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微動(下)
要說這些日子誰和徐令宜走的最近,就是雍王了。
如今大事已定,他也應該頗有感觸吧!
十一娘幫徐令宜更衣,坐下來繼續給謹哥兒做肚兜。
不一會,謹哥兒跑了過來:“娘,娘,雍王爺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啊!”,十一娘笑著放下手中的針線,“雍王爺和你爹爹有話要說,你別去打擾。”雍王爺來得多了,不免會遇到幾位表弟。徐嗣諄溫和守禮,徐嗣誡靦腆安靜,只有謹哥兒,是年紀最小的,不怕,又是個自來熟。一來二去,雍王爺越看越喜歡,常常會帶些有趣的小物件賞給謹哥兒。
謹哥兒點頭,趴在十一娘的膝頭和母親說著話,“我去爹爹書房練字,看見雍王爺的護衛了,我就折了過來。娘,雍王爺怎麼突然到我們家來串門?”
“為什麼這麼說啊?”十一娘摸著兒子如絲緞般順滑的烏髮。
“我們都住在燕京,從前他一年也不來一次,可您看這兩個月,隔三岔五的就來了。”他小小的臉上有與年紀不相符的沉靜,“您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平時總覺得他小,性子又剛烈,沒想到他還沒有這樣細膩的一面。如果是別的事,十一娘自然要對他言明,可這件事卻不好告訴他。
“你不說,娘還沒有注意。”十一娘笑道,“娘也不知道。不過,他是王爺,隨性慣了,也許是一時心血來潮也不一定。”
“如果是心血來潮,怎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不贊同十一娘的觀點,“兩個人見了面就是在書房裡說話……”他很苦惱的樣子,“又不像是有很多話的,常常說半句就停了下來,沉默半天,又說一句我不懂的。”
十一娘笑著摸了摸他如緞子般順滑的頭髮:“我們別管他們了。”轉移了話題,“對了,你上次給我講你去宣同的事,你還沒有講完呢!那個賣柴的老漢最後怎樣了?”
謹哥兒精神一振,暫時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那位公子扶起了他,看他臉上劃傷了,賞了他五兩銀子。結果那老漢見了,立刻跪到了那位公子面前,求那位公子把他的柴買了。那公子就順手又賞了一兩銀子他,柴也不要了。老漢千恩萬謝,那公子頗有些得意的走了。我也覺得那公子行事大方磊落。沒想到第二天我們在另一個地方吃飯的時候又遇到了賣柴的老漢。他也是避之不及,被一輛看上去樸實無華的黑漆平頂齊頭的馬車給撞子,只是這次人家只賠了些湯藥費給他。沒買他的柴……”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著兒子,靜靜地聽他講著一路的見聞,心中很是感慨。
難怪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謹哥兒跟著徐令宜出去了兩趟,老千、騙子都見過了,可謂是大長了見識。
那邊徐令宜送走了雍王爺,想了想,把徐嗣諄叫了去。
“家裡可以調用多少銀子?”
徐令宜過完年後就把徐家庶務交給了徐嗣諄打理,回來後又一直忙著區家的事,並沒有過問家裡的事。
徐嗣諄微愣。
父親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
難道是差錢用?可也不至於把要動司房裡的錢啊!
父親手裡應該還有些積蓄才是。
不過,也不一定。
他看了府裡這幾年的帳目,收益幾乎是一年一番。從前一年也不過幾萬兩銀子。
他突然想到了頻頻來訪的雍王。
聽人說,雍王前些日子造了個很精美的院子,花了八十多萬兩銀子。
難道是要給雍王還債?
想到這裡,他立刻道:“可以調用三十萬兩銀子。”
徐令宜有些意外:“怎麼可以調用這麼多的銀子?府裡的收益,一年也不過六十萬兩。這才八月底,上半年又是花銀子的時候……”徐嗣諄忙道:“家裡帳上有二十萬兩,我手裡還能抽十萬兩。”這個數目比較正常。
“到底有多少銀子?”,徐令宜微微點頭,“你別把你自己的銀子和府裡的銀子混到一起。那些司房的小管事們,當差的時候身上從來都不帶一個銅子,就是怕把自己的錢和公中的錢混到了一起,算起帳來不明不白的,說不清楚。”
徐嗣諄微赧著應“是”,道:“帳面上有二十萬零六千四百四十五銀子。”
“帳面上?”,徐令宜臉色微凝。
徐嗣諄看著心裡就有些慌張起來:“我仔細看過帳了,沒有算錯。”
兒子也是快要做父親的人了,怎麼也要給他幾分體面。要不然,在孫子面前兒子哪有做父親的尊嚴。
想到這裡,徐令宜的語氣又緩了下來:“我是問你,庫裡還有多少銀子?”
徐家的銀子收了庫,並不是就那樣放在那裡。而是一部分會給那些信用好的銀樓周轉,收些利錢;一部分會放到庫裡,准備不時之需。
徐嗣諄忙道:“十七萬六千九百三十二兩。”
說得算是比較清楚了。
徐令宜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要從你這裡抽點銀子,你看能抽多少走?”
徐嗣諄想了想,道:“您要是差銀子,可以全抽走。我吃穿嚼用都在府裡,那十萬兩銀子放著也是放著……”
徐令宜聽著笑了起來:“不動用你的銀子,你說說看,能給我多少?。”
徐嗣諄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道:“十……四萬兩吧?”
半年重要的節日只有萬壽節和春節。留兩萬兩銀子置辦萬壽節的東西,其他的做日常的開銷。至於春節,年底的銀子應該入庫了,反而充裕起來。
徐令宜點頭。
和他想的差不多。
他心裡舒緩了不少,念頭轉到雍王身上。
借五十萬兩銀子……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自己一口氣把這些銀子都拿了出來,徐家恐怕又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最好的辦法是借一點……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借了錢子……
念頭一閃而過。他問徐嗣諄:“大豐號的銀子是什麼時候還上的?”
糟了!
徐嗣諄腦子裡一時有點懵。
二月間,朝廷要往福建、淅江運送餉銀。條件是承運的樓號要先拿出三百萬兩銀子押金。這押金,已是整個餉銀的四分之三了。要是到時候朝廷不認帳怎麼辦?燕京的幾家銀樓在猶豫的時候,從安微來燕京開分店的大豐號不聲不響地接了這單買賣,然後私下向燕京的幾家有實力的人家借銀,月利二十點。白大總管借了二十萬兩出去,說好三月中旬就還。當時父親曾囑咐他,讓他把這件事盯緊一點。萬一大豐號五月中旬還沒有把銀子還上,就趕緊去找順王。那個時候他正忙著找做燈籠的鋪子……五月中旬他去看帳的時候,本錢和利錢都還上了。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聽說大豐號銀子不夠,一共借了一百萬兩。
徐嗣諄思付著。
肯定不是三月份還的。
如果大豐號有辦法,就不會出那麼高的利了。
不過,到底是四月還是五月還的呢?
他實在是沒有印像了!
可父親目光如炬地望著他,他心裡開始發慌起來:“是五月份還的……”聲音無法掩飾的不確定。
徐令宜眉頭微蹙,叫了白總管進來:“大豐號的銀子是什麼時候還上的?”
白總管有奇怪,恭敬地道:“三月底本、利全還上了。”
徐令宜瞥了一眼徐嗣諄。
徐嗣諄額頭上全是汗。
“這樣看來,這大豐號是借著承運餉銀的事要在燕京開打局面了?”徐令宜面色如常,和白總管討論著這件事。
“是啊!”白總管笑道,“他們一來就接了承運餉銀的事,肯定廟堂上有人。一口氣借了一百萬兩,全找的是我們這樣的人家,連本帶利,一個月就還清了。聽說還銀子的時候,不少人家表示,如果大豐號還要借銀子,到時候只管開口。說實在的,這大豐號的掌櫃還真不是一般的精明。”
“那你就去大豐號幫我借二十萬兩銀子回來!”徐令宜吩咐道,“盡量和他們談利銀,能少多少是多少。”白總管雖然奇怪,但更相信徐令宜的能力,恭敬地應“是……”快步出了書房。
徐令宜這才轉身,冷冷地望著徐嗣諄:“我不想潑了你的面子。我就不問白總管了。你自己跟我說,你這些日子都在幹什麼?”
“我,我……”徐嗣諄面白如紙。
“做燈籠去了?”,徐令宜冷冷地望著他。
他一回來就聽說了。
不過是三、四千兩銀子的事。
他把謹哥兒帶去了大同,十一娘心裡只怕空蕩蕩的。徐嗣諄這樣一鬧騰,太夫人也好,十一娘也好,心裡肯定好過些。
何況徐嗣諄從小就喜歡做燈籠,有這樣一個機會,他肯定也很高興。
他問也沒問。
可現在看來,是他想的太簡單了。
徐嗣諄為了做燈籠,能把他的話都拋到了腦後,到底是為了讓大家高高興興地過個端午,還是想滿意他做燈籠的嗜好,只怕還是兩說。
“好,好,好。”徐令宜氣極而笑,“我不知道我們家還出了個做燈籠的大師。為了做燈籠,可什麼也不顧。”
徐嗣諄僵在那裡。
他無話可說。
徐令宜望著那張木然的面孔,也無話可說。
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