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論
洛城東邊,古樹林立,宏偉古樸的青瓦粉牆掩映在樹林間,氣象蔚然,這一帶都是河北吳家的祖宅。
宅院後面,一條通往長房院落的偏僻小路上,每隔十幾步就垂手侍立著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遠處的樹林裡,隱隱約約有更多的家丁警戒著,一輛掛著靛藍粗布圍幔的馬車,從林裡盡頭閃出來,不緊不慢的沿著小路往吳家大宅行駛過來,車轅後面坐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廝,一個鬆鬆的綰著韁繩,駕駛著馬車,一個雙手籠在袖子裡,甩著雙腳,神情悠閒的瞇著眼睛靠在車廂板上,打量著路兩邊垂手侍立著的家丁。
車子直接駛進了後角門,吳家族長--吳老爺早就等在了角門內,小廝跳下車,掀起簾子,連慶彎著腰下了車,吳老爺忙上前半步,抱拳躬身施著禮,滿臉笑意的說道:
「連爺光臨,寒舍蓬篳生輝。」
連慶忙帶著滿臉笑容,恭敬的躬身答著禮,兩人互相打量了片刻,吳老爺眼底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微微躬了躬身子,讓著連慶,兩人肩並肩,低聲說著話,往裡面進去了。
連慶在洛城盤恆了兩三天,才離了洛城,轉道去了金川府。
平陽府,王府海棠院東邊廂房裡,
又抄錯了吳瑞兒在金栗紙上狠狠的畫了幾個叉,扔了手裡的筆,轉身撲倒在炕上。
輕葉揀起筆,洗乾淨放到了筆架上,拎起吳瑞兒畫得亂七八糟的金栗紙看了一會兒,輕輕歎息著,仔細的收好了紙張,轉身走到炕前,看著把頭埋在靠枕裡的吳瑞兒,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姑娘,你要用些心抄才行,這紙,可不能再浪費了,昨晚我去領紙,那嬤嬤說了,府裡的規矩,節儉為上,這紙領了多少出去,就要交回多少頁**,就是寫壞了,也要交回去核對清楚張數才行,姑娘,咱們領了兩刀紙回來,到現在,一篇**也沒抄出來,到時候,怎麼交差才好?」
「幾張紙,什麼大事你去買幾擔回來給她」
吳瑞兒猛的坐起來,用手指著輕葉尖聲叫了起來,輕葉嚇了一跳,急忙奔到門口,悄悄掀起簾子,轉頭看了看,見院子裡四下無人,才鬆了口氣,奔回屋裡,滿臉後怕的示意著吳瑞兒,
「姑娘,姑娘,你壓著些性子這可不是咱們府裡,這是韓地,是平陽府,是王府,姑娘」
吳瑞兒悶悶的又趴倒在炕上,沒有說話,輕葉側著身子坐到炕沿上,滿眼悲傷的看著吳瑞兒,低聲商量道:
「姑娘,這兩天,咱們也打聽清楚了,這府裡,原來四五個姨娘,真是……死的死,出家的出家了,這院子裡的這個,天天這樣的日子,也跟出家沒什麼兩樣了,姑娘,你可想好了主意才行,要不,咱們再去找找三少爺吧?」
吳瑞兒直起上身,怔怔的看著窗外的光影出了半天神,面色變幻著,半晌,才轉頭看著輕葉,臉上帶著奇異的蠱惑般的神情,聲音飄浮著呢喃般說道:
「輕葉,我不想離開他,他長得那樣好看,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麼好看、那樣威風的男子,輕葉,他是王爺啊,他說話聲音真好聽,他眼睛裡都是溫柔,輕葉,只要象陳姨娘那樣,只要半年,要是他能那樣溫柔的和我說話,那樣溫柔的看著我,輕葉,半個月,半天也行,我不離開他我沒想過長長久久,只要能看到他,能跟他在一處,我不離開他,我不能離開他。」
吳瑞兒臉上泛著潮紅,眼睛裡閃著奇異的亮光,輕葉微微顫抖了下,拉著吳瑞兒的手輕輕晃了幾下,
「姑娘,你醒醒,要是在這院子裡,像陳姨娘那樣在這院子裡……等死,姑娘,你要想清楚」
輕葉睜大了眼睛,微微有些恐懼起來,
「姑娘,她們說,王爺,王爺都快兩年,沒進過西院了,西院大門一直都是鎖著的,那鎖都生銹了,姑娘」
輕葉雙手顫抖著推著吳瑞兒,吳瑞兒眼睛裡閃著狂熱和執著,轉頭看著輕葉,堅定的說道:
「王爺不來,我就去找他他總得先收用了我,我是皇帝賞賜的,他總要收用了我只要見了他,只要能侍候他,輕葉,他讓我做什麼都行,我聽說話,我什麼事都順從著他,做什麼都行我肯定能讓他記著我」
輕葉手軟軟的滑了下去,呆怔怔的看著吳瑞兒,吳瑞兒興奮著直起身子,眼珠飛快的轉動著盤算起來,
「我去找王爺,我要去見他輕葉,磨墨我要抄經書,趕緊把經書抄完,我要親自送過去,親自給王爺送過去」
隔天,鄭嬤嬤微微皺著眉頭進了春熙院,在門口稟報了,掀簾進了東廂,李青正斜靠在炕上,仔細的看著手裡的文書。
見鄭嬤嬤進來,忙笑著直起上身讓道:
「嬤嬤快坐,誰又惹嬤嬤不高興了?」
鄭嬤嬤笑了起來,側著身子坐到炕上,探頭看著李青手裡的文書,
「夫人今天心情倒是好,這是誰的信?夫人這樣高興的?」
「慶叔寄過來的,說是已經祭奠過母親和外祖他們,在洛城略盤恆兩天,就準備啟程去金川府了。」
鄭嬤嬤小心的探察著李青的神情,見她面色舒緩,神情安祥,暗暗舒了口氣,笑著說道:
「這個連慶,就是頭倔驢我跟他說,這大過年的,夫人這裡事情正多,哪裡走得開?他非要親自去洛城不可這洛城,可是慶國的地兒,唉從他走後,我這顆心就一直提著放不下來,如今有了信,總算能讓人鬆口氣了。」
「慶叔一直有心事,讓他去洛城了了這心思,也是好事,嬤嬤也是多擔的心,慶叔過去洛城,自然有人當貴客接待著,嬤嬤只管放心就是。」
李青彎著眼睛笑著說道,鄭嬤嬤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李青,歎了口氣說道:
「西院那邊,那個吳姑娘,竟是個死心眼今天一早就讓管事嬤嬤過來稟報,說抄好了**,要親自送過來,給爺和夫人請安。」
李青怔了怔,眉頭擰了起來,
「話都讓人說給她聽了?」
「說了,我親自安排的,爺如今壓根沒這個心思,咱們這會兒,也用不著什麼借力打力這樣的事,留著她哪有半點用處?能打發出去才是最好,不然,真留在西院,不是又要平添出一股怨戾之氣來雖說咱們府裡也不在乎這點子不吉利,可這事,真正是犯不著誰知道這丫頭,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一般」
鄭嬤嬤輕輕拍著手,感慨的抱怨著,李青輕輕舒了舒眉頭,往後靠了靠,低著頭思忖了片刻,笑著吩咐道:
「這丫頭……真是,慕艾年紀,少女情懷。」
頓了頓,眼睛出神的看著窗戶,過了好一會兒,才笑著接著吩咐道:
「她一心想見爺,成全她就是,爺今天說要早點回來,你申末時分帶她過來吧,差不多正好是爺回來的時辰。」
鄭嬤嬤看著李青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夫人是菩薩心腸,只是這夫人這心,也太寬廣了些,爺畢竟是男人,又正當壯年,夫人凡事也要留心些才好。」
李青懶懶的往後靠了過去,伸展著腰背,悶悶的說道:
「就是再留心,能有什麼用?我只在這一方小院裡,這一方小院外,都是他的天下,他想做什麼,做了什麼,我留心了,也不過就是知道,或是早些知道罷了,若是知道了,還要操心著給他接進府,再小心著安頓好,不然,就是犯了七出之條,嬤嬤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留心著?」
鄭嬤嬤怔了怔,眨了幾下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苦笑著歎了口氣,
「夫人這話說得極是,嬤嬤竟說不出半分不對來,夫人這話,也太過清冷了些,若爺……沒用足心思倒還好,若這心思真是都用到了夫人身上,夫人總是這樣想,豈不是傷了人的心去?」
「嬤嬤,人是會變的,就算爺這會兒都是真情實意,這心思也是滿滿的,都在這院子裡,沒有半絲在外頭,可誰知道他這真情,這實意,明天會不會變?明年會不會變?原先那些姨娘,哪個沒有過柔情蜜意的時候?不然,陳姨娘也不至於枯槁至此。」
李青聲音清冷淡漠的慢慢說道,鄭嬤嬤怔怔的看著李青,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夫人待人一向寬厚,也從來不把人想到壞處去,怎麼就對爺,疑心到這份上?照夫人這麼說,這男人再情重,再專一,只要沒死,就會變心,就信不得?只有死了,棺材板蓋上,釘上了釘子,才能信了他這情份,這心意去?照夫人這說法,誰要是想嫁得百年好合,只好嫁給個死人才行。」
李青怔了半晌,突然笑出了聲,鄭重的點著頭,
「嬤嬤說得很是,那些戲裡、鼓兒詞裡說的情癡情種,哪個不是已經死了的?所謂蓋棺定論,就是說的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