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幕 救贖 V
黑騎士在林間奔馳時如同一陣漆黑的風暴,但卻詭異地寂靜無聲,亡骸戰馬的馬蹄落在草甸上,彷彿是漂浮在空中,只剩下隨它們身軀上下起伏漂浮不定的青色靈魂之火。
布蘭多緊盯著它們手中的刀刃。
「你逃不掉——」布蘭多聽到卡德爾子爵公鴨子一般的嗓音是在歇斯底裡地尖叫:「你知道應當作何選擇,你是個聰明人,難道你要拋棄你現實之中的一切?你所愛的人,以及愛著你的人,僅僅為了留在這個虛幻的夢境之中?」
「我知道你明白什麼才是真實,你是個堅強的人,絕非是個軟弱的傢伙,你要學會取捨。」
「你不是任性的男孩了,你明白你的責任——」
「你給我閉嘴,失敗的傢伙沒資格給我提責任——!」布蘭多身形一閃,衝鋒技能的啟動讓他像是一頭犀牛一樣迎面撞上一名黑騎士。那黑騎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些贏弱的人類竟然敢於主動進攻,它眼中的靈魂之火一下熾烈地燃燒起來,但無濟於事,布蘭多已經一手按在了他的鋼鐵面罩上,將它從戰馬上拖了下來。
轟一聲巨響,黑騎士直接從馬背上被拽下來摔在地上。
布蘭多一個閃身在它們身後落地。黑騎士們大吃一驚,這才再一次調轉坐騎,將布蘭多圍了起來。布蘭多抬起頭觀察四周的形勢,他有些可惜地看到那摔下馬背的黑騎士整整頭盔又爬了起來,白銀巔峰的力量還是太弱。只不過打了對方一個措不及防而已,若是他還有要素階的力量,剛那一下就應當將黑騎士摔成薄薄地一塊鐵餅。
布蘭多立刻舉起大地之劍,對不遠處的哈魯澤喊道:「哈魯澤,你帶你姐姐走,你知道應當往那邊——」
哈魯澤一時間呆在了那裡,他怔怔地看著布蘭多。拼命搖了搖頭:「老師,你呢?」
「我隨後就到。」布蘭多信心滿滿地答道。
「可是……」
「少廢話,這是命令。快給我滾!」布蘭多怒吼一聲。
小王子嚇得一個哆嗦,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公主殿下就抓住了他的手。格裡菲因公主看了布蘭多所在的方向一眼。對身邊的騎士命令道:「你們去幫他,務必讓他活下來。」
她身邊的兩名騎士立刻點了點頭,拔出劍往這邊衝了過來。
但布蘭多看了兩個騎士一眼,搖搖頭,根本指望不上。他舉起手向那幾名黑騎士比了個手勢,喊道:「蠢貨,讓我看看你們皇帝陛下的水銀杖有沒有真的那麼厲害。」
高階亡靈亦擁有智慧,自然無法接受這些人類對於它們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的侮辱,幾名黑騎士眼中微微一明,立刻向布蘭多殺了過來。布蘭多看自己勾引成功。立刻轉身就跑。開玩笑,他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但以白銀巔峰的實力挑戰七八名黑騎士,他還沒瘋到那個程度。
他沖向庭院中的樹林,因為他記得那裡有一條通向主殿的路。在那裡說不定能甩掉這些可怕的生物。
前提是能進入森林的話——
……
格裡菲因公主拉著自己的『妹妹』一路向前,哈魯澤一隻手提著裙子,時不時回過頭擔憂地去看布蘭多離開的方向。他心中還記得這是一個迷夢,既然老師帶自己進入這裡,兩人應當一起離開才對啊,怎麼能丟下他一個人呢?
他內心中有些慌慌張張地想到。
正是這個時候。前面的格裡菲因公主忽然停了下來,長公主皺著眉頭看著不遠處通向城堡側門通道的廚房,但和記憶中不同,廚房的門緊閉著——
她愣了一下,然後從裙子下抽出匕首,用力在那鎖頭上砍了兩下,但可惜宮殿內的魔法鎖絕非是蠻力可以打開,除了留下兩道淺淺的划痕之外徒勞無功。
「姐姐,讓我試試!」哈魯澤這才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動作,他看了一眼那門,雙手提起裙擺,然後一下撞向木門。
但這位小王子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撞上門的前一刻,那門竟然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來,他撞了個空,整個人差點都直接飛進屋子裡。好在門後伸出一雙手將他牢牢地扶住,他抬頭一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尼……不不……白、白葭女士?」哈魯澤微微一怔,想了好一會才想起在金滕宮門外見過那個女巫師的名字。
但『白葭』豎起指頭放在唇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板著臉開口道:「你帶公主殿下躲在這裡,就在這裡等我。」
哈魯澤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不,妳……妳是尼玫西絲姐姐?」
尼玫西絲看了他一眼,對他搖了搖頭,然後拔出劍,從門外衝了出去。只剩下哈魯澤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門邊,看著女騎士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下。
布蘭多剛剛上演了一齣勝利逃亡。
只可惜好景不長,他好不容易甩掉了那些黑騎士,但劇本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上演,他才剛剛進入那條通向偏殿的走道,就正面撞上了一具走起路來哐當哐當作響的盔甲。
沒錯,正是一套盔甲,渾身漆黑,彷彿是來自聖者之戰的年代那種樸素的風格,不過盔甲內並沒有穿戴者,而是燃燒著一團青藍色的火焰。
詛咒之甲,本體其實是幽靈,也是亡靈的一種,這種可怕的亡靈一直到第二次黑玫瑰戰爭才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而在這個夢境中也理所當然地出現了。它比黑騎士的力量更加強大,而且在狹窄的地形中也絲毫不受限制。
事實上它比布蘭多想像中還要靈活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卡德爾子爵在從中作祟。布蘭多看那東西在天花板上來回亂竄,追得幾乎比他還要快那麼一線。
而他再抬起頭,有些絕望地發現前面竟然是一條門緊緊封閉著的死路。
「你知道嗎?」彷彿是察覺了布蘭多的處境,卡德爾的聲音有些戲謔,他在前者心中侃侃而談:「有些時候付出了努力不一定會獲得成功,你所收穫,不過只有無邊無際的沮喪而已。」
「像是你這種人,總是一廂情願地認為可以很簡單地解決問題,你怎麼能用一個簡單的選擇否認他人曾經的努力?」
「我也曾經努力過,但我得的不過是失敗。」
「而你,也一樣——」
「卡德爾,」布蘭多答道,後面詛咒之甲嘩嘩嘩奔跑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嗅到靈魂要素那種獨特的腐臭,「這與成功或是失敗無關——」
「那和什麼有關,你的力量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不,有一樣東西我有,但你沒有。」
「那是什麼?」卡德爾子爵微微一愣。
彷彿整個世界都隨之他的思緒一停。
布蘭多抬起頭,他距離那門不過十米。
「勇氣。」
布蘭多舉起大地之劍,一頭撞上那木門,嘩啦一聲巨響,木門頓時片片碎裂。布蘭多一頭滾進那背後的屋子裡,他手臂上不知道扎滿了多少木刺,痛得咬牙切齒。
「還有……」
布蘭多看一隻手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怔,有些訝異,但又有些了然。他伸手握住那隻手,手上回應來的力量如此熟悉。千百次的並肩作戰,匯聚成一個詞語:同伴。
布蘭多抬起頭,看那張逐漸明晰的面容,巧笑倩然,少女露出雪白的貝齒,扛著巨劍。有些揶揄地看著他:「遲了不少時間呢,蘇菲。」
「紅茶。」
「你從金滕宮方向過來對吧,怎麼遲了這麼多?」
「亡靈太多了。」
布蘭多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對話是在是太熟悉了,幾乎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閉上眼睛,差點有要流淚的感覺。再睜開眼睛,看紅茶身後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巫師,戰士,夜鶯,那些玩家的面孔,每一張都如此熟悉,他們對他微笑著,那是戰友之間的寬慰。
「我想也是,大家都前往偏殿準備防禦亡靈的最後一波攻擊,緋紅旅人的全部成員,雷德斯那傢伙的旅團,所有人都到了。」
「我們在這裡負責殿後,蘇菲,學姐在王宮中等你。」
布蘭多聽著這熟悉的話,彷彿一切都回了那場戰爭之中。他看紅茶身後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巫師,戰士,夜鶯,那些玩家的面孔,每一張都如此熟悉,他們對他微笑著,那是戰友之間的寬慰。
「這裡交給我們好了——」
「繼續向前吧,蘇菲。」
布蘭多停了下來,他可以感受心靈中卡德爾子爵的感情在戰慄著。他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他穿過紅茶,穿過其他所有人,向前走去,所有人都齊齊為布蘭多讓開一條道路。
「此戰之後再無埃魯因,但至少我們要讓它的劍最後閃耀一次。」有人喊道。
「為了埃魯因——」玩家們舉起劍,齊聲應和。
布蘭多經過他們每一個人,直一個聲音傳來:「蘇菲。」
布蘭多微微一怔,他回過頭去,身後的一切景物似乎都隨之消失了,但只剩下玩家們戰鬥的場景。紅茶看著他,舉起劍向他比了比:「忘記我們吧,蘇菲——」
「不,」她忽然停了下來,改口道:「布蘭多。」
布蘭多默然不語,他知道這是自己心中的感情:「為什麼?」
「因為你要向前走得更遠,總往後看的話,是會慢下來的。」
這一次布蘭多沒有答話,他回過頭,前方的走廊似乎向著無限的方向延伸。他沒有回答紅茶的問題,因為這像是他自己向自己提問一般,他心中早有答案。
「這是你的答案?」卡德爾子爵的聲音在布蘭多心中氣急敗壞地叫道:「冥頑不靈,你明知道自己選了錯誤的道路!你以為你在違抗命運?你不過是在逃避現實——」
布蘭多向前走去,同時在心中答道:「卡德爾子爵,任何人都經歷過失敗。但唯有勇氣與信賴,你永遠不會明白。因為你一開始放棄了它們。」
「不!」
卡德爾子爵發出一聲尖叫。
它的身影像是在布蘭多面前顯化了,那白色的幽靈一瞬間變得巨大無比,它的下半身支離破碎,上半身覆慢枷鎖,無口無閉,只剩下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睛。
「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自己!你救不了任何人!」卡德爾子爵的幽靈化作的怪物嚎叫一聲,一爪子向布蘭多拍來。
但布蘭多彷彿早有所料,向後一退,讓那又尖又長的五道利爪從他胸前揮了過去。
他立刻感力量回了自己的身體中,讓他重新擁有了要素階的實力。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面前巨大的化的卡德爾子爵的幽靈,心知肚明自己已經抓住了整個任務的關鍵。
眼下這可怕的怪物,是卡德爾子爵心中的負面情緒的聚集體,按照攻略上的話來說,也就是這個夢境之中的最後BOSS。
而比起這個夢境本身來說,這個所謂的怪物其實是最好對付的一環。
區區一個黃金巔峰階段的精英存在而已。
布蘭多甚至能好整以暇地抬起頭,盯著這畸形地怪物,冷笑道:「這就是你禁錮在心中的嫉憤與悔恨麼,長久以來的自我逃避,造就的不過是一個軟弱的怪物。」
「你不能阻攔我,因為沒有人能阻攔人心中的決心——」
話音剛落,他人已消失。留下在卡德爾扭曲的視野之中的是一道冰冷的劍刃,那件如此之快,甚至比思維的閃電還要先行一步。
怪物只來得及昂起頭,然後這個動作就僵在了那裡,最後化為一聲長久的哀嚎。
然後哐噹一聲巨響,卡德爾子爵的扭曲的靈魂彷彿煙消雲散,他身上的枷鎖全部落在地上。
布蘭多收起長劍,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看到枷鎖之中一件銀色的物品閃閃發光,那應當就是這個任務的掉落了吧。布蘭多向那個方向一伸手,東西立刻進入他的次元洞之中。
他來不及細看,因為整個夢境隨著卡德爾子爵的死已經激烈地動蕩起來。這個夢境的世界就要崩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