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大夫人的憤怒
午後,李青一覺醒來,覺得人舒服了很多,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剛坐到桌前理著前些天抄的經書,有小丫頭跑進來:
「厲府九小姐來看大小姐了!」
李青叫過鄭嬤嬤問道:
「東西都收拾好了?」
鄭嬤嬤點點頭,李青起身迎出了屋外,九小姐戴著帷帽,進了院子,李青上前接了她,笑著問道:
「這麼熱的天,進了院子,你還戴這個做什麼?」
九小姐進了屋,方取下帷帽,只見兩隻眼睛紅腫得像兩個小燈籠,李青嚇了一跳,忙問道:
「這是怎麼啦?快讓我瞧瞧!」
九小姐扭過身子,
「沒事、沒事,就是哭得太狠了。」
李青扳過她的頭,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又拉著她的手診了會脈,方鬆了口氣,拉著她到東廂榻上坐下,吩咐琉璃把藥箱子拿來,取了瓶淡綠色的水出來,把棉帕子鉸成小塊,讓九小姐半躺在榻上閉了眼睛,用棉帕子沾了那水,敷在她兩隻眼睛上。片刻功夫,九小姐輕歎一聲:
「青青,眼睛好舒服,一點也不痛了。」
李青拍拍她的手,
「不要動,多敷一會兒就能好了。傻丫頭,什麼事能哭成這樣。」
九小姐微微動了動,又傷感起來,
「青青要去做女官了,青青你知不知道,做女官……」
李青拍拍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
「青青,你知道嗎?清波被指給奚地南王世子了,十月就要嫁過去了。」
「上午沈大小姐來過,已經告訴我了。」
九小姐聽說沈大小姐來過,臉上怔了一怔,李青露出些笑意來,語氣溫和輕快的安慰道:
「清波要出嫁了,是好事啊!」
「可是,奚地那樣遠,聽說那個世子是個……」
「小九,」
李青打斷了她的話,
「女兒家出嫁,再近也沒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啊,總是要安心以夫家為家,好好過日子的,奚地那樣遠,有什麼事傳到京城,也已經是面目全非了,沒聽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嗎?至於我,也沒什麼不好,女官畢竟是朝庭給了品級的,雖說低是低了些,可好歹也是命婦,多少人一輩了求還求不得呢。」
九小姐破啼而笑,
「青青,你總是這樣,凡事都能想到好處。」
李青輕輕舒了口氣,笑問道:
「不說這些沒用的了,我早上托你辦的事,辦成了沒有?」
九小姐忙伸出手去摸荷包,李青拿起荷包遞到她手裡,九小姐從裡面摸出疊得方方正正的幾張紙出來遞往李青的方向,李青接過來,九小姐有些得意的笑著說道:
「看了你的信,我就去找父親了,照你信裡寫的一說,父親就叫了母親過來,讓母親去找大嬸嬸說了這事,然後就吩咐管家立時去衙門裡辦了文書和這兩份路引出來,還讓我帶了五百兩銀票子,是賞給鄭嬤嬤的。銀票子在紅衣那裡呢。「
李青暗暗鬆了口氣,笑著謝了九小姐和四老爺四夫人,九小姐心情好了很多,笑著說道:
「父親說,鄭嬤嬤當年隨祖母嫁到厲家,一直謹謹慎慎的侍候著主子,現在老了,想領個養子養老也是應該的,百年之後,也算是有了祭祀,往後,想回鄉也好,在京城安靜度日也好,總要隨了她自己的意。」
李青叫了鄭嬤嬤進來,鄭嬤嬤磕頭謝了四老爺四夫人和九小姐,李青吩咐道:
「等會兒就隨了九小姐出府去吧。」
鄭嬤嬤含著淚點點頭,退了下去。
李青沉默了一會兒,拉著九小姐的手鄭重的說道:
「小九,你是個有福氣的,母親好,父親也好,皇上也早就允了你自行擇嫁,只是你以後不要太任性,多聽母親的話,嫁人的事更要聽父母的安排,成親之後,要記住,夫君要靠,但最可靠的還是你自己。還有,這世間,唯一肯不計利害,捨了自己為你打算的,只有你的生身母親,小九,這些話,你要記在心裡。」
九小姐臉上有些迷惑,也有些驚訝,但仍重重的點點頭,承諾道:
「青青放心,我聽你的話。」
九小姐彷彿想起什麼來,拉著李青的手說道:
「青青,我去求皇后娘娘,讓她把你留在宮裡好不好?這樣,你就不用去那些蠻荒之地吃苦了,你身子骨弱……」
「小九!」
李青心底有些感動,溫和的打斷了她的話,
「韓地、奚地,晉地我都願意去,就是不想留在這京城裡,我怕冷,如果能不去韓地,就是最好的了。小九,你不用擔心我,我自己有打算。」
九小姐點點頭,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秋月和紅衣進來回說:
「文嬤嬤讓稟了九小姐和大小姐,事情已經辦好了,她在門口等著侍候九小姐回府。」
李青站起來,幫九小姐取下眼睛上蓋著的棉帕子,九小姐雙眼的紅腫已不太看得出來了,又吩咐秋月、琉璃取了水,紅衣侍候著九小姐淨了臉。李青取過那瓶淡綠的水來,交給紅衣,
「回去再給你家姑娘敷一回就能好了,剩下的蓋緊收好,等你家姑娘下次再把眼睛哭腫的時候好用。」
紅衣笑著收了,一行人侍候著九小姐出門上車去了。
李府大門對面的街角里,一輛青布兩輪馬車靜靜的停著,車窗的簾子微微掀起一角,裡面有雙眼睛,靜靜的盯著李府大門。
九小姐回到厲府,去了母親居住的水雲榭,施了禮就撲到了母親懷裡,
「娘親!」
嚴夫人摟了她,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眼睛,
「囡囡眼睛好多了。」
九小姐「嗯」了一聲,
「青青給我敷了藥,一會兒就舒服了,藥也拿回來了,青青說晚上讓紅衣再幫我敷一遍就能好了。」
嚴夫人心裡歎了口氣,笑著說道:
「寒谷寺的藥果然是極好的。」
九小姐窩在她懷裡,沉默了半晌,方悶悶的開口道:
「上午看清波那樣,我就想著,青青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心裡別提多難過了,可青青說,未必是壞事呢!」
「噢?!」
嚴夫人有些驚訝,拍著九小姐的背,柔和的說道:
「娘親不也和你這樣說嗎,青青還說了什麼了?」
「青青說,」
九小姐頓了頓,
「青青還讓我聽娘親的話,說這世上,娘親是唯一肯不計利害、捨了自己為我打算的人。」
嚴夫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方撫著九小姐的鬢角,眼裡隱隱含著淚,帶笑說道:
「這個青丫頭,果然是個通透有大智慧的,可惜沒了娘……」
「娘親,我想讓青青留在宮裡,可青青說,她不想留在京城,只是怕冷,能去奚地、晉地最好。娘親,你和皇后娘娘說說,讓她去奚地吧,也好和清波作個伴。」
嚴夫人心中暗暗點頭,含笑安慰女兒道:
「囡囡放心。」
「娘親,青青說,沈大小姐上午去看過她了,上午……不過,我當時什麼也沒說。」
嚴夫人眉眼帶笑,誇獎道:
「我的囡囡也長大了,知道用這小腦瓜想想事情了。這一陣子天氣太熱,明兒我去趟宮裡,給娘娘請了安,就帶你到城外莊子裡住住,避避這暑氣吧。」
厲府,榮慶堂。
文嬤嬤回來稟了大夫人:
「都辦妥了,鄭嬤嬤領養了個叫玉竹的十歲小小子,暫時先租了個小院子住在東城,說是準備住到秋天,等天氣涼快了就啟程回北地老家去。」
大夫人沉著臉聽著,半晌方開口道:
「你去告訴玉湖和銀雁兩個小蹄子,我放了她們在那兒,是讓她們有個什麼事兒能說了給我,今兒這事,要不是一早四房過來,我還通不知道呢!」
文嬤嬤垂手低頭屏氣站著,一句話也不敢接,大夫人端起茶杯來,又「砰」的一聲放下:
「再告訴那兩個小蹄子,別以為送她們出去就是換了主子了!憑她兩個到哪裡,都是我的奴才!」
文嬤嬤戰戰兢兢的陪笑說道:
「夫人息怒,借那兩個小蹄子幾個膽子,也不敢背了夫人,她們一門的性命前程都在夫人手裡呢!只怕是時日短,一時沒聽到什麼信兒。」
「哼!都做了姨娘,爬到床上了,還聽不到信兒!?下次再蠢成這樣,我就只好換兩個能聽到信兒的去了!」
文嬤嬤連連稱是,小心的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把杯子裡濺出的水擦拭乾淨,陪笑道:
「我叫銀鴿來給夫人換杯茶?」
見大夫人閉了閉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就出去叫了銀鴿上來,銀鴿換了茶,輕手輕腳的退下去了。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遣散
文嬤嬤依舊屏氣垂手侍立在旁,大夫人端起杯子,喝了一會兒茶,氣息方平了下來,往後略靠了靠說道:
「今兒這一上午,費了我多少口舌,才說動了王妃聘那個小丫頭子,要不是還算及時,壞了這門好親,豈不是……」
大夫人說著,眉梢又有些挑起,文嬤嬤在旁瞥見,忙陪笑道:
「難不成王妃還真是看中青姑娘了?王妃好像沒見過那丫頭啊?!」
大夫人眉頭舒展開來,帶著絲冷笑說道:
「王妃到寒谷寺求了支籤,說是三公子要成了親才算圓滿,就求師太批了八字,後來又聽人說青丫頭在寺裡長大,性子最是清靜平和,就動了心思,找了我商量。」
說到此,大夫人彷彿想到了什麼,輕輕笑出了聲,
「沒想到,事情竟變得這樣有意思起來!」
文嬤嬤在旁也陪著笑起來,片刻,方小心的問道:
「那青姑娘那邊……」
大夫人眉毛揚了揚,半晌方開口道:
「今天晚了,明兒我進宮求見皇貴妃娘娘,這兩年,皇上越發喜歡柔弱的小丫頭了。」
文嬤嬤滿臉是笑的奉承道:
「夫人想的真是周到!青姑娘實足可才十二歲,嘖、嘖、那管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皇上光聽著她說話,就得愛得什麼似的。只是,那丫頭可是個有心計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道:
「宮裡的女人,除了心計,還得有娘家撐著才行,她真有心計,就該明白往後能靠的只有厲府,只有我!」
李府斜月閣。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鄭嬤嬤離開,怔怔的在東廂榻上坐了很久,方叫了秋月和琉璃進來,低低的囑咐了許多話。才讓琉璃去找鍾嬤嬤要個匣子來裝她這些天寫的經文。
申末時分,李青正和秋月一張張理著經文,放到匣子裡,窗戶外人影一閃,一個胖胖的身影跳了進來,秋月嚇得渾身一抖,手裡的紙落了一地,跳進來的人嘻嘻一笑:
「秋月別怕,是我!」
李青放下手中的紙,輕輕的拍拍桌子,責備道:
「靜兒,你跳牆進這府裡也就算了,這院子裡,你也不能從門口進來?非要跳窗子不可?」
月靜探究的看著李青好一會兒,方釋然的笑著說道:
「接了你的信,我都快急死了,緊趕著把你交待的事辦完了,就拚命的往城裡趕,你倒沒事人一樣。」
李青露出些笑容來,站起來吩咐秋月:
「把這些收到匣子裡就可以了。叫琉璃給靜兒倒杯茶來。」
然後拉了月靜,往東廂去了,在榻上坐定,琉璃送了茶上來,月靜端起來一口喝乾,琉璃又倒了杯,月靜連喝了四五杯,方長出了一口氣,
「渴死我了!好舒服!」
李青坐在榻上,柔和的看著她,琉璃又給她倒了杯茶,才退了出去,月靜端了杯子,坐在她對面,低低的開口說道:
「方丈讓我轉告你:梧桐院一直都是你的,讓你別忘記了。」
李青低下頭,轉著手中的杯子,半天方抬頭看著月靜說道:
「還沒到那一步呢,師太怎麼說?」
月靜看著她,輕輕搖搖頭,回答道:
「師太明兒辰正前一定趕到府裡,你放心就是,方丈還說了,你是個極有主意的,讓我再轉告你:不管你要不要梧桐院,接過木蓮令,就是木蓮大師嫡傳人,寒谷寺上下都須以你為尊。」
李青皺皺眉頭,這方丈的話怎麼聽著都有些無賴呢?!搖搖頭,也不理會,只吩咐琉璃取了個包袱過來,交給月靜,
「靜兒,這包東西你幫我收好,以後,我會讓人來取。」
「青青,你真的要入官嗎?你身子弱,哪裡受得了那份苦?明天師太來,你還是跟著師太先回寺裡吧,就算你不想呆在寺裡,以後總會有辦法的。」
李青搖搖頭,
「靜兒,我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就算回去寺裡,只要我不落髮,寺裡也護不得我周全,反倒會連累了寺裡。只會更糟。」
月靜接過包袱,擔憂的看了李青半天,笑著開口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從明兒起,方丈讓我和師父借住在東城的慈安寺,有什麼事,連慶找我也方便。」
李青臉上露出笑意來,這老和尚,到底是不放心她。
酉時剛過沒多久,李雲生從衙門回到府裡,剛進門,連慶從門房裡出來,恭敬的上前行了禮,
「老爺,您回來啦,小的有點事要稟報您。」
李雲生帶著春風般笑意,點點頭道:
「嗯,跟我進來吧。」
連慶跟著他進了正堂候著,李雲生進了內室,轉眼換了家常衣服出來,坐在椅子上,喝著茶,笑著說道:
「有什麼事?說吧。」
連慶跪倒磕了個頭,方開口說道:
「回老爺話,小的要回家鄉去了,來和老爺辭行。」
李雲生一時怔住了,片刻,臉色沉下來,重重的把杯子放到了几上,陰陰的盯著連慶,沒有開口,連慶微笑著看著他,平靜的繼續說道:
「連慶是連家世僕,夫人不在了,本應該侍候小姐一輩子,現如今小姐既入了官,小的沒了主子,自然也要辭了去,小的奴籍,夫人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給除了,本不當再來擾了老爺,只是,小的是知恩懂禮的人,總得跟老爺磕個頭辭了行才是。」
說完,又磕了個頭,站了起來,笑著問道:
「小的想去給小姐磕個頭辭行,請老爺恩准。」
李雲生用手指著連慶,臉色發青,半天,方狠狠的從嘴裡擠出一個字來:
「滾!」
晚上,有小丫頭到斜月閣傳了話:
「明兒不用過來請安了,就準備著等禮部來人吧。」
第二天,辰初剛到,門房就匆匆進來稟報說:
「寒谷寺智然師太遞了帖子,請見老爺夫人。」
李雲生和厲夫人互相看了看,滿臉愕然與疑惑,李雲生忙吩咐道:
「快請了進來!」
隨即和厲夫人一起急忙到了正堂,智然師太面露微笑,神態安祥的由文嬤嬤陪著進來,見了李雲生和厲夫人,雙手合什,微微垂目見禮道:
「貧尼智然有禮了,李施主、夫人安泰。」
李雲生和厲夫人忙回禮,李雲生滿面春風的笑道:
「師太光臨寒舍,潤清和夫人榮幸得很,師太快請坐。」
智然師太謝了坐,文嬤嬤上前給李雲生夫婦見了禮,就恭敬的侍立在智然師太身後,小丫頭奉上茶來,智然師太低眉謝過,方微笑著說道:
「這麼早來打擾李施主,也是受人之托,想從貴府討要兩個婢女帶回寺裡。」
李雲生愕然的看向厲夫人,厲夫人也正愕然的看著他,李雲生又轉過頭,看向文嬤嬤,只見文嬤嬤低眉垂目,靜靜的侍立在智然師太身後,彷彿什麼也沒聽見。李雲生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方「呵呵」的乾笑了兩聲問道:
「不知師太想要的兩個婢女是……」
「就是貴府大小姐身邊的兩個婢女,秋月和琉璃。」
李雲生臉色漸漸有些發青,平放在腿上的兩隻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半晌方努力舒展著發緊的喉嚨說道:
「這兩個婢女乃長者所賜,潤清,和夫人不敢自專,須得……」
李雲生象想起了什麼,突然抬頭看著文嬤嬤,文嬤嬤也抬起頭,目光謙恭的看著李雲生,曲膝福了一福說道:
「夫人交待:秋月和琉璃既已贈了大小姐,一切都由大小姐作主。」
李雲生緊緊的抿著嘴唇,盯著文嬤嬤看了好一會兒,又看向智然師太,師太微微笑著,眼神安靜溫和的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李雲生臉色漸漸回復了平靜,哈哈笑著說道:
「既是這樣,鍾嬤嬤去回了大小姐,這事就由她作主好了。」
鍾嬤嬤答應著去了。片刻功夫,就帶著秋月和琉璃回到正堂,李雲生看著秋月和琉璃挽著的包袱,眼睛縮了一縮,笑著向師太問道:
「剛才師太說受人之托,不知這托付者是何人?」
師太含笑答道:
「就是貴府大小姐,昨晚接了大小姐的信,貧尼連夜就趕了過來,萬幸不負所托。」
說著,微笑著站起來,
「多謝李施主,貧尼告辭了。」
說完,雙手合什施了一禮,帶著秋月、琉璃出門去了,文嬤嬤也立即告退而出。李雲生呆呆的坐著。鍾嬤嬤手裡托著個匣子,悄悄的稟告厲夫人:
「夫人,這是大小姐讓我帶給二小姐的,說是給她出嫁添妝的。」
厲夫人剛伸手想打開,李雲生轉頭道:
「拿來我看!」
鍾嬤嬤忙遞了過去,李雲生打開匣子,拿出一疊字跡飄逸工整的經文,連翻了幾頁,猛然站了起來,面容猙獰的將手中的經文連匣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又回身將几上的花瓶茶杯掃落一地,抬腳踹開旁邊站著的丫頭,暴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