪的直覺。但這種直覺並不是能隨心所欲發揮出來的一種能力。但偶爾它會變得非常強烈而敏銳,變成近乎對無法預見的未來作出睿智的判斷。

 波里斯是一個連劍術的基本規則都不懂的小傢伙,而耶夫南則是一個習劍多年的年輕人,從一開始兩人就不是可以對練的物件。只是波里斯喜歡揮舞木劍, 因此耶夫南就以能訓練人的反射神經為理由,經常陪弟弟在草地上玩耍。雖然父親希望耶夫南能更嚴格地訓練弟弟,幫他學會劍術,但這位善良的年輕人,好像更喜 歡自己的弟弟能開懷大笑一場。

 他們的父親——優肯。貞奈曼對於年紀還小的波里斯並不太關心。他認為耶夫南如此疼愛自己的弟弟也只是因為他還小而且容易被感情所左右。對優肯來說,兄弟之間並不必過於親密,他認為只要不像強盜那樣背地裏向你揮刀就是萬幸。

 耶夫南是長子。如果說優肯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他。耶夫南不僅僅是一個可信賴的物件,同時也是能寄託他所有希望的人,而且他認為耶夫南也必須絕對 服從作為父親的自己的命令.但要想他能夠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對於耶夫南來說也為時尚早。或許再大點就可以瞭解何為父親所希望和期待的吧。

 啪!

 輕快的打擊聲在原野上迴響。兩個人的劍好不容易碰撞在一起。耶夫南故做驚嚇的表情向後退了兩步。他希望弟弟能更主動、積極地向他進攻。

 這一次波里斯並沒有踩空而是快速接近哥哥。他按哥哥教過的方法握著木劍,雖然木劍仍搖擺不定,但就姿勢而言已經相當不錯了。波里斯想從左側揮劍攻擊哥哥肩膀,但哥哥做出遇襲的假動作後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

 波里斯一時興起越發接近,不知不覺越過了哥哥說過的距離。哥哥的木劍不偏不倚直向波里斯的喉部刺過來,他已沒有法子躲閃。

 “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弟弟做得太好,耶夫南愕然。他已熟記於心的反擊動作瞬間迸發出來。雖然只是一把木劍,但劍的末端也相當銳利。波里斯的脖頸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紅色劃痕,且很快就有血滴滲出。

 “糟糕!”

 耶夫南丟掉手中木劍,跑過來雙手撫摸弟弟驚呆的臉。耶夫南一邊輕輕拍打弟弟的背,一邊查看傷勢,幸虧不算嚴重。但血滴越來越大,最終順著頸部流了下來。

 耶夫南用自己的袖口輕輕擦去弟弟脖子上的血,然後用手帕壓住了傷口。雖然血流得不多,但他依然能感覺到弟弟的脈搏像小鳥一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嚇到你了吧?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是哥哥錯了。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

 當然波里斯也受到了驚嚇。瞬間感覺到的木劍,以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過來的時候,使他幾乎忘卻了對方是誰。真有某個人想要攻擊自己的這種意外的恐懼在一瞬間劃過了自己的腦海。

 “……嗯。”

 這時遠處傳來喊他們兄弟兩個人的聲音。從住所方向有個人向他們跑過來。

 “耶夫南少爺!波里斯少爺!”

 喊他們的是在家經常照顧波里斯的僕人。耶夫南本來準備要回家,就拉著波里斯的手要往回走。但來人的態度有些令人疑惑。他好像不讓他們過去一樣擺著手。

 “什麼事啊?”

 僕人不久就到了他們兩個人面前。他似乎跑得非常急,氣喘吁吁而且臉色發藍。

 “你的臉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那個僕人非常吃力地抬起頭,用充滿恐懼的表情望著兩個兄弟。很顯然一定是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兩位少爺,先不要回家!出大事了!”

 耶夫南並沒有焦急地詢問僕人,而是耐心地等著僕人把情況說明。他很清楚那些僕人虛張聲勢的做法,所以並不是很緊張。但波里斯不是如此。他從今天早晨開始就一直非常不安,就好像有一個先兆要告訴他將發生不可預知的某些事情。

 “勃拉杜。貞奈曼……大爺回來了!”

 耶夫南的面部暫態僵硬。他擔心弟弟會受到驚嚇而先緊握住他的手,但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冰涼。

 “是,是啊……”

 波里斯感覺到僕人的話是真實的,難道是因為徘徊於腦海的預感將要成為一種既成事實而帶來的衝擊?

 他沒有感受到哥哥的眼神,而是慢慢的如同講述別人的事情般重複著:“你是說勃拉杜叔叔……回來了……?”

 夾雜著雨的風在兩兄弟的頭上慢慢展開它灰色的翅膀,冰冷的雨水羽毛般紛紛掉落下來。

 趴在玄關的獵犬突然站起身咆哮起來。這條獵狗雖然身軀龐大,其實是一個非常溫順的傢伙,以至於小波里斯靠在它身上玩耍也不會慍怒。可現在,它卻緊張地豎起身上的毛狂吠不停,與平常全然不同。

 “這傢伙!長時間不來,連家裏人都不認識了,笨蛋。”

 說話的是一個有著高挑的個子且胳膊很長的男人。黝黑的臉與其說是被南方灼熱的陽光曬出來的,不如說更像被現實的某些黑暗所浸染而顯出陰沉的色調。眼角爬滿皺紋的那雙眼睛如同在鱷魚皮上鑲嵌的寶石閃爍著異彩。

 這個男人像是要踢什麼,皮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響聲,且一邊對著那條狗喊道:“走開!走開!”

 獵犬依然狂吠,但因為平時訓練有素,在沒有得到主人的允許之前是不會隨便咬傷任何人的.咯?咯?,這時從房子裏面傳出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嘎然而止。

 有著鱷魚眼的男人微笑著,而且因為微笑而在嘴角弄出了幾道皺紋。

 “好久不見,優肯哥哥。”

 “噓,小點聲,瑪洛裏。”

 優肯。貞奈曼先讓狗安靜下來,然後將冷冷的目光投向好些年沒有見面的弟弟。

 哼……他微笑著,不論是他還是弟弟,都比以前蒼老了許多,仿佛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加艱難,臉上都是扭曲的表情。

 “能活到現在挺不錯,勃拉杜。”

 “什麼話,難道你有什麼不滿嗎?”

 這只是一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話。現在,兩兄弟並不需要像以前那樣故意遵守禮節。他們的父母在去年雙雙去世。

 如果他們早點去世,五年前就把這傢伙弄死了……

 優肯在心中反復咀嚼著這句話,但當他想到也許弟弟和自己一樣也抱有同樣想法的時候,突然對眼前的人有了戒心。

 “五年不見了,怎麼也得給我讓個座吧。”

 “坐吧。”

 兩人的戒備心裏絲毫沒有鬆懈,他們走到折疊桌前,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了下來。

 轟隆隆……

 電閃雷鳴,但並沒有下雨。優肯突然想起耶夫南兄弟還沒有回家。說實在的,當自己的弟弟走進玄關大門的時候,家裏的僕人們已經是魂飛魄散,其中肯定 有一兩個人已經出去找兩個孩子了。他已屢次告誡僕人們,一旦優肯自己出現什麼問題,那時耶夫南就是家中領袖。包括僕人在內的所有兵士這時候相信已經找到耶 夫南並保護著他,等待他發號施令。

 我唯一的弟弟勃拉杜。貞奈曼,你到底心懷什麼鬼胎而不遠千里到這裏來是為著自掘墳墓嗎?

 “哥哥,給點能喝的東西怎麼樣?騎馬跑了大半天,快要渴死了。”

 優肯絲毫沒有鬆懈,緩緩地說:

 “是嗎?黑啤怎麼樣?”

 “哈哈,長年呆在外地連口味都變了。我喝薑汁汽水就行了。”

 像薑汁汽水那樣幾乎不含酒精的飲料以前根本不是勃拉杜所喜愛的。但招手讓女僕拿飲料的優肯並不是不瞭解他兄弟那點心思。優肯已經想到終有一天勃拉 杜會回來,而他也無法保證不會事先在勃拉杜喜歡喝的飲料中下毒。這莫非就是勃拉杜選擇薑汁汽水的原因。優肯的嘴角微微翹起。頭髮都已斑白的兄弟倆突然感覺 到對方也做著和自己相似的表情。

 是的,血液已開始沸騰。

 兄弟兩個的對立關係已有十年餘久,雙方都很清楚再也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敗在自己手中而離家出走已有五年的弟弟,現在到底拿著怎樣一張王牌出現在自己面前呢?他突然回來,難道真有這種可以制人於死地的法寶嗎?

 兄弟倆各自舉起一杯薑汁汽水送到嘴邊。除眼睛的顏色和頭髮長度以外,兩個人長得出奇得相似。

 “我是不是要問一問你來找我的目的?”

 黃色眼睛的勃拉杜翹起了與優肯反方向的嘴角。

 “那個,我是想減輕你的負擔,直接說了吧。”

 沉默並沒有很久,不久勃拉杜開口說道:“你認識坎恩選侯大人吧。哥哥畢竟也並不是對首都方面的消息充耳不聞的人。這一次我在他身邊……”

 “哼,”優肯冷笑。

 “如果想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就另找地方吧。”

 勃拉杜沒有像之前那樣笑,他閃爍他那黃色眼睛兇狠地說道:“開門見山地向你說吧,這個窩可並不是哥哥一個人的,你好像忘了隆哥爾德是父母平分給我們兄弟倆的領地。”

 優肯冷冷地注視著因勃然大怒而回到年輕時的語氣的勃拉杜。

 “難道你忘記了你是怎樣放棄這個權力的嗎?受冤屈而死去的葉妮琪卡會在黃泉看著你這傢伙今天回來。”

 勃拉杜咬著嘴唇辯駁說:

 “難道是我殺死那個女人的?”

 優肯在?那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湧上自己的胸口,便狠狠將杯子放在桌子上。褐色液體一下濺到了桌子上面。

 “如果不是你在中間搗鬼,她怎麼可能獨自去令人毛骨悚然的碧翠湖呢!”

 “哼,葉妮從湖邊回來的時候不是還沒有死嗎!是誰沒有給她治病而叫人殺死她的?難道不是你嗎?”

 “不要再用這些齷齪的理由為自己狡辯了!”

 優肯杯中剩下的薑汁汽水被潑到勃拉杜的臉上,然後淌了下來。勃拉杜用袖子揩掉順著臉上的一道道皺紋流下來的水滴,臉上露出他那扭曲的笑容,用低沉 的聲音開始說道:“哼……好啊!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問你的意見。除非刀已架在脖子上,否則我們家族的人是不會放棄自己的政治信仰的。 哈哈,我們的父母最終也沒能將投奔不同黨派的兒子拉回來,葉妮也隨自己的未婚夫在火花砧派的名簿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賈妮娜姑媽又有什麼不同嗎?直到現在 仍然走在三月議員派隊伍之前高舉著自己的旗幟。哥哥以為自己的兒子就會不同嗎?再長大一點,他們說不定也會將哥哥奉為神靈的,‘卡嚓’棄而不顧,反而嚷嚷 著要參加全然不相干的,比如進軍派之類的組織,這並不稀奇。”

 優肯的眼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天空變得越來越陰暗,房間裏沒有一絲光亮。

 “呵呵,那樣的話一個家裏就有五個黨派,五個!不,既然爸媽已經去世,應該是四個吧?”

 優肯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是用低沉的聲音說:“出去。”

 “我會出去的。”

 勃拉杜起身,嘴角仍帶著嘲笑的表情,轉動著指向哥哥的手指。

 “但是,你應該會後悔吧?請不要忘記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和哥哥和解的。是的,最後一次機會。只要哥哥交出冬雪神兵,我就會既往不咎,原諒哥哥的。怎麼樣?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優肯咕噥道:“除非把我的頭劈成兩半,否則休想拿到那件東西。”

 “哼,說得好。我知道了。”

 勃拉杜好像早已預見有這樣的結果,進一步展露他臉上的皺紋微微一笑。他仿佛要欣賞優肯越來越陰沉的臉,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坎恩選侯大人將在這次選舉中成為奇瓦契司的領袖,這是連盲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情。如果不跟隨他,你以為在我們國家會有立足之地嗎?何況坎恩選侯 大人最為討厭的就是‘卡嚓’,作為‘卡嚓’人員之一,你認為你會有什麼出路嗎?你應該明白只要選舉一結束,你是絕對無法生存下去的。當弟弟的這麼寬宏大 量,你如果老實點順從一下,豈不好嗎?不,應該說這難道就不是貞奈曼家族所能做的事情嗎?”

 “我說過,給我出去!”

 優肯對勃拉杜所說的一切都心知肚明,況且這也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事情。弟弟投靠已久的坎恩選侯已經在15個選侯裏得到了一半以上的支持。反對的唯有勃拉杜用“卡嚓”來侮辱的卡茨亞選侯為首的三個選侯,其餘的人雖然沒有公開表態,但都是隨大勢而擺動的牆頭草而已。

 選舉已告失敗,優肯也清楚一點。

 但貞奈曼家族,應該說在奇瓦契司共和國中,稍微有點名望的家族中任何一個人生命之外最為重視的就是政治信仰,而且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將信仰視為比 生命更為珍貴的東西,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貞奈曼家族在這一點上已享有盛名。兄弟間爭得如此殘酷或許也是因為各諸侯用這一盛名加以利誘的緣故。

 是的,不知從何時起,人們儘管連塊麵包都吃不到,但舉國上下卻為了信念、黨派等而癡狂,可能就是從奇瓦契司共和國採用選舉式共和政策開始。不,如 果從嚴格意義來講這並不是共和國,整個國民分為幾百個黨派,使父子、兄弟、朋友間為著不同的信仰,你爭我奪,它不過是令人詛咒的變相的君主制。

 即便如此,決不能屈服。在奇瓦契司,拋棄曾經立誓支持的選侯或議員,被視為不光彩的行為。這也是為什麼從共和國建立伊始就逐漸分成幾百個黨派,至 今仍無法團結在一起反倒因為鬥爭和暗殺而更加四分五裂的原因,他們至今仍然分裂。只有區區不過百餘人的支持力量,寧可分為60人和40人,也不會有與旗鼓 相當的其他黨派攜手成為兩、三百人的情況。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屈服于自己。

 優肯明瞭這些事情,但也無法隨同父母的黨派,無法與弟弟共處一党,不能拉攏妹妹的未婚夫。他們的上一代也是重複同樣的事情。

 像這樣因為政治而造成一個家庭分崩離析的情況,在奇瓦契司並非罕見之事。眾多選侯和希望在下一輪選舉中成為選侯的議員們只要有家世稍強的家族,就 算是其中一人,他們也會為了拉攏他人而用盡懷柔政策與計謀。姐弟、夫妻、父女間背向而立。國家就算瀕臨崩潰也不會有任何一方讓步。生在奇瓦契司的人,只有 讓自己的黨派掌權,才是至高無上的目標。

 不打招呼就往外走的弟弟到最後也不忘挖苦奚落。

 “如果今天聽我的話,貞奈曼家族永遠也不會有由二兒子繼承衣缽的事情發生,既然這樣,你就好好守住自己的東西,不要到時候讓我給搶了過去。”

 當一聲,房門帶上了,把優肯一個人關在了房裏,他像一尊石膏像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

 他是一個從政治鬥爭的漩渦中走過來的男人,他太瞭解在奇瓦契司一個黨派是如何壓制、抹殺另外一個黨派的。說弟弟是來和解的,純粹是胡說八道,他明明是來宣戰的。找“冬雪神兵”?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比起優肯自己,勃拉杜更加明白優肯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把那東西交出來。

 當然,勃拉杜不可能獨自前來。門外應該已經做好了襲擊的準備,剛才勃拉杜一定也是做好自身防護準備而來的。雖然這裏是他生長的地方,但這裏已與敵方陣地沒有什麼不同,勃拉杜不可能隻身前來。這傢伙也在政治沙場上摸爬滾打了許久,嘗盡了血雨腥風。

 “塗爾克。”

 “是,主人”

 從房間後面的窗簾中傳出聲音。“這是抗爭。”

 “是,我會準備的。”

 隱身在窗簾後的人影不久靜靜地消失。那後面有一條直接通往屋外的秘密通道。

 優肯望著灑出來的薑汁汽水和並排放著的兩個杯子,然後起身。他打開高高的窗戶向下望去,他看見正騎著馬的弟弟身旁有兩個侍從各自牽著自己的馬匹。他們上馬後連連加鞭,奔向兩兄弟一同在那裏度過童年的田野。

2、冬之劍

 耶夫南加快腳步,他拒絕了僕人的請求,硬是自己抱著弟弟向家跑去。到達玄關的時候,幸好雨滴已經變得小了。

 “爸爸呢?”

 “在二樓。”

 當看見勃拉杜叔叔騎的馬出現在田野的那一邊,波里斯比自己還要緊張。耶夫南聽完僕人的回話,又問:

 “塗爾克執事下來了嗎?”

 “是的。剛才就已經去練兵場了。”

 耶夫南點點頭。

 “那就沒必要去看了,波里斯,快回屋吧。”

 根本就沒有時間去換腳上沾滿泥土的鞋子。擦拭整潔的地板和收拾過的地毯上留下了泥土和草籽。耶夫南粗魯地推開橫擋在面前的門,和波里斯一同跑進自己的房間,然而迅速緊緊鎖住了臥室的門。

 當波里斯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邊的時候,耶夫南打開衣櫃將疊放整齊的衣服都胡亂丟到地上。他在衣櫃裏取出一個有著鋼鐵合頁的小箱子從兜裏拿出鑰匙打開箱子。箱子蓋打開之後,再從裏面取出兩片手指粗的黑色鑰匙。

 “波里斯,回房去把爸爸給你的盔甲穿上,別忘了把劍和長靴也給帶過來。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耶夫南雖然感覺到弟弟那雙灰藍色眼睛在注視周圍淩亂的衣服,但是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能向他解釋。波里斯起身進了就在隔壁的自己的房間。

 當波里斯在緊隨其後的奶媽的幫助下穿好盔甲的時候,耶夫南忙碌的雙手也正在趕手中的活兒。推開沉甸甸的衣櫃,將牆壁上偽裝的木板拆掉之後用手摸到了安裝在裏面的鐵制保險櫃中的小孔。他將粗粗的鑰匙插入孔中用力一擰,保險櫃的門?啷一聲開了。

 當波里斯回來的時候,哥哥的床上已經是一片狼籍,上面有兩個神聖物品。

 兄弟兩個人暫時保持沉默。波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寒雪甲。”

 閃著銀光的鎖鏈如同將數千個雪的結晶聚合在一起,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從近處看,那一情景更加絢爛,讓人眼花繚亂,不知將目光落在何處。波里斯向前邁一步,將手放在上面。

 開始時感覺冰涼……然後變暖。是的,這並不是謊言。吸收外部熱量之後再將這一熱量傳到物體內部,將其粉碎這是盔甲寒雪甲所具有的眾多功能當中最廣 為人知的一項。任何強烈的火花也無法將其穿透的雪之甲——寒雪甲,貞奈曼家族能夠得到這一寶物要歸功於四代以前的祖宗,也就是耶夫南和波里斯的曾祖父。

 耶夫南接著說:

 “還有冬霜劍。”

 如其名“走過冬天者”,只有憑藉嚴寒和冰霜才能煉製的奇異金屬像一屢閃光,已磨練成器而保持沉默。那是一把有著頎長的身軀而且具有貴族式冷峻外形的白色利劍。

 手柄顯露於沒有任何修飾花紋的劍鞘之外,有著雙手可以同時握住的長度。因為單手或雙手都可以使用所以有著巨劍之稱,波里斯兒時見過一次,記得劍鞘裏面的劍刃也帶有白色寒光。

 盔甲與劍加在一起稱之為“冬雪神兵”。現在雖成為貞奈曼家族的寶物,但就其歷史而言,曾經有無數騎士和流浪武士為將它占為己有而不擇手段。只要是將劍握於手中的人都將成為風雲人物,這是讓人們憧憬不已的一件盛名顯赫的武器。

 據說波里斯的曾祖父為得到寒雪甲而與99名騎士及戰士浴血奮戰,最終將他們殺死。據說當時寒雪甲的擁有者是一名外國領主,因而也不難想像守護它的兵士人數之多。

 之後他的兒子再將這把劍握在手中,但這已經是30年之後的事情。被他所殺的人也並不比被他父親殺的少。

 如果以為得到這把劍一切就會結束,那麼就大錯特錯。冬雪神兵在一個人的手中成就的故事在持劍的人們之間流傳,引起狂熱憧憬。從那時起就有傳言說如果得到冬雪神兵就可以成為最強的劍客。但沒過多久這個傳言又演變成“只有得到冬雪神兵才能成為最強的劍客。”

 雖然有那麼多狂熱的挑戰者,但依然能持有手中的寶物,其秘訣只有一個,那就是拒絕所有的挑戰。那些人要求波里斯的爺爺用冬雪神兵武裝自己後堂堂正 正地接受他們的挑戰,而這寶物理所當然將成為勝利者的戰利品。但波里斯的爺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偷偷侵入的小偷們都被埋伏在房子四周的士兵擊敗而丟掉了項 上人頭。

 在當時,貞奈曼家族在奇瓦契司也是屈指可數的家族,除非是一對一的決鬥,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強行奪走冬雪神兵。

 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就算再好也不過是一件武器。人們為了達到各自的政治目的而極度重視家族間蜘蛛網般糾結在一起的紐帶,他們並沒有愚蠢到為了爭奪一把劍、一件盔甲而去展開你爭我奪、相互殺戮的戰爭。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十年,傳言自然而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雖然這件武器得之不易,但波里斯的爺爺卻從來沒有將冬雪神兵帶在身上。他從根本上封鎖了那些貪婪者的欲望,從而使得他們的欲火無法繼續燃燒。歲月流逝,“已經在別人手上”的說法,慢慢被大家接受了。

 但冬雪神兵一直在貞奈曼家中,按傳統,就在兩個兒子手中。

 波里斯的爺爺不希望兩個兒子為了冬雪神兵而同室操戈,於是每人各分一件,並留下遺言希望他們能相互協助。只有到了一方壽終正寢時將他所擁有的那件 寶物,交到另外一個人手中。但勃拉杜因被兄長優肯趕出家門,其所有權自然也被剝奪了。現在,想要將它尋找回來的心情不可能有絲毫的猶豫。

 優肯也有兩個兒子。但他的想法與去世的父親有所不同。優肯一直認為冬雪神兵唯有兩者合一的時候才能發揮其最大威力,將兩者分開是沒有絲毫意義的。

 如此重要的傳家寶物,理所當然是屬於繼承這個家族的長子的。耶夫南比十二歲的弟弟波里斯長八歲。優肯認為他們兩個之間的年齡差異足以讓哥哥壓制弟弟而使他不能違抗。

 但耶夫南的想法卻和父親有所不同。

 “波里斯,暫時把這把劍借給我。”

 冬之劍也許是因為其不為人所知的材料製作而比一般的劍要輕,但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講還有點力不從心。波里斯悄悄地望著自己的哥哥。

 優肯把冬雪神兵交給自己的兒子耶夫南是今年年初,耶夫南整二十歲的時候。但耶夫南就在當晚把弟弟波里斯叫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兩件東西問他更喜歡哪 一件。波里斯不假思索的回答說劍要比那厚重的盔甲更漂亮,耶夫南就對他說等你到了能用劍的年齡,就把這把劍送給你。耶夫南對著驚訝萬分的波里斯溫柔地笑 著,似乎沒什麼了不起的。

 波里斯想過他到底要不要相信這句話。但在這之後,只要一有機會,哥哥總會對他說“把冬霜劍交給你”諸如此類的話,不知從何時起他也就開始相信這句話了。

 但像今天這樣的緊張時刻哥哥又重複著同樣的話。波里斯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並沒有將這把久負盛名的劍視作屬於自己的東西。

 以波里斯的年紀對抗爭並非全不知曉。在奇瓦契司共和國,第三者從不負責因家族爭紛而出現的種種事情,這已經成為不成文的規定。即使今晚將有人被 殺,除這裏的人以外不會有人為他哭泣。他還是一個小孩子,根本不能成為戰鬥力量的一部分,所以他至親至愛的哥哥拿著這把劍應該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

 波里斯搖搖頭。

 “這是屬於哥哥的。”

 “不是,這次抗爭結束之後一定還給你,如果你不允許的話,我是不會拿的。”

 “沒必要還我,這是哥哥的。”

 “波里斯。”

 耶夫南拿起冬霜劍,將劍鞘遞給波里斯,波里斯稍稍猶豫之後抓住了劍柄。當哥哥一鬆手,他的胳膊也同時下墜,劍因碰到地面而發出劇烈的響聲。

 “拿起來試一試。”

 雖然用盡全力,但靠一隻手去拿住這把劍還遠遠不夠。波里斯用了兩隻手才能吃力地將劍舉向空中。但是胳膊一直在顫抖,而且劍的末端在空中劃著不穩定的小圓圈。

 正當覺得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哥哥有力的手抓住了劍鞘末端。胳膊一鬆弛下來,肩膀也就跟著垂了下來。

 “你看,你也可以舉起來嘛。”

 “用這種……”

 耶夫南沒有讓弟弟繼續往下說。他彎下腰把臉湊過去悄悄對他說:

 “一定會做得更好的,你會做得更棒。因為你是戰士,就像你的名字(Boris是‘戰士’之意)。”

 HTK?波里斯覺得哥哥暖暖的呼吸讓人感覺非常舒服……?HT?

 但就在那時,奇怪的感覺再一次圍繞他的脖頸逐漸向他靠近。

 他自己會實實在在地擁有那把劍的,擁有冬霜劍。

 但那也是自己所不情願的痛苦的結果。

 可怕的沉默縈繞著整個住宅。

 爸爸帶領的200多名士兵嚴格守護著這所住宅。在貞奈曼家族鼎盛之際超過千人的士兵已經減至如今的幾百人。所謂鼎盛是指得到冬霜劍的波里斯的爺爺的時期。

 波里斯和耶夫南站在通往後院的樓梯所在的地方。他們沒有必要從一開始就親臨沙場。反正士兵們的行動都由父親來決定。但也不能因為波里斯只是一個小孩而退出戰場。畢竟他也是貞奈曼家族主人的孩子。

 從窗戶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後院兵士的背影如同黑乎乎的木樁,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裏。他們是第二陣營的。第一陣營已經走到了從房子這邊無法望到的地方。

 雖然貞奈曼家的這所住宅已經修復過很多次,但作為反擊抗爭的處所卻不那麼理想。如果敵人已經打進了大門,那麼這場戰爭的敗局已定。敵人一旦進入住 宅,他們將把一般傢俱至貴重物品,凡伸手能及的東西都毫無例外地砸碎或者掠奪。暫且不談戰爭勝敗,如果自己的住宅被人侵略,那將是無法洗刷的恥辱。就算戰 爭沒有分出勝負,自己的家被掠奪的則與在戰爭中戰敗並無二至。

 這種抗爭一年也會發生好幾次。只有當有名望的家族被掠才被眾人所傳,普通家族中的紛爭則被當作家事而被掩蓋了。事實上,在抗爭中戰敗的家族十有八九連小孩子都會被殺光。

 這也是不和的家族間經常選擇的解決方式之一。像貞奈曼家族一樣,被家族驅趕的兄弟姐妹挑起戰爭的也並不少見。在奇瓦契司,因為政見不同而離家的現象是非常普遍的。

 耶夫南的視線從窗戶縫隙中投向原野,波里斯則回頭看著樓梯,但聽不見任何聲音。樓梯下面有十幾個士兵在守衛著。為了貞奈曼家族的兩兄弟的安全,他們不惜隨時死去。

 “波里斯,看那邊。”

 聽到哥哥突如其來的聲音,波里斯立即走近窗戶。原野盡頭,暗紅的天空和紫色氣流攪在一起不停翻滾,那裏出現新的光芒且越發明顯,那是火炬。

 “開始了。”

 一股突如其來的強烈衝擊如同將某種東西用力紮進肋骨般襲來。波里斯暫時屏息了自己的呼吸,然後緊閉自己的嘴巴。

 沒過多久,嗚嗚哇哇……的叫喊聲越來越近。因為遠外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東西,不知從什麼時間開始,住宅的周圍已被熊熊燃燒的火炬包圍著。

 能有多少……數百?一千?

 形勢非常不利。

 耶夫南咬著自己的嘴唇回想爸爸最後說的話。“如果事態發展不利的話,就朝著事先說好的方向帶冬雪神兵逃出去。”

 爸爸並沒有說如何安排波里斯的事情。難道怎樣都無所謂嗎?但對耶夫南而言波里斯是第一位的。如果只是自己,他有足夠的信心穿過黑暗逃出去。但想著要留下爸爸獨自一人,而且還要保證弟弟安全離開此地,這些都牽動著他的心,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隻身離開。

 最後還有……就是不能讓叔叔搶到冬雪神兵。

 雖然比同齡人有著諸多優秀之處,但畢竟耶夫南只有二十歲,一下承擔這麼大的責任,對於他來講的確是負荷過重。也許是習以為常,他卻並不認為自己所承擔的過於沉重,只是因為覺得自己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而感到遺憾。

 在這一過程中,他也想到了將要血濺沙場的士兵們的命運。如果他子承父業而成為主人,理所當然的要照顧這些家族士兵。

 屬於每個家族的士兵並不是臨時聚集攏來的,他們大部分都是從小受到父親的照顧,並立誓要忠於貞奈曼家族的人。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戰爭,正是為了戰爭,平時他們受到優於其他僕人數倍的禮遇,過著較為舒適的生活。

 所以……今天將為主人效力的時候。

 火光在弟弟的臉上晃動。耶夫南手中緊握著劍,想著一定要盡可能多殺他幾個。他無法看清叔叔到底在他們中間何處。他一邊想著如果首先揮劍砍向叔叔,那麼事情就會變得容易許多,嘴角邊還蕩起苦澀的笑。

 波里斯完全不知道哥哥此時的想法,他望著窗戶邊牆上掛著的一幅畫,那是一個身穿藍色裙子面帶淒然微笑的女子。畫中人的眼眸望著自己,似乎要訴說什麼。

 “就在今天,貞奈曼家族將要更換主人!聽到沒有!今天就會換掉家族主人!”

 幾個操著大嗓門的人異口同聲地叫囂著。優肯也聽到了。經歷這麼長時間不同的抗爭十餘次,對這種動搖軍心的方式他當然很瞭解。

 但話語中的內容對他的影響比想像的要苦澀。

 “繳械投降者將不論罪!願意侍奉新主人重振貞奈曼家族的人都站出來!”

 僅憑這些伎倆就能動搖人心的話,早在幾年前貞奈曼家族開始沒落的時候他們就離開了……優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起身。沒必要再聽他們說那麼多廢話,到血戰的時候了。

 走不走?

 他向前邁出一大步,嘴裏喊出雷鳴般的聲音。

 “給我出來,你們這些侵犯隆哥爾德土地的傢伙!你們這些用骯髒的嘴胡亂議論貞奈曼家族未來的傢伙,都給我站出來!”

 被火炬圍繞的前院被映得通紅。優肯站在二樓陽臺俯視著下麵。這是一段相當近的距離,但如果不表現出一副凜然的樣子,士兵們就會退縮,所以他不得不這樣做。

 “是優肯‧貞奈曼,在樓臺上面!”

 士兵們將火炬拿到樓臺前高舉起來。優肯將映得通紅的臉俯向下面,想著第一陣營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被殲滅了?還是走岔了?

 敵人手中的火炬在距優肯的視線不足20米的地方形成一條扭動著的曲線。不難看出,對方絕對超過五百人。優肯再一次喊道:

 “舉起火炬!”

 佈置在整個住宅四周的士兵們腳下開始燃起白色火焰,形成與紅色火炬相對應的曲線。白色火焰表示住宅有魔力,同時也有著提高士兵們的士氣與體力的神奇效果。這些都是執事塗爾克所安排的。

 “你這畏首畏尾的傢伙,是不是不敢出來?你以為憑你們這些烏合之眾就能將有三百年傳統的貞奈曼家族打垮嗎?”

 就在那一瞬間,一陣轟鳴聲響徹在住宅和原野之間,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士兵們、住宅裏面的人們,還有站在樓臺上的優肯,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間抬頭望向天空。仿佛彌漫在住宅周圍的紫紅色的氣流在扭曲中有一束白色光芒照射下來。

 最先察覺事態變化的是優肯。

 “出去!所有人馬上都到住宅外面!第二陣營嚴守陣地!”

 一時間人聲嘈雜,與近乎悲鳴的叫喊聲同時,住宅的所有門都被打開,佈置在住宅內的所有士兵開始往外湧出。但優肯自己卻沒有往外走,反倒急匆匆地跑進裏面。他考慮的只有一個。

 在與優肯幾乎同時,有個人也判斷出事態的危急性。耶夫南抱起弟弟跑下樓梯的時候,與迎面而來的爸爸撞個滿懷。爸爸的臉蒼白而扭曲著。

 “耶夫南!快點……”

 話音剛落,優肯看到耶夫南抱著波里斯,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立即從耶夫南的懷中奪過波里斯。優肯對著兩個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瞠目結舌的孩子厲聲喝道:

 “自己走!波里斯留在我身邊!”

 “但是……!”

 優肯的怒聲頓時爆發出來。

 “帶著小孩子怎麼跑?難道你不知道你現在要守護的是什麼嗎?快點走!”

 耶夫南根本就不敢也沒有時間提出異議。爸爸幾乎是將弟弟夾在胳膊下麵走開的,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盡頭。耶夫南再一次感覺到住宅的牆壁在震動。

 啷啷啷……

 雖然緊咬著嘴唇,但他沒有辦法。他一貫服從爸爸。他握緊別在腰間的冬霜劍,一步三級樓梯地跑了下去。

 “骯髒的傢伙……”

 優肯帶領守衛住宅的士兵們從住宅的後面撤了出來。然後看見從天空跳出來的巨型怪物正撲向住宅的屋頂。

 猶如萬年雪山突起,這巨怪雪白的頭部周圍好像有點點雪花在飄。能看到的只有頭部和脖子,還有並排著鐵鉤般腳趾甲的一隻前爪。其他都隱藏在透著紫蘊 的雲霧當中。寒光攝人的青綠色眼睛投射著殘忍且不停打量著目標。猶如蛇一般的頭部乍一眼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可能是因為整個身子還沒有召回的緣故吧。

 士兵們因在恐懼中顫慄而喧鬧的聲音刺痛著優肯的耳朵。毋庸置疑,這是在奇瓦契司只有三個魔法師才能召回的冰雪異界中的怪獸“克裏格”。以前也只是有所耳聞,真正見到其廬山真面目今天是第一次。

 這分明是侍奉坎恩選侯的大魔法師瓊格納的傑作。但優肯完全沒有預料到他能到這裏來。難道弟弟的地位真有那麼高?或者是這片三百年來的古老基地有著更大的戰略意義?

 怪獸如同白蛇的頭部終於張大了嘴咬掉了東邊的屋頂。椽木倒塌而且房柱毀壞的聲音一直傳到這邊。長久以來守護和經營的這座住宅……其實這並不算是問題。

 毀壞的房屋可以重新修葺,但是那強大的異界召回獸“克裏格”正從它的牙齒中噴射劇毒液體。毒液一旦碰到房屋不用說裏面的人必死無疑,以後就算是用 淨化魔法去修復它,僅用短短幾天時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按自然狀態棄而不顧,至少三年以上這裏將是一片廢墟,根本不可能住人。

 優肯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點。就算再怎麼想用戰略手法將他們從住宅趕出去,對勃拉杜而言這裏也是一所充滿其童年回憶的地方。如此糟踏這所住宅,他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咯吱……

 真的讓人咬牙切齒。

 “如果饒恕這種傢伙,我就不是貞奈曼家族成員。”

 蒼白的面孔擠出這一句話。波里斯在他的旁邊,都忘記說話了,只是仰望著天空。波里斯突然回頭看爸爸。

 召回獸“克裏格”……看著那巨大的頭咬壞屋頂的時候,波里斯的心變得格外寒冷。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二樓有媽媽的房間,打掃得非常乾淨整潔,一 直保持著媽媽在時的樣子。哥哥雖然經常說懷念媽媽,但對波里斯卻絲毫沒有印象。哥哥偶爾會帶著波里斯進媽媽的房間,總說那裏面好像有媽媽的氣味。

 但波里斯根本聞不到任何氣味。留在他記憶中的唯有肖像中藍色裙子和蒼白的臉,還有就是房間裏僕人插的幹蘆葦或野花的味道。

 但是,如果哥哥見到這些該有多傷心啊……

 從剛才和哥哥分開到現在,他那種不安的心情一直沒有消失。爸爸為什麼要把我和哥哥分開呢?爸爸說過,帶著小孩逃跑有點勉強。當然,我沒必要成為哥哥的包袱。

 對爸爸來講,相對於沒有任何作用的小孩子,能傳宗接代的長子以及家族的寶物才是第一位的。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己還不是貞奈曼家族的重要人物。

 但是心中那份不安卻總是停留在哥哥身上而不是自己。他無法擺脫今天將有某些事情發生在哥哥身上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一直持續著。

 優肯似乎忘記了波里斯的存在,只對站到旁邊的執事和魔法師塗爾克發號施令。

 “檢查第一、第二陣營情況,看看還剩多少人。”

 塗爾克不做聲,揮動長袖在半空中打開畫面。從畫面中看到,在住宅前方的田野上,紅白雙色火焰在交替燃燒,貞奈曼家族中剩下的幾個士兵仍在那裏廝 殺。目前這種不利局面,任何人看來都是不言而喻的。沒有一個戰士可以展開全方位的戰鬥。波里斯看著眼前景象身體不覺打了個寒噤。

 優肯沉默片刻開口說:

 “從住宅兩側沖出去。將剩下的士兵分成兩路,讓他們藏身於濃密的草叢中等待我的命令。”

 波里斯愕然。

 “爸爸,那邊有怪物,怎麼能……”

 優肯冷冷地答道:

 “那東西的身體有一半還在異界,對於活在這世界上的人是沒有威脅的。”

 優肯說完後,大步走向塗爾克身邊,用波里斯無法聽到的聲音和他低聲耳語。塗爾克點頭然後答了兩句話。不久,魔法師用事先約定的帶有魔法的口哨在黑暗中召集士兵。

 只過了短短的時間。波里斯被爸爸牽著,和那些將從東面進攻的士兵一起趴在草叢中。一且時機成熟,帶領另外一隊士兵的塗爾克將會用魔法發出信號。

 “波里斯,你慢慢跟隨我們,然後從後面……”

 爸爸話還沒有說完,又開始猶豫起來。仿佛在隱瞞某些東西。

 “如果我們開始戰鬥,你就往原野的後方跑。是逃跑,你明白嗎?”

 波里斯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後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自己對戰鬥不可能有什麼幫助。那麼,將他和哥哥分開難道果真是為了不讓他煩擾哥哥而等待被殺死嗎?

 “往哪個……方向?”

 “往碧翠湖那邊。”

 “那邊……”

 這一次,波里斯也無法穩定慌亂的心情。那邊不是有紅眼魔鬼嗎?

 爸爸似乎看透波里斯的心,冷冷地說:

 “根本沒有什麼幽靈。那麼輕易就相信那些老女人的話,怎麼能成為貞奈曼家族的人?不過這樣也好,別人都相信那些鬼話,根本沒有人會想到你往那邊跑。你就躲在湖的附近,等戰鬥結束後爸爸會去接你的。對了,你就躲在有黑色樹根的三棵樹那裏。知道嗎?”

 波里斯根本就沒有機會好好回答。塗爾克用魔法在優肯耳朵邊低語。輕輕的滴答聲,是信號。優肯舉起手。

 “走!”

 優肯起身看也不看波里斯一眼,開始跑向原野。

 “爸爸!”

 這是最後一次叫他嗎……爸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異界怪物俯瞰的地方,雙方士兵糾結在一起,白色火焰和紅色火焰相映燃燒。

 勃拉杜‧貞奈曼拔起坎恩選侯賜予的黑刃劍“哈葛籣”收拾那些不斷走近的士兵。背後有護衛兵為他堅守著,只要掃清前方的障礙就可以了。

 穿透肩膀的劍馬上又刺向別人的額頭和脖子,當他重新揮動的時候對方的手已經落地。五年前離開住宅的時候,他認為到自己的劍術不及哥哥,現在他卻認為這問題並不存在了。

 勃拉杜想找哥哥,他並不想哥哥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想在遠處觀望,然後再乘機偷襲。沒有任何罪惡感。想當初,哥哥也是用盡陰謀詭計給他扣上所有罪名將他趕出了家門。雖然是晚到的行動,但作為回報卻是綽綽有餘。

 不管怎樣,哥哥比自己要老,是好好給他展示一下我的本事的時候了。

 “是優肯‧貞奈曼!優肯‧貞奈曼在這裏!”

 他曾對士兵說過,只要見到自己的哥哥就大聲喊。不久,住宅東側傳來喧鬧聲。勃拉杜爬滿皺紋的嘴角蕩起了一統卑劣的微笑。

 黑刃哈葛籣劍變成銀色冬霜劍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優肯與勃拉杜不同。他費盡心思想要找出弟弟。雖然已是不惑之年,他相信他的劍仍然鋒刃有力,壓倒眾多士兵從而使他們落荒而逃也是綽綽有餘。如果弟弟落入他的手中……除非能用劍刃穿透他的脖子,否則他是不會感到心滿意足的。

 一定要用這雙手解決罪惡滔天的弟弟。

 突然,似乎有比先前更多的士兵湧向他。他咬緊牙關披荊斬棘,斬殺對方的頭和手。圍著他的敵人的人數漸少,但四周仍不斷有人湧向前。優肯突然感覺到有些異樣的氣氛。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下午見過之後我們又見面了,哥哥。”

 突然,他感覺到側身有股暖暖的東西在翻騰。弟弟的聲音中洋溢著欣喜之情。

 “你,你這傢伙,勃拉杜‧貞奈曼!”

 噗……

 銳利而冰涼的劍刃刺進了優肯胸部的下方。喉嚨裏有東西往外噴湧。

 耳邊聽見有誰在呼喚的聲音。

 “主人!”

 哼……勃拉杜冷笑著轉身而去。塗爾克作為執事有著相當雄厚的實力,但他卻沒有攻擊性魔法。儘管這樣對那些敵人,他一點都沒有膽怯。

 “就讓我們同歸於盡!”

 瞬間在空中閃爍的其實只不過是自然界的閃電。但勃拉杜卻因為受到驚嚇而呆在原地。那一瞬間難道是優肯的魔法師就在眼前?莫非他已經練就了電擊系列的魔法?

 塗爾克並沒有放棄老天給他的這次機會。勃拉杜感覺到眼前被黑霧遮擋。不行……他急忙向後退了幾步,心裏呼喚著自己的魔法師。

 魔法師就在他的身後。勃拉杜帶來的魔法師張開臂膀形成狀如翅膀的姿勢,用瞬間的龍捲風吹散了黑霧。重新握劍的勃拉杜懷著一種狼狽的心情怒視著剛才哥哥站立的地方。兩個人都消失得不知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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