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飛雪
楊元峰出了驛館大門。坐在微微晃動的轎子上,眉頭擰到了一處,半晌,抬腳踢了踢了轎門,轎子停下來,小廝上前掀起轎簾,恭敬的問道:
「爺,有什麼吩咐?」
「你去趟王府,找丁一,就說我找他有要緊的事,讓他盡快到我府裡來一趟。」
小廝答應著放下轎簾,轎子重新抬起,往楊府回去了。
晚間,楊府書房,丁一鬆松的靠在扶手椅上,端著杯茶,聽了楊元峰的話,皺著眉頭,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道:
「你說的這個婢女,大約是叫松蘿的那個。這一陣子,從夫人身邊打發出來的婢女,只有她一個,十一月裡就打發出來了,聽說是自請脫籍的。」
楊元峰皺起了眉頭,半晌才問道:
「連管事送來跟著我讀書的遠山,聽說是夫人身邊一個婢女的弟弟,不過,我可不方便問遠山,他姐姐叫什麼,會不會是這個松蘿?」
「不管是不是,既是自請脫籍,被夫人打發了出來,我們也就不要多管了,誰知道這裡頭有些什麼事,照你說得這樣,這也不是個正經女人,離了王府都做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再說這事,門口的兵丁看得一清二楚,也沒冤枉了她,跟著賀山頭人做個小妾,總比當街做這種生意強。」
楊元峰點著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做這種皮肉生意的,從良做個妾是最好的歸宿,遠山那邊。找個機會,我也旁敲側擊著問一問,萬一真是這個松蘿,這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多少難堪!倒也巧,這次沒讓他跟著回來。對了,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丁一笑著看著他,示意他說,楊元峰頓了頓,低著頭慢慢轉著手裡的杯子,半晌才開口說道:
「說起來,算是兩件事,今天回來,娘就和我說了,想求了爺和夫人,送我弟弟楊元嶂跟著夫人做事……」
丁一怔了怔,微微直了直身子,凝神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道:
「你母親是不是想著讓你弟弟頂了你,進府聽夫人差遣。換你個自由身?」
楊元峰舉了舉杯子,彷彿想喝茶卻又放了下去,搖著杯子,看著杯子裡棕黃的茶水,有些尷尬的咳了幾聲,半晌才歎了口氣說道:
「你也知道,這種事我哪裡開得了口?且不說爺和夫人怎麼想,就是我自己,讓弟弟替我去做奴才,這樣的事兒,我想都沒臉想,可元嶂竟然執意要去,竟說要跟著夫人掙個前程,娘也贊同,你說說,這算什麼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小楊,這我就不好說你了,你看看,我就是個奴才,不也一樣坐在這裡,和你這封疆大吏喝茶聊天?若說前程,遠的不說,就說在我前面的幾個小廝,趙勇、錢忠、李仁,都領著什麼差使?孫大爺做了王府管家,說起來倒算是差的了,你倒是說說,這奴才的前程,哪一點哪一處不好了?這韓地。說白了,不都是爺的奴才嗎?我倒還真是覺得你弟弟比你出息,不過沒你那股子死讀書的勁兒,沒機會出頭罷了。」
楊元峰放下杯子,面容微微輕鬆了些,笑了起來,半晌才說道:
「我可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迂得很,明白的時候極明白,糊塗的時候真是糊塗得不行,所以才找你商量商量這事,你這話倒和元嶂如出一轍。只不過,做爺的奴才和做夫人的奴才究竟不一樣。」
丁一斜了楊元峰一眼,往椅子背上懶懶的靠了過去,
「小楊,你真是……不如你弟弟,你也不想想,爺的奴才是那麼好做的?跟著爺的人,至少得有功夫,還得足夠好,你弟弟再學功夫,也來不及了不是?我跟你說。」
丁一直起上身,探到楊元峰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道:
「自從夫人十一月底搬回府裡,爺就沒離過春熙院半步!一天三頓飯都要回去春熙院吃,晚上文書竟都是抱進春熙院看的。有好幾個早上,頭天的文書竟沒看完!爺什麼時候這個樣子過!夫人的底,你也知道點,可不簡單,再說,」
丁一頓了頓,猶豫了下。笑著說道:
「這事倒不好和你說,你只管放心,元嶂人機靈,通經濟,夫人現如今正要用這樣的人,往後,元嶂的前程差不了,用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奴才,換個中用不中看的奴才,說不定夫人會肯,若夫人肯了,爺自然也沒話說,這事,還是讓你母親去求了夫人的好。」
楊元峰皺皺皺眉頭,遲疑著說道:
「爺這,算不算沉迷於女色?」
「呸,爺又沒做荒唐事,也沒耽誤了政事,這話可半點提不得!爺,還好,夫人的心眼可不大。你剛說,兩件事,還有什麼事?」
楊元峰抖了抖衣襟,有些郝然的嘿嘿笑了幾聲,
「大丁你也知道,我娘一直想讓我早點成親,我麼,一直忙,這事一直拖到現在,今天我娘說了,若這年裡年外定不下親來,就不放我走,我娘說,要去請夫人給指門親事。」
丁一往後靠到椅背上,哈哈大笑起來,
「小楊,早說讓你定下來。偏你挑三揀四,什麼小家子氣、嬌驕二氣、不夠沉靜……這下好了,你這親事如今落到了夫人手裡,說不定,夫人要找個五大三粗的惡婆娘塞給你,哈哈哈哈。」
楊元峰也笑了起來,
「夫人哪能像你這樣?你知道我,最恨這納妾之事,只想找個合了心意的,兩相廝守一輩子,若是夫人指的這人……唉,大丁,你一定得幫幫我。」
李青生辰前兩天,下起了雪,李青裹著銀狐斗篷,抱著手爐,站在簷廊下,茫然而欣喜的看著院子裡隨風飛舞的鵝毛大雪,寬敞的院子裡,兩邊的抄手遊廊紅柱綠簷,綠簷兩邊掛著紅紅的燈籠,長長的流蘇隨風飄搖,穿紅著綠的丫頭們忙忙碌碌的沿著遊廊來來往往,襯托得院落溫暖而生動。
王府裡並沒有因大雪放緩忙碌的腳步,三大殿和花園裡早幾天就開始燈火通明,徹夜忙碌,搭戲台,架油氈,拉帷幔,佈置各處,李青生辰後就是春節,也算是兩件事合成了一件。
臘月二十六一早,卯正時分,李青就被秋月叫了起來,剛洗漱完,鄭嬤嬤就端著個小小的碗進來,把碗裡的一根面挑起,送到李青嘴邊,笑盈盈的說道:
「夫人吃了長壽麵,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李青吃了面,鄭嬤嬤又帶著秋月等丫頭給李青磕了頭,李青笑著吩咐秋月,拿最上等的封兒賞了眾人,秋月取了件大紅富貴如意緙絲長襖,一條大紅素綾裙,給李青換上,又取了支朝陽五鳳釵給李青插在髮髻上,左右各插了支金步搖,李青皺著眉頭看著這一身大紅,晃了晃沉重的頭飾,鄭嬤嬤笑著說道:
「夫人可不能挑剔,這是規矩,得穿正紅、戴鳳釵去給老太妃、給爺磕頭,這五鳳釵、這步搖可是夫人的身份!回來還要換了大禮服去受外命婦的禮呢,受了禮回來,再讓秋月給換夫人家常的衣飾吧,不過,也要喜慶些才行。」
李青坐著兩人小轎,去春暉院給老太妃、去正殿給平王磕了頭,到前殿受了禮,再回到春熙院換衣服時,已經是巳正時分了,歇息了一會兒,吃了飯,換了件玫瑰紫百鳳朝鳳緙絲長襖,一條同色妝花緞長裙,穿了件淺紫緙絲面紫貂斗篷,坐著兩人小轎,去了花園暖篷,王府請了戲班子、雜耍百戲,今天,平陽府裡的命婦貴女,都集中在這王府裡,等著她去陪著聽戲取樂,她過生辰,更像是在娛樂別人,李青坐在轎子裡,抱著手爐,自嘲的想著。
晚上結束了宴席,李青微微有些熏熏然的回到春熙院,洗了澡,換了身蔥黃色細棉衣褲,鬆鬆綰了頭髮,斜靠在東廂炕上,慢慢喝著杯溫溫的梨汁,瞇起眼睛,心情愉快的盤算起楊老夫人的請求來。
平王悄悄進了屋,站在門口凝神望著靠在大靠枕上,面色粉紅,正笑盈盈出著神的李青,不禁有些恍惚起來,羅甸城外草地上,她站在一堆木片中,還是個沒發育的孩子,拎在手裡輕飄飄的,如今,這身影卻讓人移不開眼睛,李青轉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平王,忙從炕上站了起來,笑著迎過來。
平王去了外面的大衣服,笑著坐到炕上,撫著李青的鬢角,溫和的問道:
「累了?」
李青笑容滿面的點著頭,她和從前一樣,喝了酒就要一直笑個不停,平王憐惜的摟著她,把手裡的紫檀木匣子遞過來,笑著說道:
「這是爺給青青的禮物,打開看看!」
李青伸手接過匣子,翻來覆去的看著,平王盯著她水汪汪的眼睛和紅得鮮艷欲滴的嘴唇,喉嚨有些發起緊來,李青皺了皺眉頭,仰著頭看著平王笑盈盈的說道:
「這個匣子,我好像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