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艱難時刻的依賴

　綠兒本來以為是東華不許她跑.又對她動用了捆妖索.

　沒想到她被拽回去之後，轉頭一看，竟是東濱在纖長的食指上繞了一根黑絲，將她給捆纏了回來.

　綠兒正處于極度不安的狀態中，抬手就化出一把冰刀，朝著纏住她的黑絲斬下去.

　東濱"呀"地一聲，表情很誇張，一手摁住綠兒的肩頭，那一手指尖輕輕一劃，那黑絲倏地縮短.他抬手往自己順滑的黑發上一抹，那根黑絲便從他的指尖消失，回到了他的頭上.

　竟是他的發！

　東濱捏了捏綠兒的臉頰，很不正經地凶她道:"不知好歹的小妞兒！竟敢傷本仙的頭發?你要真敢斬斷了我的一根發絲，我非把你攔腰折彎了不可……不過……看你這小蠻腰柔軟得很，估計對折了也不會受傷的吧……"

　說完，他真的伸出手，朝著綠兒的腰間摸過去.

　綠兒本來就絕望傷心，逃又逃不掉，還要被這個登徒子拖回來調戲.她滿心的委屈一下子就爆發了，"叭"地將東濱的手打開，腿一軟.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東濱見自己把她弄哭了，呲著牙搖頭:"唉……想當年多少美女爭著搶著往我懷里鑽，果然是好久沒有出山了，這年頭妞兒們都不識逗了呢，就被我捏了捏臉，竟也哭成這個樣子."

　東華白了他一眼，俯下身蹲在綠兒身邊:"我這個弟弟向來不會好話好說，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為了你好，你現在跑出去，是打算與畢方撞個滿懷嗎?"

　綠兒也知道他這話是有道理的，可她憋在心里許久的委屈，一下子哭出來了，就停不住了.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哭訴:"你倒裝得挺好心，明明那個時候我形體一散，這東西已經離開我了，你偏要把它再塞回來，現在可好了，拿都拿不掉了，你開心了吧?你別當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一個一個都不把我當回事，你們就想著九蓮仙子趕緊重生！你和畢方是一樣的！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好心……"

　她語無倫次，口不擇言，也忘了自己平時對東華有多尊懼.

　東華一聲不響地蹲在那里，任由她胡亂罵著.直到她哭得噎了氣，罵得口干，才停了下來.

　東濱小心翼翼地挨過來，拍了拍東華的肩膀:"我善良的哥哥喲.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怕她不信你說的話，把她帶到我這里來，結果還不是一樣?這小妞兒已經被嚇傻了，除非你能救她的命，否則你說什麼她也是不會相信的.我說小妞兒，你既然不相信我哥，你還來找他干什麼?"

　綠兒抹了抹臉，啞著嗓子嘀咕道:"我那麼相信他，他還不是害了我?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給你的心宮里放一個強大的元神，讓你時時面臨被人取而代之，從這世上消失掉的危險，就怕你哭得比我難看！"

　"我本來就哭得比你難看！"東濱依舊沒有正經模樣，"我又沒有你那麼好看的臉蛋兒，哭起來怎麼會好看?"

　東華見綠兒終于安靜了，便朝著東濱瞪了一眼，示意他別再胡說.

　然後他說道:"你心里難過，一時半會兒也難相信我說的話.不過你現在出去的確是危險，要是再被畢方帶回了章峨山，他怕是會將你看管得很嚴.這忽渺山有東濱守著，他找不到這里來，但你和憨憨也不要成天在山間亂逛了.你就在東濱這里暫住吧，容我回去想一想辦法……也許……也許會有辦法的……"

　綠兒一聽東華要將她留在這洞里，和這個風流妖邪的東濱呆在一起，"騰"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我不要呆在這里，我在那邊山坡上發現一個山洞，我和憨憨就歇在那兒，挺好的."

　"嗨嗨嗨！"東濱當真不滿了起來，"你個沒良心的小妖精！你在我這山上晃悠三天了，我把你怎麼樣了沒?你敢侮辱本仙的仙格?你越這樣說，我還偏不放你了，上萬年的洞府幽居，我早寂寞難耐了，你就乖乖地等著陪我解悶吧."

　他這話說得曖昧不清，理解起來可深可淺，綠兒更加不安，沖過去扯著東華的袖子:"君上，求你別留我在這里，他……我……不想呆在這里."

　東華握了握她的手:"你別聽他胡說，他就嘴巴上尖利，實際上他心地還是很善良的.有東濱保護你，萬一被畢方找來這里，他也帶不走你的."

　綠兒聽他這樣說，突然有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心中又酸又熱，忍不住淚意上湧:"君上，你會跟畢方打起來嗎?要是你想不出好辦法來呢?我就只有等死了嗎?"

　東華看著綠兒殷切的面孔，心中喟歎.

　這個小水妖在他身邊三千年了，他一直沒有特別地關注她，但他也從來不會完全地忽略了她.每個月的月初.他都能想起來，蘊靈泉里有一只小妖等著他用新鮮的血喂養.

　那種感覺很奇妙，一個需要他用心血喂養才會成長的妖，總覺得應該跟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可是偏偏他就找不到這聯系的紐帶在哪里，他雖然懷疑過那一團妖氣，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九蓮的元神在煙消云散之後，竟然還會有重聚的一天.

　就像東濱說的那樣，他頭上頂著天尊之子的金冠，為了怕給父神和母神丟臉，他從小就知道要循規蹈矩，不能落人話柄，不能做不合規矩的事.

　九蓮死了，他也難過，但是去冥王那里搶集魂燈這種事，他是永遠也想不出來，也不可能去做的.

　他想起當年決斗的時候，畢方對他說的一句話:"你根本就不配喜歡九蓮！你又自私又冷酷，根本給不了九蓮幸福……"

　說實話，除了傷害九蓮的一條性命，他還真的沒有為九蓮做過什麼.那個時候他正在為了另外一件事而全力以赴，根本分不出精力關照九蓮.

　當年天尊封五方天帝的時候，東華覺得憑自己的修為與道行.憑他是天尊之子的身份，他一定會是中天大帝.雖然名義上五方天帝各轄一方天域，但實際上中天大帝是最有權力的那一個，若是天地間有什麼大事懸而不能決，中天大帝可以一句話定乾坤的.

　可是封帝的那一天，當他從天尊的口中聽到自己被封到東天天域，而百忍卻占據了中天之後，他這一口氣就一直憋在心里.

　他一直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天尊看到，也讓眾神眾仙看到，他是最出色的天帝.他沒有獲封中天大帝，並不是因為他能力不足，只是天尊在避嫌罷了.

　他就在那個時候養成了事必躬親的習慣，他不能允許自己統禦的天域中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因此他就成了五位天帝中最忙的一個，而東天的仙官就成了五方天宮中最閑的一群神仙.

　九蓮在他心里也很重要，可是他一直認為，他與九蓮兩位上神，與天齊壽，以後有的是時間相親相愛.等他在五方天帝中奠定了實際掌權者的地位，他就會向九蓮求婚，娶了她.

　他以為，九蓮就是七寶宮中的那一朵蓮花，她會一直在那個地方靜靜地綻放，默默地等他.

　直到他在去九華山的路上被畢方截住，為了九蓮而與他決斗，一直到九蓮出了事，刑天像發了瘋一樣，大鬧神界，肆意屠戳，他才曉得，原來他的九蓮是有許多仰慕者的.

　九蓮死後，他的心就像是破了帆的船，在黑暗的一片大海上隨風浪飄搖，再也沒有安甯過.

　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滋味，誤殺了九蓮，他自然是愧悔欲死，九蓮活著的時候，他一直忽略著她，也是一件令他追悔莫及的事.

　可是八千年過去了，九蓮的事早就被神仙界淡忘了.他的心痛也只是一種習慣了，就仿佛是他身上生出來的一種慢性疾病，每天都發作著，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至于九蓮，他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再見到她.

　卻在這時，突然冒出來這個小水妖，指著她自己的心口告訴他.那里藏著九蓮的元神，她隨時可能會醒過來，問他是不是這下子高興了?

　他高興嗎?他真的說不清楚.如果九蓮真的在哪一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相信他第一反應會是驚嚇，隨即應該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能如何向她解釋清楚當年的那段往事.

　他想起昨天畢方發了瘋地在蒼靈宮中搜找綠兒，那眼神竟然肖似當年刑天的樣子，紅著眼，著了魔一般.

　而他呢?九蓮有機會複活，他也會很高興.可如果代價是犧牲眼前這位小水妖，他心里就有一點兒莫名的複雜感受.

　九蓮是那麼遙遠的一個存在，幾千年時光，她已經成為一個傳說了.可小水妖卻是實在而鮮活地在他身邊跟了三千年.

　綠兒剛才在他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就覺得很心酸.

　這種心酸，是真實而新鮮的，並不是長在他心里幾千年的那一種慢性的心痛的感覺.

　如果有辦法將九蓮的元神從綠兒的心宮中剝離，那自然是最完美的結局.

　可是如果最後只能二選一呢?或者干脆沒得選，只要九蓮一醒，綠兒就會消失.要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能怎麼辦?

　綠兒仰著臉等他的答案，他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最後他只能說:"你且安心，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盡力，好不好?"

　綠兒失望地垂了頭，默默地松了手.她還能指望什麼呢?他心愛的人就要複活了，他沒有像畢方那樣，逼著她服用什麼神血珠，她就應該感到放松了.

　"好吧，我信君上，我先在這里避一避."綠兒悶悶地說完，走到石幾那里坐下，表示自己聽從他的安排.

　東華微微歎氣，然後對東濱說道:"綠兒心里本來就不好受，你就別嚇她了，好好照顧她，我明日再來.畢方連續兩天闖我蒼靈宮，他是不能甘心的.我得趕緊回去，免得他來了見不到我，心中起疑."

　"放心吧，若是畢方找來了，我就把他打回去！好久沒打架了，正手癢呢！"東濱嬉皮笑臉地搓了搓手.

　東華又看了綠兒一眼，轉身走了.

　洞里立時安靜下來，綠兒坐在石凳上，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旁邊的東濱那里.她很害怕東濱突然沖過來，再對她動手動腳.

　就算她全神貫注，可依舊與東濱的道行差了不知多遠去.她也沒聽見什麼動靜，猛一抬頭，就看到東濱已經坐在她的對面了.

　她嚇得往後一縮:"你要干什麼?"

　東濱趴到石幾上，往身子使勁往前探著，湊近她聞了聞，說道:"真是太香了，怪不得當年那麼多神仙爭著搶著接近九蓮，這香氣真是太勾人了."

　綠兒見他眯著眼睛，一幅陶醉的樣子，趕緊出聲警告:"你弄清楚，這是九蓮的元神在散發香氣，可不是我喲！你不要胡來！"

　東濱突然張大眼睛，眸光明亮地對著她:"我有胡來嗎?你這話是不是在提醒我，我應該對你胡來點兒什麼?"

　綠兒本來想跳開躲他，可是轉念一想，這里是他的地盤，東華出去後，那邊的入洞口已經閉合了，完全找不到痕跡.她現在想跑都跑不掉，能躲到哪里去?

　于是她干脆拄著下巴與他對視，很有氣勢地叫板道:"當我怕你不成?你忘了嗎?我是妖精！妖精是最會胡來的！還怕你胡來什麼?"

　東濱哈哈大笑，一拍手道:"對嘛！這才是妖精該有的樣子！率性不羈！我喜歡！剛才你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你越委屈，我就越想欺負你，我這個人就是欺軟怕硬，哈哈……"

　綠兒"呼"地吐出一口氣來，心想:原來這是一個賤骨頭！非要跟他硬碰，他才會服氣！

　她正暗下里松了一口氣，東濱在她的對面突然開口:"小水妖，你喜歡東華，對不對?"

　綠兒的心猛一跳，臉"騰"地就紅了:"你這山神忒不地道，偷偷地躲在這山洞里觀察我，竊聽我和憨憨講話，這會兒又拿來取笑我！"

　"喜歡就喜歡，怎麼又害羞起來了?東華那幅死樣子，許多女神仙都買他的帳！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他心氣兒很高，就算他對你有憐憫之心，那也不是感情，你可以分清楚了，不要一頭栽進去，自己討苦吃."

　他這話說到綠兒的心坎兒里去了，綠兒下意識地用手指在石幾上輕劃著，心中郁悶:"我沒有你想的那麼笨，曉得自己的斤兩，有勞東濱上神費心了！"

　"上神?"東濱指著自己的鼻子，好笑地看著綠兒，"你剛剛還說自己不笨，難道你沒聽東華說，我是這忽渺山的山神嗎?而且我還是一個出不了這個山洞的山神，你聽說哪座山的山神是讓上神去當的?"

　"哦……你不是天尊的兒子嗎?天尊的兒子生來便是上神吧?"綠兒終于把這個疑惑問了出來.

　東濱大概真的是憋悶了太久了，終于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了，也不管綠兒是妖是仙，便毫不顧忌地打開了話匣子.

　"我是天尊的兒子沒錯，可是你在外頭的時候，聽說過天尊有一個兒子叫東濱嗎?"

　"……沒有."綠兒怕打擊到他，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來.

　"對嘛，既然天尊都不肯公開承認這我個兒子，你便可以想見，我不是什麼正路上來的……"

　東濱說到這里，臉上露出幾分淒清的神色.

　他告訴綠兒，幾萬年前，妖魔為禍人界，肆意殺戳.天尊派了好多上神去剿魔除妖，都被妖王鯤鵬與魔王蚩尤聯手擊敗.

　迫于形勢，天尊親自下凡，帶領神兵神將與妖魔打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神兵的大本宮駐紮在九州腹地濱若河畔，天尊每天在日出東方和月上中天的時候，都會來到濱若河畔練功.濱若河的河妖玄姆在每天里的這兩個時辰，都能見到天尊的身影，漸漸地起了愛慕之心.

　只不過她是妖，自古以來，妖與神仙就是不通姻緣的，玄姆的暗戀只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可是隨著戰爭的發展，有一天，一直置身戰事之外的玄姆突然被妖王鯤鵬召了去，授意她領一隊妖兵偷偷地從濱若河潛過去，偷襲神兵大營.

　玄姆自是不願意，可是她又不敢違抗妖王的命令，便不情不願意領了一隊妖兵，從若濱河的源頭潛入，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神兵的營帳.

　當他們接近神兵大營的時刻，正中午夜時分，月上中天，天尊正來對河邊，盤膝打座，入定吐納.

　妖兵的領頭在河底看見了天尊，眼睛就亮了，這可是大功勞一件呀！

　他搶功心切，趁著天尊剛入定的時候，突然就從水下掀起一陣狂浪，他在狂浪的掩護之下，直撲天尊而去.

　玄姆見他突然偷襲天尊，想都沒想，本能地就追上他，擋在了天尊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