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死與生
小廝奔進後花園院落大門,猛得收住腳步,抬手用袖子急急的抹去滿頭滿臉的汗水,理理了衣服,小跑著往裡面進去了。
正屋的門依舊緊閉著,溫嬤嬤帶著幾個丫頭婆子守在簷廊下等著聽傳喚,小廝奔進來,拉過溫嬤嬤,小心的點了點屋裡,焦急的低聲問道:
「爺這會兒……外面出大事了得趕緊稟了爺才行」
溫嬤嬤不動如山的微笑著,慢慢的說道:
「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這會兒……」
溫嬤嬤為難的拖長了聲音,看著小廝,溫和的建議道:
「要不,你且自己去門口稟報一聲去?」
小廝膽怯的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半步,陪著笑,只好焦躁不安的站在院子裡等候著。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屋裡才傳出懶懶的召喚聲,丫頭婆子們推門進去,東廂凌亂一片,空氣中瀰散著濃濃的歡合的氣息,二皇子披著件長衫,也不理會裹著綃紗衣,幾近赤luo著站在榻邊的兩個姑娘,逕直往淨房進去了。
小廝焦急不安的不停的伸長脖子等著,見二皇子出來,急忙上前,請了安,小心翼翼的稟報著外面關於苦河的熱鬧事。
二皇子臉色鐵青起來,大步往院外走去,出了院子,往大門方向走了幾步,猛然頓住腳步,微微低著頭想了想,慢慢轉過身,往正院方向過去了。
沈青葉迎了二皇子進到正屋裡,二皇子面色平緩著接過沈青葉遞過來的茶,慢慢喝了幾口,抬頭打量著沈青葉,溫和的問道:
「我找劉太醫看了你的脈案,看來已經算是大好了,這些天,我也沒敢過來擾了你,你夜裡睡得可還安穩?」
沈青葉點了點頭,微笑著,聲音平緩的應承著:
「多謝爺關心著,已經大好了,夜裡睡得也好,剛才我才讓小丫頭去請了爺幾趟,有些事得跟爺商量了才行。」
二皇子暗暗鬆了口氣,身子放鬆了下來,笑著說道: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商量商量,你先說吧。」
沈青葉仔細的看著二皇子眉宇間的焦躁和怒氣,陪著笑說道:
「爺的事若急,不如爺先說吧,或許爺想說的事,和我要說的事,是一件事也說不定呢。」
二皇子點了點頭,也不再推辭,沉著臉說了苦河的事,沈青葉眉梢輕輕佻了起來,微微帶著絲怒氣說道:
「爺竟真以為寒谷寺的帳是我動的手腳?是沈家動的手腳……」
沈青葉猛然頓住,垂著眼簾,站起來衝著二皇子曲了曲膝,低低的說道:
「爺恕罪。」
二皇子哈哈乾笑著,伸手去牽沈青葉的手,沈青葉手指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二皇子眼睛裡閃過絲羞惱,面上卻絲毫不顯,親熱的拉著她坐到榻上,笑著說道:
「咱們夫妻敵體,有話你直說就是,這事,是爺錯怪了你。」
二皇子溫聲陪著不是,沈青葉面色緩和起來,轉過頭看著二皇子,帶著絲悔意說道:
「這事,是我低估了那個李青,低估了韓地才出了這樣的事,寒谷寺這局,肯定是從去年十一月裡,那邊就開始一步步布下了,苦河的事,那幾個女人,必是韓地動的手腳,還有那個叫果量的。」
二皇子舒了口氣,急忙接過了話頭,
「果量已經死了,在離玉水縣不遠的荒山上,找到了他的屍身,已經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不過隨身的東西都在,肯定是他。」
沈青葉眼睛裡閃過絲疑惑,想了想,接著說道:
「這個果量,只怕也是韓地的人,必是被當成棄子滅了口,韓地,這是要壞了寒谷寺的聲譽這個苦河,你怎麼能再放他回去做方丈?既然捉進來了,就該徹底了結了才是,不然,何至於今天這樣被人辱到臉上的?」
二皇子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起來,低著頭,端著杯子喝起了茶,沈青葉瞇著眼睛看著窗外,出神般仔細思量著,半晌,才果斷的低聲安排道:
「苦河不能再留了,今天這事,萬不能讓他真上衙門對質去,讓苦河今天就坐化了吧。還有,那個韓地,咱們也得動一動才好……」
二皇子仔細聽著沈青葉的安排,贊同的撫掌笑著說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就這樣吧。」
沈青葉嘴角微微挑了挑,微笑著垂下了眼簾。
傍晚時分,兩個婆子匆匆進了二皇子府正院,稟報了進到正屋東廂,請了安,垂手侍立在榻前,沈青葉端坐在榻上,半垂著眼簾,慢慢的問道:
「怎麼說的?」
「回夫人的話,棲霞殿的師父們說,這方子處處妥當,和脈案極是契合。」
一個婆子上前半步,恭敬的稟報著,沈青葉心底慢慢放鬆了起來,閉了閉眼睛,輕輕舒了口氣,微笑了起來,婆子小心的抬起頭,看著沈青葉,微微遲疑了下,接著稟報道:
「月華師父說,只有冰蘭草這一味藥上,若是寒谷寺出方,多是用楤木根,因楤木根賤而易得,在這個方子裡,這兩個藥功效是一樣的,可這冰蘭草因為稀少,是極貴重的藥,月華師父說,外頭的大夫,倒是有這樣的規矩,一幅藥裡,總要用上一樣兩樣的貴重藥材,才顯得這方子金貴,倒也是常情。」
沈青葉上身端直著僵硬了起來,轉過頭吩咐著小丫頭:
「去,把那本藥草綱要取來。」
兩個小丫頭急忙奔進去抬了書出來,沈青葉把書攤在几上,飛快的翻到記載著冰蘭草的那幾頁,仔細的慢慢看著,突然呆呆的彷彿定住了一般,半晌,突然用力推著几上的藥書,掀翻到了地上。
是她她……沈青葉心裡痛得彷彿要嘔吐出來,她日常飲用的茶裡加了龍紋花養顏,別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不可與龍紋花同服,同服致婦人不孕,烈甚百子蓮。」
烈甚百子蓮沈青葉心裡空洞著伏倒在榻上,痛苦的嘔吐了起來。
平陽府梧桐院裡,李青有些焦躁的坐在正屋廊簷下的搖椅上,手裡拿著把絹扇,有一下沒一下揮動著,微微昂著頭,不時的望向院門外。
水蘇端著盆去了皮的枇杷過來,放到李青旁邊的几上,笑著說道:
「夫人不要急,還早著呢,以前聽我娘說過,她頭胎生我的時候,足足折騰了一天一夜呢,秋月姐姐這才剛剛有了動靜,夫人就安心等著聽喜信就是了。」
「夫人安心等著就是,太醫院一半的穩婆如今都在楊府裡侍候著呢,鄭嬤嬤也在秋月姐姐身邊看著,若有什麼事,早就讓人回來稟報給夫人了,夫人安下心等著好信兒就是。」
李青心神不定的往後靠了靠,還沒躺好,又直起了身子,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重又坐到搖椅上,焦躁的歎了口氣,
「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門關,秋月骨盆又窄,上次鄭嬤嬤去看她,若真像鄭嬤嬤說的那樣,也太胖了些,若是孩子長得太硬實,頭過大,這秋月就……」
李青心頭閃過絲恐慌,又站了起來,轉過頭吩咐著水蘇,
「你去楊府看看,到底怎麼樣了,問問清楚那幾個穩婆,有把握沒有,若沒有,就趕緊回來告訴我,我親自過去」
水蘇忙曲膝答應著,正要出去,李青又叫住了她,微微瞇了瞇眼睛,吩咐道:
「跟周醫正和眾太醫、穩婆說,若平安,我重賞他們,若有個好歹,我就把他們全部活殉了快去」
水蘇急忙答應著,轉身急急的奔了出去,
李青心神不寧的站在廊下,焦躁不安的擔憂著。
過了小半個時辰,水蘇急匆匆小跑著進了院子,奔到李青面前,用帕子拭著臉上的汗水,帶著笑稟報道:
「馬婆子讓跟夫人稟報,宮口還沒全開呢,不過已經能摸得清楚了,孩子頭朝下,孩子正好,不算太大,我回來前,秋月姐姐剛吃了幾口燕窩粥,含了粒紅果,夫人且放寬心。」
李青微微鬆了口氣,心裡微微安定了些,慢慢坐回到椅子上,乾脆吩咐了水蘇、紫草、杜若等幾個丫頭輪流著往來於楊府和王府之間報著信。
黃昏時分,平王回到梧桐院,李青迎了他進屋,拉著平王的袖子,滿臉焦慮不安的看著平王,聲音裡帶著絲懼意,低低的說道:
「秋月都折騰了快一天了,到現在還沒生下來真是急死人了。」
平王微微有些驚訝的低頭看著李青,從他見到她那天起,他從來沒看到過她這樣焦慮,這樣不安過,她彷彿一直站在離塵世幾步遠的地方,超然而淡漠的俯視著紅塵種種,彷彿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容。
今天的李青,彷彿從雲端裡跌落到了凡塵,她焦慮著、不安著,恐懼著,依賴的拉著他的衣袖,往他懷裡擠著,偎依著,平王的心彷彿被水浸透著泡了幾百年,軟塌得不能形容,伸手摟著李青,溫柔的安慰著她:
「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女人頭一回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不用怕。」
李青眼睛裡透著絲恐懼,抬頭看著平王,雙手緊緊的摟在他的腰間,低低的說道:
「我問過那些穩婆,女人生孩子,死了的極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