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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之子》第24章
25、忍辱負重〈二章和一〉

 終於到達了雷米的關卡。

 波里斯從贊普德開始一直沿商人的路程旅行。這些商人大部分主要來往于雷米和安諾瑪瑞之間進行貿易,為節省時間,他們非常熟悉兩地之間的捷徑。波里斯只要跟隨他們可以進行較快的旅行。

 但到了關卡城市薩斯弗涅,他面臨著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因為他還年幼,所以根本沒有仔細考慮過的問題,他沒有可以越過國界的通行證。

 連通行證都沒法拿到還敢來國境線!稍有社會閱歷的大人絕不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波里斯雖經歷了很多事情,但對於這樣的事情他仍然是個無知的孩子。剛想著直至目前沒有發生任何衝突而安全地走過了這麼長的路,但現在面臨的問題卻使他措手無策。

 商人大部分都有來往于雷米和安諾瑪瑞的許可證,所以都安全通過了關卡。連接安諾瑪瑞和雷米的國境線被穿過大陸的德雷克斯山脈橫斷,所以除了位於羅森柏格湖附近的幾處關卡以外,沒有幾處能夠暢通無阻。

 這是一個喧鬧的旅館。為了去雷米和剛從雷米過來的很多人聚集在這裏,他們都在大聲談論各自的事情。其中有一半人是在等羅森柏格關卡的開放時間,那是次日上午十點。放在旅館一邊的燈此時還沒有熄滅。

 波里斯因為走了整晚的路,所以格外疲倦。但因為要考慮如何越過國境的問題,所以根本沒有放鬆自己的時間。他點了一杯熱奶。他知道長長的頭髮和高高的個子表露著一個人的年紀,所以將背轉了過去背對著所有的人。

 他聽到背後有聲音,那是兩個男人在低聲交談著。

 “……所以,我覺得四百額索就差不多了。”

 “哎,這麼多!四百額索的話,我已經能去趟卡爾地卡了。不要說這些了,一口價,二百額索怎樣?”

 “哈,四百就四百嘛,哪來那麼多廢話?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有很多人願意給這個價錢。”

 “再加一個人的話,那是你的利潤而不是我的,不要太計較,您就搭上吧,我們打交道又不是一兩年。”

 “切,如果不想拿錢的話,就弄個通行證以後再來嘛!我靠這個賺錢的機會也不多了。雷米那邊已經開始注意我們了,最近風聲非常緊。”

 “算了,那就二百五十!就這樣吧。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以為我不會給您的夫人帶一兩件禮物嘛?”

 那個男子依然搖頭,但看兩個人的關係很融洽。過一會兒,兩人喝完剩下的酒,為了付酒錢互相搶著先,最後還是要拿二百五十的男人付了帳,然後兩個人邊竊竊私語邊走出了旅館。

 波里斯憑剛才聽到的幾句話就大致猜測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除了通過羅森柏格關卡以外,似乎還有其他路可以通到雷米。可能是那個引路人正在討價還價。如果是四百額索的話,他完全可以支付。

 波里斯站起身來,付完帳後隨他們走了出去。這時在角落有一個人一直在暗中注視著波里斯,他也跟在後面走了出來。

 藍色的月光格外明亮。淩晨四點的天空猶如厚厚的屏障,低低她垂落壓下來。

 波里斯加快了腳步。那兩個男子繞過一個巷口,走進了一所低矮的房子。門口有一個男子看守著,看到他們他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就讓他們進去了。

 波里斯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應該相信那些人。

 他們都是大人,況且從以前開始就相互認識,所以或許不會有欺瞞行為,但他的情況就有所不同。一夥人之間互相討好,一旦遇到陌生而弱小群體,他們就 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為了謀取自己的利益而不擇任何手段。而且如果他們知道他有四百額索的話,他們會認為或許波里斯還有更多的錢,進而採取強盜行為。 他身上還有幾百額索和一匹馬,最重要的是他有冬霜劍。冒險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當他站在黑暗中考慮著這些的時候,看守的男人打著哈欠走進了屋子,現在屋外只有簷下的一盞燈。

 波里斯看出下面還有一件東西。

 起初以為是黑乎乎的一團什麼東西,或者是小口袋。但是過了一會兒,好像認為已經沒有人似地開始動起來了。他在柱子旁邊轉了轉身,抖了抖肩膀,然後伸了一下懶腰。細長的尾巴捲曲著上下動了一下。

 那是一隻貓。

 在波里斯生活的奇瓦契司很少有貓,他以好奇的眼光目不轉睛注視著那東西。那只貓毛灰黑相間,有一雙綠色的眼睛。起初那只貓根本沒有在意波里斯的存在,在那裏不停地抖動身體拾掇著自己的毛。過了一會兒,它仿佛想讓人你賞一下它那威風凜凜的模樣,跑到燈光下坐了下來。

 波里斯這時才發現那只貓不但個頭碩大,而且滿身瘡疤,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尾巴已經只剩下一半,一隻眼睛瞎了,而且渾身都是傷口,好像被另外一隻貓抓傷過。就連耳朵也是以奇怪的姿勢耷拉著。

 但它並沒有顯示出某條腿瘸了或者身體哪些地方不舒服的表情。它有著碩大的身體和健壯的骨骼,如果躲在某處突然弄出動靜的話,發現的人反倒會被它嚇一跳。它給人以粗糙的感覺,同時又有著懶散的表情。或許可以說像一個老練的戰士或雇傭兵,或四處流浪的劍客?

 “……”

 它張大了嘴,但沒有發出喵喵的叫聲,而是舔了舔前面的積水,然後向後看了看。波里斯突然感覺貓好像讓他跟過來。

 暫時回到童年想法的波里斯,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問道:

 “我?”

 貓仿佛是在回答問題,張大了那張長滿鋒利牙齒的嘴巴,然後又合上了。但仍然沒有聲音。貓再次開始向前走。

 波里斯不覺間朝貓走過去的方向挪動了腳步,然後放下猶豫的心情,開始跟隨它。

 貓沒有再回頭,只是搖晃著只剩下一半的尾巴邁出大步一直向前,沿著堆滿桶的這條小巷,朝著剛從睡夢中醒來人們打開窗戶的馬路走著,然後走出村子,朝著有羅森柏格關卡的山路繼續向前。它並沒有在途中停下來東張西望或者試圖幹點別的什麼。

 當波里斯想著已經走過了一段路程的時候,那只貓突然叫了一下,聽上去像是人用沙啞的聲音學貓叫,那是一個粗糙而沙啞的聲音。

 “過來。”

 波里斯吃了一驚,抬起頭看了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這個人。眼前的人披著長長的黑色抖蓬,臉上則用面紗遮住,根本看不到他長得什麼樣子。那只貓走到那個人腳下,然後乖乖地扒在那裏。

 波里斯沉默著,我為什麼要跟到這裏?

 “有什麼事情嗎?”

 陌生的聲音問道。波里斯想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我只是跟著貓來的,如果這是您的貓,那實在抱歉。”

 “並不是我的貓。這傢伙並不屬於任何人。”

 出乎意料,對方的回答非常直爽。然後反問道:

 “如果是這邊的話,應該是想過羅森柏格關卡,要去雷米嗎?還是從雷米過來的?”

 波里斯覺得沒必要隱瞞什麼。

 “我是想去雷米,但沒有通行證,所以過不去。”

 “沒有通行證?那你裝作和那些有通行證的人是一起路,不就行了嗎?”

 這個方法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的確,那些商人帶著的數十名勞力,而他們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通行證的。他點點頭,想謝謝他告訴自己這些東西。但對方搶先說道:

 “比起給那些不認識的人錢,讓他們帶路要安全得多。”

 波里斯覺得對方猜到了自己的內心,就以古怪的表情看著對方。但因為面紗根本無法看到對方的臉。只是看得出對方個子很高。

 “不管怎樣……謝謝你能告訴我這個主意。那我先走了。”

 當波里斯正想轉身,那個男人叫住了他。

 “我是看你跟這只貓來的,所以這樣猜測。這傢伙經常跟那些走私犯。”

 並沒有問其他的,但男子繼續說道:

 “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過去?”

 瞬間,波里斯起了疑心。他冷冷的答道:

 “您也是陌生人。其實光看外表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比那些走私犯還要厲害呢?”

 男子突然望著波里斯,笑道。

 “呵呵,一個小孩子還裝得挺聰明嘛。但是隨便挑釁那些陌生人就有些困難了。要是我說‘居然拿我和走私犯相提並論,這個狂妄的傢伙!’然後拔起劍的話怎麼辦啊?”

 男子越來越說著古怪的話。波里斯並沒有放鬆警惕,進而答道:

 “那我也會拔劍的。但是我不想跟你鬥,所以就此告辭了。如果有什麼對不起的地方,我先在這裏向您道歉。”

 “真是的,怎麼能放棄自己的目的呢?那,走好。”

 波里斯邊走邊想,他不明白“不能放棄目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當勞力的工作並不是很輕易就能找到的。波里斯本來就不是個善於與人打交道的人,所以很難和別人說“你把我帶過國境線吧,那我就給你二百額索”之類的話,而且也不會做一些討人歡喜的事情來讓人家硬帶著他過去。

 很快就到了上午十點。波里斯又一次見到了那個男人,而貓則不知去了哪里。

 “喲,你還沒有找到能夠帶你走的人?”

 如果不是他主動跟他搭話,他可能很難認出是同一個人。現在已近夏天,而且天也大亮,但仍沒有把他的抖蓬摘掉。

 波里斯哭笑不得,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說道:

 “所以正在考慮要不要和你一夥。”

 “哼,但我的條件很苛刻,如果想聽的話,我可以給你講一講。”

 他總覺得對方那種調皮的語氣讓他聯想起某個人,但他還是打消了這沒有任何根據的猜測。

 “那您說說看,如果需要錢的話,我可以給您一點。”

 “我不需要錢。但可能因為我的性格有些古怪,我比較喜歡虐待人……經過國境線的那一段時間,你就裝作是我的徒弟,在那段時間內我會想盡辦法辱?你,你必須忍受這一切,不管出現任何意外也絕對不能反抗或者躲避,直至越過國境線我們彼此分手。知道什麼意思嘛?”

 這比自己想像的條件怪異許多,但聽他這麼一說,波里斯反而覺得對方不像蓄意欺騙自己。想要敲詐人的人在對待獵物的時候會特別親切,看上去和藹可親,但這傢伙正好相反。

 “好,就這樣。”

 他們達成了協定。

 “你給我過來!東張西望什麼呢,像個小乞丐似的。能不能快點?怎麼這麼慢啊?要死不活的樣子我看連碗粥都得不到。”

 “你這該死的傢伙!我讓你好好呆在這裏,誰讓你四處亂跑了?連個狗熊都不如……瞧,瞧,誰又讓你那樣了?啊?”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穿衣服整潔一點嘛?都長這麼大了,連衣服都不會穿!還哭……”

 “你也這麼大了,還尿床?你害得我每天早晨都要像旅館老闆道歉,連個三歲小孩兒都不如!還敢看!不准抬起來。”

 “你什麼時候能讀點書啊?這裏寫的什麼到現在都不懂?我每次來這裏不總是大聲念給你聽嗎?笨蛋!羅、森、柏、格、關、卡,不是寫著嗎?”

 ……條件似乎比想像的難很多。

 到達羅森柏格關卡之前,波里斯聽了比平生聽到的還要多的辱?並遭受了無數次的體罰,他第一次知道還有這麼多罵人的話。但單純聽到那些謾?與自己說的話有著不可逾越的差異。

 有好幾次,他怒髮衝冠以至差點失去理智,但還是忍了下去。有時感到十分委屈,但還是拼命抑制著感情。波里斯看著這一切,同時也發現自己自尊心非常強。起初以為小小年紀都已經經歷了這麼多,挨點罵又算什麼呢?但他明白這是對自己忍耐的一種考驗。

 如果僅僅只是信口開河地罵人也沒什麼,但看他無事找事,講得有鼻子有眼,實在過分至極。快到關卡的時候,周圍路上的行人都開始注意他嘀嘀咕咕的,看著長得一表人材,連教了好幾遍的字都記不住,而且到現在不會自己控制大小便等等,簡直就是弱智。

 他被罵得雙頰緋紅,恨不得也去找塊面紗把自己的臉擋住。這個陌生的男人倒是給了他一件黑乎乎的鬥蓬,但很不幸的是上面根本沒有面紗,反倒使他變得更加引人注目。

 “到這邊來,笨蛋!老實呆在這裏!”

 到了關卡前面,男人伸出一個特殊的通行證。那個通行證是銀色的,是巡視整個大陸為服務而獻其一生的巴拉哈教巡視人的標誌。上面精巧地繡著一條龍,根本沒有通行證所必需的有效日期或認可簽證標誌等等。但關卡的護衛只是看了一眼,就點頭看著波里斯這邊。那個男人說道:

 “現在還是見習生,所以沒有標誌。還得跟著我轉一圈才能領到證件。”

 護衛聽完之後讓波里斯安全通過了。

 簡單得讓人哭笑不得,但波里斯還無法高興。那個傢伙看快要和波里斯分開了,更是語無論次。掐一掐臉,敲打肩膀,甚至有時用腳踢他,盡情盡興。但波里斯還是默默地忍受著。世界上沒有簡單的事情,只要不騙他讓他安全通關,什麼樣的辱?他都心甘情願忍受。

 契約時間也已經到了。

 “最後向我跪下,給我行個禮,一切就此結束,我們各走各的。”

 波里斯到現在只在爸爸和另外一個人面前跪過,但他還是默默地跪下去祝他有一個快樂的旅程。他那一直不斷湧上心頭的憤怒之情,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非常不簡單。通過長長的關卡,雖然只用了幾個小時,但他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會如此漫長。

 “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比想像的要難吧?”

 他以為聽到結束的話,他的心裏會好受,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突然一般感激之心湧上心頭,使他想把剛才所有的一切都回報給對方,他自己都被這種想法嚇住了。

 “憤怒的時候就把憤怒的情感發洩出來,不過這樣做當然需要一定的勇氣。但需要忍耐的時候抑制自己也並非易事,對不對?”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在嘲笑自己還是忠告自己。但不管對與否,契約畢竟是契約,所以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對方看著波里斯難堪的神情,反而愉快地笑出來。

 “我倒是有一個建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那是什麼?”

 他的聲音冷冷的。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契約,所以沒必要這樣,但他的情緒卻不能按自己的想法控制。

 “如果你想去雷米轉一轉,正好我也是。我們要不要同行?”

 “……”

 這個厚顏無恥的傢伙。做了這麼多已經夠了,難道他還想怎麼樣……

 但他突然想到了其他。那個傢伙只是想跟我同行,也就是說,並不是維持契約關係。契約既然已經結束了,那麼契約規則當然也就不存在了。他只是說以平等的關係同行。

 但儘管這樣,他還是並不願意。

 “不喜歡。”

 “如果被自己的感情左右而不能冷靜地衡量得與失的話,怎麼行呢?我認為你在我旁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而且還可以教你劍術,還不行嗎?再說很安全。只要我下定決心的事情,決不會違約的。你不覺得你個人單獨行動,你的年紀有點太小嗎?”

 儘管聽起來不無好處,波里斯仍是搖頭。

 “雖然你說得很正確,但我還是不想。我先走了。如果再說一句的話,我希望我們不要再見。”

 “真那樣的話,隨你便吧。可不要後悔啊。”

 兩個人就這樣分開了。波里斯恨不得趕快離開,騎上自己牽著的馬,而且給馬加了加鞭。

 起初以為這裏的自然條件和安諾瑪瑞並沒有什麼區別,但到了晚上,則完全改變了他的想法。

 凜冽的寒風掃蕩著荒原。這裏的風聲最為陌生,風吹拂面龐,和奇瓦契司的風感覺完全不同。和安諾瑪瑞的暖風則根本無法媲美。

 而且,如同這強風般惡劣的環境迎接了他。

 “小子,把你的東西都乖乖地交出來,然後離開這裏。”

 他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山賊?或者想當強盜的商人?或者這一帶的流氓?不管是什麼人,十幾個人大搖大擺的地圍住了他。從他們的表情、態度來看,都沒把他放在眼裏。

 “聽到沒有?快從馬上下來。馬和身上的東西都給我們留下來,然後走人。明白嗎?”

 “這傢伙,還挺慢的。快點!”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一共十一個而且都是大人,每個人的身上都佩帶著類似劍的武器,他們都騎在馬上,趾高氣揚。就算他們沒有真正的本領,但一個人抵擋十幾個人確實有點困難。況且對方都是些大人,而自己還是小孩兒,根本就不是對手。

 他感覺到有些慌張,相伴著的是鬱悶和挫折感。曾幾何時,就算他們拿著鞭子強迫他也不見得就會屈服於他們。但他知道這樣做只是愚蠢。

 “快點給馬加加鞭,就自然會往這邊來了,你呢,一個人悄悄地走開就行了。”

 如果根本沒想過跟他們比一比那是不可能的。那時突然想起那個無禮的巡禮者說的話。可惜當時並沒有當成忠告,但此時卻突然閃現在腦海中,而且認為這才是自己的朋友。

 不能因為該忍的時候不忍而使一切功虧一簣。

 “如果把馬和東西都交你們的話真的讓我走嗎?”

 “廢話,快點。”

 波里斯從馬上下來,對於這匹馬他已經產生感情,丟棄它有點戀戀不捨。東西也就是袋子裏的短刀和金幣,還有一些簡單的旅行用品、糧食,並不覺得有多可惜。

 他拍了拍馬屁股。馬猶豫後向前走了過去,其中有個人伸出手來抓住了韁繩。波里斯向後退到從後面包圍他的人牽著的馬匹中間。那些人摘下馬背上的袋子看看裏面有什麼東西,他們看裏面沒什麼東西,失望之情已經溢於臉上。當波里斯剛要衝出包圍,有個人突然說道:

 “喂,我看那劍還不錯啊。”

 另外一個人接道:

 “那個破破爛爛的?有什麼好……”

 “不對!好好看。只是那個劍鞘有點舊罷了,看手柄好像還挺不錯的。這把劍應該挺不錯的。”

 波里斯聽他們之間交談的話,心裏不禁發起慌來。剛要加快腳步的時候,有人喊道:

 “喂,小子!把你那把劍也給留下,看看有沒有用,如果好用的話,就交出來吧。”

 波里斯停住了腳步。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沒有轉身,也沒有把劍放下。

 哥哥曾經說過,冬霜劍雖然很重要,但生命更重要。難道他一定要忍受這樣的恥辱而活下去嗎?還沒有比試出自己的能力,就隨便把自己心愛的東西交給別人嗎?

 不,如果可以的話,一定要拼到底。

 波里斯轉身,他的手在顫抖,但他還是跪在原地將頭深深地磕了下去。

 “請饒了我吧。只有這把劍……是爸爸留下的遺物,所以比自己的生命還寶貴。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請讓我把它拿走吧。你們的大恩大德……永生難忘。”

 一個人望著他的同黨。

 “讓他走怎麼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另一個人也說道:

 “搶別人爸爸的遺物,有點沒意思。就讓他走吧,還是個小孩子就能知道這樣做。”

 “嗯……”

 仿佛看到了些希望。如果屈服才能得到的東西,都想得到。唯有能委曲求全的人才能守住更大的東西。自己是弱者,但必須屈從於這種弱者的生存方式。

 但他們的意見分成兩派。另外一個人大聲說道:

 “什麼話!難道你們不知道那些被說成不好的東西恰恰是真正的好東西,你們看他那樣子,必定有鬼。我一定要搶過來看看。”

 “我也這麼想。用一匹馬和幾個銅錢就想打發我們這也太不像話了。別耍花樣,把劍留下後乖乖離開這裏。”

 “聽到沒有?還不照著辦?”

 “……”

 波里斯不能隨便答應,他再次低聲求饒:

 “你們就讓我走吧。求你們了……如果丟掉這把劍,我就無法面對黃泉路上的爸爸和其他家裏人。我們家就剩下我一個人……這把劍是唯一的家產。一直到現在因為這把劍我才能忍痛活下來。你們讓我幹什麼都行,你們發發慈悲,高貴的大人們……”

 說過幾句之後,現在他不但可以哀求人家,還會抬高別人而降低自己的自尊心。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想都不會朝這方面想。

 “小傢伙還挺能說,趁現在還不快走?聽見沒有?”

 “不行!哪兒也不能去!不把劍留下,就留下你的頭顱!”

 “不要太過分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戲弄一些小朋友了……”

 “什麼戲弄不戲弄!又不是第一次!那個傢伙帶著的肯定是好東西,我要親手搶過來。”

 一個男人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抽出劍走向了波里斯。事情進展到此,原本勸說的人也開始有奇怪的想法。

 “起來!快點!”

 波里斯慢慢起身,右手搭在冬霜劍上,然後用冷冷的眼光蔑視著對方。那個人看見這個人剛才還在哀求,現在卻露出完全不同的表情,似乎覺得哭笑不得。

 “我看這傢伙一定是瘋了,看什麼看!就憑你,你還打算怎麼樣?”

 “……”

 波里斯不做聲,向後退了一步。在說話的這段時間裏,波里斯已經稍微擺脫了包圍圈。對方突然把劍指到了波里斯的鼻子。

 “小子!難道想比試比試?嗯?”

 “小子,你會後悔的。”

 波里斯用力抓住了冬霜劍的手柄,另一隻手則抓住了劍鞘。已經毫無退路,唯有戰鬥。

 “看誰後悔,我們走著瞧。”

 終於,純白色的劍從破舊的劍鞘中出來,展現在大家的眼前。劍身清澈,得像明鏡將蔚藍的天空倒映在上面。一把漂亮無比的劍正冒著寒氣握在少年的手中。那些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其中有一個人怒髮衝冠,說道:

 “瞧,難道要放棄這麼好的劍就走嗎?”

 “真是該死的!”

 波里斯將劍鞘從腰間拿了下來。然後向後跳了一步,握緊劍注視著準備向他進攻的人。第一個喊出來的人首先沖了過來,另外一個人則用腳踢了一下馬的肚皮,像是要用馬蹄一下解決掉。

 那個人的劍已經與冬霜劍碰在一起,然後滑了下去。在對方的劍還沒有逼到手柄以前波里斯使勁推了一下對方,使他後退了一步,然後直接向前刺了過去。他用兩隻手握緊劍柄,同時兼顧著防禦和攻擊。

 波里斯的臂力比想像的強了很多,即使沒有耶夫南強大,但抵擋一個大男人已經綽綽有餘。冬霜劍的劍刃像寒冰一樣觸到了對方的脖子,但並沒有砍下對方的脖子,卻在下巴上劃出一個傷口。濃郁的血濺到了半空中。

 “這是你自己找死。”

 這回有兩把劍同時向他刺了過來。波里斯用腳踢開從下面進攻的劍,同時借助從另一個方向殺進來的劍的威力輕輕拽了一下,用力推了出去,接著橫向斬殺過去。

 “啊!”

 這回給對方留了一個深深的傷口。那個人穿著一件用鉚釘裝飾的皮夾克,但冬霜劍將整個鉚釘都給砍了下來,同時在對方的腹部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傷口。另 一個人想騎馬進攻,但因為自己的同黨和波里斯正廝殺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停了下來。波里斯故意迅速跑進那些人中間,然後揮動劍保護著自己。結果,騎在馬上的 那些人也不得不從馬上下來。敵人的劍術比他想像的要差得很遠。

 “殺掉那傢伙!”

 “膽敢欺騙我們?今天這裏就是你的墳墓。”

 波里斯必須看准機會跳上馬,不管那匹馬好不好。訓練得比較好的馬匹,就算主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也一會走很遠,而是在附近徘徊。如果不抓住其中一匹的話,今天這場戰鬥絕不能勝利。

 “哈!”

 冬霜劍在手中已經能夠揮灑自如,雖然沒有完美的劍術,但現在可以像哥哥一樣為保護自己而握住這把劍。它現在並不是包袱而是一件武器。仿佛就是為保護自己而鑄造的是為了自己而戰鬥的劍。

 劍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兩個人的脖子和肩膀都受了傷,相比之下波里斯的大腿和背部也受了傷。那些人因為意料不到地碰到了如此精湛的技術而開始亂起來,但很快重新樹立了自信,開始慢慢佈置包圍圈。一對一,如果輸的話,根本說不過去。

 少年的劍實在出色,遠遠超出那些人的想像。

 這樣的劍幸虧握在一個少年的手中,如果握在一個真正劍士的手中,他們這些烏合之眾頃刻間就會完蛋。事實上,僅僅一把劍就足已敵上千軍萬馬。不是說一把劍可以戰勝那麼多人,而是說劍本身真的是稀世珍寶。

 他們居然沒有辦法從一個小孩子的手中搶過這無價之寶,真的很不應該。

 波里斯因為從一開始就特別緊張,所以渾身上下開始感到疲憊。但相形之下頭腦卻格外清醒。冬霜劍曾天天帶在身邊,現在突然覺得越戰越勇。第一次用短刀殺人時感到的衝擊和罪惡感,在這把劍面前已經變得暗淡無比。

 所謂劍是為了殺人而產生的,劍只有達到目的而變得完美時才能真正發揮它的魅力。為什麼要畏懼而逃避現實呢?

 從來沒有過的想法瞬間充滿了大腦。波里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產生這樣的想法。他覺得自己越是和劍融成一體,越是熟練地用它,他就越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身體的某個地方不斷向外湧現,同時也使他越想擁有這股力量。他想瞭解它。

 更強烈地!

 冬霜劍終於刺中一個人的胸口,鮮血向外噴湧,但這個場面反倒讓他更加興奮。他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因為殺了人而不知所措。現在為了做得更好。波里斯用 更為敏捷的動作抵擋住了從後面進攻的劍。那支劍在空中劃著半圓被遠遠拋了出去,然後正好切掉了一名男人的腳腕,非常乾脆俐落地斬掉了。這一點連波里斯自己 也沒有想到。

 “啊……啊!”

 尖叫聲劃破長空。冬霜劍比初次使用的時候變得更為銳利。就像剛才一劍斬掉人的腳,一個普通的劍是絕對辦不到的。整個劍身泛著奇異的光彩。

 “一起上!”

 在這把一碰就會見血的寶劍面前,他們也不敢貿然進攻。三個人同時騎上了馬,然後以不可阻擋之勢奔跑過來。波里斯躲閃著,重新揮起了劍。轉眼間便有一條馬腿被砍斷了。很奇怪,波里斯感到一種快感。但是在下一瞬間……

 “狗娘養的,接招!”

 一把短刀不偏不倚地插進了波里斯的後背。就從這一瞬間開始,波里斯渾身感到一股寒意,他想著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背後的短刀……難道這不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嘛?

 達到高潮的情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他立刻感到手中沒有一絲力量,傷口雖然很疼痛,但是當他恢復理智之後所接受的事實則給他帶來了更大的打擊。波里斯搖晃著,有個人趁機趕上來緊緊抓住了他。其他人則動手搶劍。冬霜劍從他的手上掉了下來。

 有一個人立即用腳踩住了劍,以防他再次將它拿起。另一個人則把他後背的短刀拔了出來。一個拳頭飛快地揮過來重重地擊中了他的下巴。

 “小子,你今天死定了!我們要把你活活地吊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行。”

 那個被砍去腳的人躺在地上憤怒地大罵。另外幾個人則使勁抓住了波里斯的雙臂,使他動彈不得。

 這時情況突然發生轉機。

 唰!

 因為發生在身後,波里斯起初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放了自己然後倉皇逃竄。波里斯因為已經筋疲力盡,不自覺地坐到了地上。這時他看見一個人腳底下放著的冬霜劍,那個人和波里斯同時想把它撿起來。

 兩個人的手幾乎碰到一塊。

 “閃開!”

 兩個人的手在劍柄處碰在一起時,那個人大喊,並且立即推開了波里斯的手。但這回波里斯拼死抓住了劍身,鮮血從手上流出來,但絲毫也不想放手。

 “臭小子!”

 就在這時,有一道黑影從他們的頭上掠過,同時聽見那個抓住劍柄的人發出尖叫聲。有一個人輕輕地落在那裏。抓住劍柄的人抬頭一看,有把長劍從他的背後穿了過來。穿著長袍的男子輕快地將劍拔了回去,再一次用一暴風驟雨之勢向敵人撲了過去。

 波里斯趕快抓起冬霜劍。他的右手流著鮮血,比想像的要多。或許只是錯覺,冬霜劍在剛才打鬥的時間變得異常尖利,只要稍稍碰一下就足以留下一道傷口。如果再碰進一下,或許這只手早就飛走了。

 波里斯握起冬霜劍轉動了身體。縱橫交錯……以極快速度閃動的劍,難以置信的情形發生在眼前。

 穿著長袍的男人用一把長劍在轉眼間消滅了那些人。他的所有動作快得已經無法用肉眼去辨別,而且有剛有柔。他的劍與冬霜劍差不多大小,那個人也用雙手揮劍。

 那把劍在劃破一個人脖子的同時在另一個人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疤。他縮了縮身體,然後給從後面進攻的人使勁來了一腳。他用一腳支撐著騰空起身將馬 背上的人臂膀給砍掉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如此敏捷而完美,他手中的劍仿佛也充滿了力量。眨眼間,對方有一大批人已經倒在地上,另一半人則早已逃之夭夭。

 那個陌生人並沒有追趕那些人。他好像在那裏欣賞因為見到魔鬼而倉皇逃竄的人,眯縫著眼睛注視著他們。到處是血跡,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波里斯的馬並沒有逃跑,而是在周圍徘徊,這走到主人跟前,但波里斯並沒有理睬他的馬,而是睜大眼睛從正面注視著對方。他不知道怎樣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

 “你……”

 是的。首先,那熟悉的抖蓬和面紗屬於那天上午通過羅森柏格關卡後分手的那個令人不快樂的人。但這還不是全部。波里斯之所以無法表達也在於此,好像魔幻一樣,波里斯無法相信自己剛才所看到的一切。那劍術,還有那再熟悉不過的動作和姿勢。

 怎麼可能?怎麼能在此時,能在此地,而且是以這種方式?

 那個人轉過身來斷然說道:

 “那個劍,快點插進劍鞘,否則來不及了。”

 波里斯不知不覺就照著他的話做了。陳舊的劍鞘帶著馬蹄印,遠遠的躺在那邊。當拿起劍鞘把冬霜劍放進去的瞬間,似乎旋轉於自己胸口的某個東西突然消失不見了。隨即,冬霜劍白色的光芒全然消失。

 “第一次的教訓是不是很受用啊?”

 波里斯並沒有想拿起腰帶,只是望著對方。許多疑惑與深深的痛楚,一起湧向了他的胸口。對方再次說道:

 “不向你的這個救命恩人說聲謝謝?”

 “你是……”

 儘管北方寒冷的風依然盤旋於此,但依然無法阻擋夏天的來臨。無論何處,無論何時,夏天終將來臨。

 “雖然不是很美麗……”

 對方的聲音逐漸變換著。起初是稍有些不耐煩的高音,但後來逐漸變為低沉的、柔和的聲音。而且不單純只是將聲音改變而已,兩個人的聲音竟然出自一個人身上。那種變化使人誤認為是不是什麼魔法。如果不是那奇怪的聲音,波里斯起初遇見他的時候就會認出他。

 面紗揭開了。長長的褐色頭髮垂到後腰上,這個人他不可能忘記。

 “能夠以這種方式見面也很不錯吧?”

 波里斯逐漸放鬆下來,心中凝結的某個東西突然解開了。他就是那個人。讓他對自己非常失望的那個人,沒有掩飾臉上那失望的表情而離開的人,就是他。

 波里斯低下了頭。

 26、金色湖影

 睜開眼睛看看四周,乾淨的床單和樸素而清掃得十分整潔的屋子,稍稍打開的窗戶,還有不知是誰已經打好的洗臉水。

 自己趴在床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他想起身,但因為背部劇烈疼痛而差一點暈死過去。這時才想起背部受傷。雖然昨天已經上了藥,但要痊癒還需些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床,但連為了洗臉而抬起胳膊都需要鼓足勇氣。他想過能不能直接把臉浸在水中,但因為臉盆太小,也無法實行。他強忍著疼痛,用左手擦了擦臉。傷口在右肩附近。

 他想又不要命,這點傷痛算得了什麼。但那只是他一相情願而已,就連走到房門外都覺得那麼困難。所以當他走下樓梯的時候,好像已做完該做的一切,已經累得精疲力竭。

 “喲。”

 啊……熟悉的面龐。

 自己喜歡他嗎?他記不清了。可能有一點喜歡,但也有一直沒有明確的感情。但並不說一定要再見。

 但他很高興。一個人長期在外漂泊,他非常渴望能見到熟悉的人。

 “過來吃點早餐,不要指望有人來喂你。”

 雖然很疼,但他還是強打著笑。他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但因為胸腔過於用力,他的背部感到了劇烈疼痛。不用說笑出聲來,就連說話都很困難。

 他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面前放著一碗粥和兩個麵包。但對方的面前卻放著一大碗雞肉。

 “你因為受傷,所以不能吃肉。就吃點麵包吧。”

 波里斯沒有絲毫怨言,只是默默地吃著面前的東西。他一直以來吃慣了較好的食品,在培諾爾城堡的一段時間更是吃了不少高級的東西。但很奇怪,他對飲食從來沒有多少欲望,而且對食品也不怎麼挑剔。對方看著他吃完粥和麵包,然後說道:

 “據說吃東西比較簡單的人什麼事都可以做,好像有這麼一種說法吧。”

 波里斯抬起頭低聲說道:

 “渥拿特先生……”

 那個人突然搖了搖頭。

 “現在已經不是這個稱呼了。我們所處的環境已經發生了改變。忘掉那個名字吧。現在是伊斯德,伊斯德‧珊,是不是聽名字就知道出生在雷米的人?”

 成為伊斯德的渥拿特先生顯得比以前更加健壯,頭髮也長了一點。面頰上的那些鬍子雖然沒變,但膚色好像更加黝黑了,還有……

 “尤其是額頭好像變寬了。”

 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卻引起伊斯德‧珊極大的反響。

 “什麼話!以前也這樣。你不會是想說我要變成禿頭了吧。”

 波里斯當然沒有這樣的想法,在這方面毫無經驗的波里斯老實地答道:

 “這個推測其實也蠻可以令人相信。”

 “你先考慮一下諸如此類這種毫無根據的推測將給你的健康帶來的危害性開口把它說出來吧。”

 “如果不是推測而顯然是事實的話,比起給您的健康帶來的影響好像微不足道……”

 以前是不是也這樣唇槍舌劍呢?直到伊斯德吃完飯,兩個人一直拿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開著玩笑。波里斯因為不能大聲笑,所以總是以呻吟聲來代替了笑聲。

 這回該波里斯了。

 “您說什麼呢!我和蘿茲妮斯沒別的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有一段時間可是兄妹關係!”

 “不是那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伊斯德開始大聲說道:

 “不對!如果因為我不想教你才逃走的話,那現在為什麼還要見面呢?那時我有不得不參加的理由……”

 “哦,是不是結婚?”

 “那,……卡!”

 伊斯德好像被雞肉給卡住了,看表情非常痛苦。波里斯並沒有笑,他為了保持自己的姿勢而努力著。他比較喜歡現在的自己,和別人開著玩笑。不管用什麼方式,他想表達此刻他高興的心情。

 終於吃完了。兩人互相瞟著對方,實在是高興。甚至當波里斯吃力地爬上二樓的時候,伊斯德在後面一直笑著。

 兩個人走進了波里斯的房間。伊斯德脫掉了外面的長袍,但衣服的裏子和以前一樣總是青綠色的,這讓波里斯深懷舊情。

 “嚴格地說,作為一個小孩子,你一點都不可愛。”

 伊斯德說出了第一句話後沉默了半晌。他好像也有必要要好好想想該說的話。

 所以波里斯先開了口。

 “您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對方立即回答道:

 “找你?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事做,於是想到去找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事情做……”

 波里斯笑了笑。他以前真的不知道其實自己也很容易笑的。

 “您好像很清楚我什麼時候需要幫助,兩次都是在關鍵時刻出現,而且幫了我的大忙。謝謝。”

 明明不是嘲諷。但這句話中除了真心之外,好像還有點調皮的感覺。伊斯德看著波里斯,好像無話可說似的,抬起下巴搖著頭說道:

 “偶然,那只是偶然。”

 “而且還送來一隻貓……”

 “說了是偶然嘛!”

 噗哈哈……波里斯知道只要一笑,後背的傷口肯定會疼,所以在心裏笑了一下。他有很多問題要問。

 “你在羅森柏格關卡為什麼那麼罵我呢?難道就這樣恨我嗎?”

 當誤認為陌生人在罵自己的時候覺得怒髮衝冠,但一旦得知那個人是渥拿特,不,是伊斯德的時候,波里斯不僅沒有覺得憤怒,反倒覺得很愉快。仿佛自從和他分開之後那種鬱鬱寡歡的感覺被那一頓謾?而吹得煙消雲散。好像隱藏了很久的秘密突然沒有了。

 “你完全該罵,以後我會繼續罵你的。”

 這一回波里斯顧不得背部的傷痛,不得不笑出聲來。

 “啊,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您打算一直和我在一起是嗎?噗哈哈哈……啊呀!”

 是因為有了餘地嗎?

 以前在培諾爾城堡的時候與“渥拿特”接觸的自己和現在與“伊斯德”接觸的自己有了很多差別。那時他總是提防著他,而現在坦誠地對待他,兩者之間的差距拉近了。

 有多久的時間了……難難見到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你以為我那麼親切嗎?”

 伊斯德用一種不滿的神情說完之後,伸了伸懶腰。

 除了波里斯以外,渥拿特和伊斯德之間也有一些變化。以前他是教授培諾爾城堡伯爵養子的先生,而現在則是遇到正在四處流浪的遊蕩少年的漂泊劍客。這更接近他的本性,而且充滿著自信。如果那時候他是一個橫衝直撞的人,那麼現在則是自由奔放的人。

 “現在說一說沒有說完的話,你打算怎麼感謝你這個救命恩人?我這個人是非常計較的,該得到的東西我絕對不會放棄。而且我現在不是你的先生,沒有義務一定要救你。”

 那麼自從羅森柏格關卡分別之後一直跟在後面,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幫我又是為什麼?波里斯這樣想,但是他的這種想法並沒有流露出來,而是用非常真摯的表情回答:

 “怎樣感謝才好呢?”

 “是啊。”

 連這個都沒有想好,還要問別人。過一會兒,伊斯德眯縫著眼睛說道:

 “不用感謝了,那把劍怎麼樣?重新交給我。”

 波里斯用想像不到的真摯表情搖頭。

 “不可能。”

 “你剛才應該感受到那把劍是怎樣神奇的。”

 “什麼?”

 難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你覺得你仍然可以繼續帶著它嗎?那把劍似乎非常喜歡殺人。如果熟悉那把劍的話,也許可以成為你護身的法寶,但是你將變成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兩個 人。你對鮮血將毫無感覺,如果我說得不錯,你甚至會變得嗜血。不對,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帶有神秘魔法的東西給人帶來的壞處總比好處要多,而且有些東西從 一開始就是為了災害而造就的。”

 波里斯對這奇特的言論不置可否。但過了會兒,說道:

 “或許真的會那樣。我們離開這個可能性到底有多少不談,這把劍是我決心用一生來守護的劍。這個決心不是輕易定下的,而且劍不過是劍,在於人怎麼利用它。就算多麼邪惡的意志掌握著它,只要我下定決心,我認為人的意志是可以戰勝邪惡的。”

 伊斯德用不知是感歎還是嘲笑的表情看了看波里斯,說道:

 “這個想法聽起來很不錯。而且我也希望能那樣。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進行得順利。不,或許需要找一個適當的人去問一問是否會順利。現在說說,你對那把劍到底瞭解多少?你們家族剛開始是怎樣得到它的?”

 波里斯考慮是否要講有關寒雪甲的故事。但他並沒有考慮很久。

 “有個盔甲是和它配套的,叫做寒雪甲。兩件東西合起來叫做冬雪神兵。但那個現在不在我身上。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除此之外,我就不清楚了。關於我的祖先從哪里找到這把劍,又是怎樣得到它的,還有它到底擁有什麼力量等等,這些我都不清楚。”

 伊斯德並沒有想去追究寒雪甲的行蹤,反而顯出稍微放心的表情。

 “也就是說那把劍的力量目前正處於被削弱的狀態,因為它的另一半永遠不再出現。”

 他的嘴角翹了起來,露出了微笑。跟在培諾爾城堡的練習場上,晚上相互對決時露出的微笑一樣,讓人親切。

 “好,是人勝還是劍勝,讓我們拭目以待?我不敢讓你沒有嘗試就放棄。但不要隨便揮動那把劍,就算萬不得已才拔出那把劍也是要注意觀察自己心中有沒有其他的想法產生。若有什麼令人不安的變化,馬上告訴我。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是儘快將劍放進劍鞘裏。”

 波里斯慢慢品味著出自內心的高興。雖然他也好奇自己為什麼如此高興,是不是真正喜歡某個人,但是最原始快樂佔據了一切。現在開始不再是一個人,可以和某些人相互依賴而產生的那種快樂心情。

 “那你還是會和我在一起的了?”

 伊斯德對他伸出一根手指。

 “你記不記得我曾在羅森柏格關卡建議你與我一起同行?是不是還記得你曾經冷冷地拒絕過我?而且還說以後不想再見?”

 波里斯覺得這傢伙竟然像小孩子一樣說出這些話來,令人很好笑。

 “那我只好向你道歉了。”

 “不,不。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問題的。對於失去機會的人不會再有同樣的機會。而且你現在欠我。好,我們重新考慮考慮昨天的約定?”

 波里斯將眼睛睜得溜圓,反問道:

 “你不會像那天那樣罵我吧?”

 其實伊斯德這個人絕對做的出來這樣的事。但他只是笑一笑,那表情好像在考慮有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

 “如果讓我天天做那樣的事情,我也會覺得很煩……。現在你不是伯爵家的少爺,也不是平等的夥伴,像一個真正的徒弟那樣伺候我,怎麼樣。我保護你,你幫我忙,怎麼樣?”

 波里斯很爽快地答應下來,以至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好吧。”

 “我可要好好使喚你,這不容易啊!你受得了嗎?”

 波里斯小聲笑著,說道:

 “先生本來就不簡單。”

 伊斯德聽完之後,突然說道:

 “不要叫我先生,現在可不是那種關係,不知為什麼聽起來覺得不舒服。”

 “那怎麼叫呢?”

 “叫名字吧,不就行了嘛。”

 “那不行。那我會覺得這很不禮貌。”

 伊斯德好像有苦說不出似的。片刻後,他好像無可奈何地說道:

 “你,怎麼樣?就用這個稱呼,不用什麼頭銜。”

 這句話不知怎麼讓他聯想起蘭吉艾說過的“你”。這並不是什麼讓人感到多麼親切的稱呼,但可能是因為那個,總覺得兩個人之間親近了很多。

 兩個人隔著桌子互相望了許久。這時波里斯才覺察到伊斯德並沒有問波里斯為什麼離開培諾爾城堡而在外面流浪。好像什麼都知道。但他離開城堡的時候明明是不知道的。

 伊斯德突然伸出雙手捧住了波里斯的臉。雖然手有點粗糙,但他邊摸邊看著他的眼神。波里斯突然感覺到,曾經撫摸我的那個人,從那個人那裏感覺到的心情,他現在再次感受著,雖然不完全一樣。

 伊斯德小聲說道:

 “啊,你這沒用的傢伙,說真的,你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總為你擔心。真的,真的。”

 “蘭吉艾……那樣做的?”

 波里斯剛講完發生在培諾爾城堡的事情。高個子先生和他的徒弟,兩個人在雷米的滿地都是石頭的平野上牽著馬走著。

 兩個人一起旅行,相處了一段時光。臨近傍晚,天高雲淡。已經是夏天了,最適合在北方旅行的季節。

 “我到現在都不太清楚他到底是什麼人。不,不是說他編了一套有關他過去的謊言,而是說我不知道他的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根本不像我的兄弟,又不像長輩……我無法親近它,而且也無法討厭他。覺得可憐,但又不夠同情,看起來很堅強,其實也很脆弱。所以……”

 “就算重逢也不可能成為朋友,是不是這個意思?”

 伊斯德的話打中了他的心懷。波里斯對自己無法跟蘭吉艾成為朋友,以後也不可能成為朋友感到可惜。

 “你覺得呢。”

 伊斯德習慣性地摸著自己的頭髮,望著波里斯的長髮。然後想著他這個頭髮早晚也要綁起來的,對波里斯說:

 “蘭吉艾是個政治意識很強烈的傢伙,雖然心中討厭對方,想要殺死對方,但在某種程度上像他的爸爸。在伯爵城堡內謹慎的為人處世,為消除後患而提前 調查伯爵的事情,一般的孩子是很難想到的。當然也因為他吃過不少苦,但這並不單純是這樣。我曾有機會接觸到他這個人的思想,就是花蘭吉美開口說話的時候。 記得嗎?如果他真心感謝我的話,他將終生感激不盡,如果稍有偏差將跟我決一死戰的那種態度。”

 波里斯也記得,他慢慢點頭說道:

 “如果政治意識很強烈的話,他將怎麼做呢?”

 波里斯對政治還不感興趣,所以他無法正確理解“政治人”的真正含義。波里斯所關心的仍只有個人的愛憎。

 “恩惠和仇恨的界限非常明確,絕對不會優柔寡斷。十分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所以事先準備應付將要發生的事,不相信命運,而是用每一個行動來為自己的以後鋪墊道路。用實際行動來付出代價。還有,”

 伊斯德突然扭頭看著波里斯說道:

 “遇到像你這樣的人,而且能在短時間內瞭解你的為人。”

 波里斯沉默片刻後說道:

 “我也想過可能會那樣,但是如果是那樣的人,他不應該幫我的。當時我能幫他的幾乎什麼都沒幫上,將來也不會爬到他頭上。”

 “他之所以幫你……雖然是很模糊的表現,但其實是特別事情的同時也是最根本的事情。如果二者相聯,他之所以冒著危險幫你,與他有蘭吉美這樣的妹妹 有著相同性。在他的政治觀念中包含的核心就是對人的同情,而且裏面可能還有對未來的一種希望,他事先預料你將來會是怎樣一個人,然後放長線釣大魚。但即使 有憐憫心,政治人是很堅強的。如果他長大後為了自己的共和而將他卓越的政治才能發揮出來的話……”

 伊斯德的聲音低了下來,同時也更認真起來。

 “新王國安諾瑪瑞將面臨一個強大的敵人。”

 波里斯抬起頭望瞭望天空。

 波里斯黑青色頭髮已經及腰,在那頭髮下面用黃色帶連接的地方,伊斯德給他的那件黑色外套下面有著冬霜劍陳舊的劍鞘。他用右手撫摸著劍鞘。他像要保 護很多東西,但卻失去了很多,現在剩下的只有這個。正是蘭吉艾幫他守住了這把劍。他說過肯定報答他。但他們兩個並不是用友情相連接的,他會以什麼樣的方法 去報答呢?

 涼爽而蔚藍的天空覆蓋我們的頭頂,就好像告訴人們雷米就是北方寒冷的土地。天空臨近夜晚的時候更加深藍。

 他向後看去,看見伊斯德徘徊不前。

 “你從哪里來,又是往哪里去?”

 伊斯德微笑著走近。他飛腳踢了一塊兒石頭。

 “人從土地來,又重新回到土地。”

 “我指的不是那個。難道你沒有家人和故鄉嘛?”

 伊斯德空手做著拔劍後收回的動作。他側著臉說道:

 “月亮。”

 不存在的劍劃過天空發出了響聲。

 “那是我心中的故鄉。”

 看著篝火就會回憶起以前的事情。波里斯看著篝火,想起了哥哥生起的,但自己無論如何也生不起來的火。可是火滅了,他也回到了冰冷的世界。

 “有一些人將月亮當作自己的祖先。他們將不多的同黨聚集在一起並組成了一個部落,他們選出一個部落酋長,在他的領導下彌補著過去的罪過。在他們的生命中劍與歌渾然融為一體,在他們的思想裏沒有寬恕與報復、平和與殘忍之分。拿起這把劍。”

 伊斯德拿起一把劍突然插進了地裏。

 “就像在毀滅一生命的同時也可以解救另一個生命一樣。”

 藍色的霧繚繞在他們周圍。感覺篝火好像都有些濕潤。樹林對面有個不大的池塘。就像雷米的土地是寒冷的,湖水也可以刺入骨髓。他們用湖水洗臉、洗手,然後回來睡覺之前說著這些話。

 “那個文明國土就是你的故鄉嘛?它在哪里?”

 “你想去嗎?”

 轉身望著波里斯的伊斯德的眼睛並不那麼熱情。裏面含有雙重感情。好像想告訴在哪里,又好像想要阻止你去似的,一雙不穩定的眼神正望著他。

 “不一定是那樣……但我對你生長的地方有些好奇。你不僅是一個優秀的劍士,而且你的身上擁有很多奇怪的東西。可能我根本就學不到……”

 “你想學嘛?”

 “……”

 伊斯德起身,然後向波里斯招手示意他跟著他走。

 兩個人走向湖邊。因為遠離了篝火,湖邊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兩個並排站在那裏。伊斯德不說話,把手伸進懷中抓緊了某個東西。

 “不清楚你想看到什麼,而且也不知道你會看到什麼……”

 伊斯德把手拿了出來。波里斯十分熟悉的那把短刀在他的手中。刀表面有一個月牙形的窟窿,而且上面鐫刻著一些話。

 伊斯德跪在地上,湖水湧過來弄濕了褲腳。波里斯站在那裏看著湖水。短刀慢慢的進入湖中,從那裏形成了黃金水波開始波及遠處。

 仿佛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向光明的世界。金色水波在湖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鏡子,起初只有光,漸漸地,那裏出現了一些影像。

 “這是……”

 這並不是伊斯德在使用魔法,完全是那把短刀上月牙形圖文所具有的威力。

 伊斯德低聲說道:

 “可能是歸心似箭的力量吧,對,就是這種力量所發揮的作用。你想見到的東西,這把短刀——魯那特我想它已經知道了。那到底是什麼呢?”

 泛著金光的湖面開始出現一些圖景。最先出現的是高高的山峰,在那山的下面又一個這樣的湖,昆蟲歌唱飛舞的草地在山腳下連成一片。山頂鮮花縮放,在那下面,屋脊被樹和岩石給擋住了。

 影像如同水流。波里斯數了數,高高的石頭有七個,周圍草地映入眼簾。中心有一個大大的方形岩石,岩石周圍有不知名的圖案。可能是波里斯不知道的以前符文Rune。

 那裏像一個幽谷深林?看不到人,但看上去很幸福。大陸上消失的神秘的魔法只有那裏還存在,被所有人遺忘的古老的故事只有在那裏被人們所傳遞。

 伊斯德頭也不抬,非常疲憊地說道:

 “走過那片海,要走很長很長的路吧。如果是不識路的人是很難進行艱難的路程。正是那片海,如果沒有咒歌就無法安全度過,這個地方就在海的那邊。大陸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們也不想被人們知道。在以前的‘災難’之後,人們形成一個斷絕的歷史。”

 “但你不是去了那個地方嗎?”

 “嗯,而且又回來了。”

 片刻後,他又說道:

 “並不是特別美麗的地方。”

 但波里斯看著那個影像說道:

 “那地方看上去很寧靜。”

 影像如同金色的掛毯柔和地搖晃著。……可能是因為鴉雀無聲,他覺得在這裏寂靜而安詳。離開高高的山和村莊,直至看到山頂上的房子,波里斯一直沉浸在平靜安詳當中。

 “……”

 伊斯德仿佛欲言又止。突然圖景中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過一會兒,波里斯才得以看清楚。

 那是一個女人。

 帶有寬腰帶的亞麻長裙上面,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綠色編織衫。那個女人正在這房子旁邊察看一口缸中的東西。然後她把蓋子蓋上,慢慢走到草地上。

 金黃色的短髮在月光底下閃閃發光。她那富有曲線美的耳朵給人印象深刻。波里斯還沒有見過一個女的頭髮短到可以看見耳朵。

 她坐在山坡上,用一隻手支撐著下巴遠望著黑乎乎的樹林。白色的腳腕慢慢滑落下來而後又停止了。腳腕上帶著一個用金線將原始的寶石連接起來的腳環。

 是少女還是姑娘?看上去在16至20歲之間,擁有一股無法形容的魅力,細長的臉上木然的表情好像一種莫名其妙的喪失感,那是一種陌生的美麗。與眾不同,正是因為陌生,所以更讓人憧憬。

 突然聽見夜鶯在鳴叫。當然,那並不是湖裏的影像,而是在湖邊飛來飛去的真實的鳥在鳴叫。但很驚奇的是,有一隻雪白而優雅的鳥飛到女子身旁。

 小鳥飛到她的手上,好像在傾訴著什麼似地點著頭。當女子張嘴說話的時候,波里斯注意了一下她的手,那並不是像蘿茲妮斯那樣在溫室裏長大的纖細的小手。結實的手指間有青筋突起,那是一隻強韌的手。

 波里斯聽見伊斯德低沉的聲音:

 “她過得挺好,伊索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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