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麻風之王

　　處理完穆罕默德的傷口，趙龍這才一一將紮在他身上的銀針取下，才取下來沒多久，穆罕默德在手術中一直保持平靜的面容很快就扭曲了起來。不過他和所有的阿拉伯人一樣，都具有極其強韌的忍耐能力，並沒有張嘴呼痛，只是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正在收拾的趙龍見了，便笑道：「馬伯父不必擔心，長則一天，短則兩個時辰，疼痛感就會消失。」

　　穆罕默德聽了眉頭也是自然舒展，依舊用臨安的官話答道：「好好！賢侄，這點痛伯父也還擔待得起。賢侄還是快去給王上診治，切不可失了禮儀。」

　　趙龍這便起身，向穆罕默德道：「伯父稍待，侄兒去去就來。」

　　言畢，這便看向泰比利亞斯，口中用法語道：「執政官大人，我可以為王上診治了。」

　　「跟我來！」泰比利亞斯神色平淡的點點頭，起身領著趙龍走出了偏廳，而阿里和納爾遜兩人則背負著趙龍的藥箱和用具跟在後面。

　　這一走起來，趙龍便發現執政宮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寬敞和龐大，從泰比利亞斯的房間出來，穿過一個回字形的廣場，便來到了執政宮遍南角的一處小型宮殿，通過一道充滿穆斯林風格的旋轉式階梯後，來到宮殿的二層，走過一條以火把作為照明的陰暗長廊，又到了一扇用華麗的沉香木雕刻鏤空的大門前。從鏤空的木門中，可以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坐在一張巨大的書桌前，一桿長長的鵝毛筆正輕輕的顫動著。

　　泰比利亞斯推開門，領著趙龍走了進去，阿里和納爾遜則被侍從攔在了門外。

　　「哦！你就是那個東方人？」伏在書桌前書寫的白衣人並沒有回頭，只是用低沉的聲音用法語問道：「上帝如果能夠寬恕所有的罪惡，還要地獄做什麼？這是你說的？」

　　對於這個歷史上氣場最強大的麻風病人，趙龍曾經預想過無數版本的第一次見面，但他卻沒有想到過，兩人的第一句搭話話，竟是從他說過的話中引申。要知道趙龍進入耶路撒冷還沒有兩個小時，這句話居然都傳到了他的耳中，當即趙龍有些愣神，但卻很快恢復了過來，用法語回答道：「在東方，這句話婦孺皆知！」

　　「是嗎？」鮑德溫還是沒有回頭，卻放下了手中的鵝毛筆，將書寫的紙張拿了起來，透過窗口射來的光線，趙龍能夠看見上面書寫的應該是拉丁文，有大約三行的樣子，寫的應該就是這句話。

　　鮑德溫並沒有等待趙龍的回答，而是緩緩的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一旁的侍從，語氣十分自嘲的笑道：「想不到這個真理在東方竟然婦孺皆知。而在耶路撒冷，懂得這個真理的不會超出十個！你說是嗎，泰比利亞斯？」

　　「王上！你定是其中之一！」泰比利亞斯小小拍了下鮑德溫的馬屁。

　　隨著鮑德溫的起身，趙龍也看清了他的樣貌。正如天國王朝裡一樣，他身穿著亞麻與絲綢混搭的白色袍服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用一面金屬的面具遮擋了容貌，個頭並不高大，舉手投足之間並沒有絲毫的威嚴或是氣場外洩，如果拋開這裡的場景和鮑德溫的身份背景，僅以趙龍的感覺而言，他並不認為眼前的這人就是實至名歸號稱耶路撒冷之王的鮑德溫四世，則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

　　聽著泰比利亞斯的奉承，面具後的鮑德溫輕笑了一聲，卻是將一對明亮的碧色瞳孔聚焦到了趙龍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他才輕聲道：「小時候，我和玩伴戲耍時割傷手臂，我的宮廷老師發現我感覺不到疼痛，便向我的父王哭訴，說我是一個麻風病人。」

　　鮑德溫慢走了兩步，來到了趙龍的面前，細細打量著趙龍道：「撒拉遜人說，神用麻風病來懲罰這個王國。他們相信，我這樣的人將來必入地獄，懲罰將會格外的痛苦和漫長。若真如此，就太不公平了。」

　　「現在，我的執政官，泰比利亞斯，將你帶到了我的面前，他說你能夠治癒這種疾病，這就讓我對上帝的信仰產生了歧義。」鮑德溫說道此處，雙眼聚焦在了趙龍的眼中，一股毫無形質的威壓突然之間從他瘦弱的軀體中爆發了出來，只聽他一句一頓的說道：「告訴我，你真的可以治療這種疾病，真的可以解除神的懲罰？」

　　這是一個宗教問題，也是一個哲學問題，但在兩個問題之外，被鮑德溫強大氣場逼迫著的趙龍正面臨著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他無法在繼續收斂自己的氣場，身體中一股遇強則強的氣息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來，卻堪堪能夠與鮑德溫的王霸之氣勉強抗衡。

　　很顯然，鮑德溫此時外放的，正是傳說中的王者之風。

　　「災難、疾病和神罰，這些都是魔鬼的權柄。神愛世人，不會以神罰來脅迫凡人愛?。」無懼於鮑德溫的王霸氣場，趙龍侃侃而談道：「只有魔鬼，才會用它的權柄來玩弄和誘惑世人，這也是神賦予它的權利。因此，王上是選擇屈服，還是選擇抗爭，這取決於王上自己。」

　　「屈服或抗爭？」對於趙龍的論述，鮑德溫也是頭一次聽說，神色間不由露出了新奇之感，當即趙龍便趁熱打鐵的激將道：「在東方，醫生還有另外一個稱呼，叫做鬥爭者，是與死神做鬥爭人。至於能否取得勝利，還要看患者能否抵抗魔鬼的玩弄和誘惑，如果患者願意將靈魂奉獻給魔鬼，誰也無能為力。」

　　「醫生是與死神做鬥爭的人？」鮑德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是又問：「所以，你們就向魔鬼祈禱？」

　　趙龍機敏的答辯道：「我們向魔鬼祈禱，是因為我們希望魔鬼能夠寬恕那些墮落的靈魂，甚至我們還希望能夠為那些有罪的靈魂分擔懲罰和痛苦。在東方也有一位和耶穌一樣的聖子，?叫做地藏。?自願墮入地獄，為所有墮入地獄的罪靈分擔懲罰，?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若是不空，誓不回歸天堂。」

　　「啊！萬能的上帝啊！」在側旁聽的幾名侍奉官一樣的人聽了之後，不由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而泰比利亞斯和鮑德溫兩人雖然沒有明顯的失態，卻也被趙龍的話給打動了。在他們的宗教觀念裡，耶穌那樣自願背負十字架為世人贖罪已經是夠偉大的了，自然也就沒想到在東方還有比耶穌更為強大的存在。

　　「自願墮入地獄……為罪靈分擔懲罰……」鮑德溫低著頭回味這兩句話的內涵，抬起頭來時，趙龍從他的眼角處看出了笑意，只聽他笑道：「你現在，就是在與死神鬥爭？」

　　趙龍點頭答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呵呵……地獄是用來安置罪人的，並且地獄裡總是塞滿了罪人。」鮑德溫輕笑一聲，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王霸之氣隨著他的這聲輕笑突然之間化為無形，趙龍一時之間甚至從他身上獲得了一種如沐春風般的奇異感覺，這是趙龍不論前世今生都未曾感受過的一種感受。

　　「跟我來，尊敬的鬥爭者！」鮑德溫向趙龍低下頭，左手撫胸行了個充滿敬意的禮節，右手微微伸出做引導狀，將趙龍引入了內室。

　　進入內室後，鮑德溫安靜的走到臥床上躺下，向泰比利亞斯點了點頭後，便閉上了眼睛。趙龍也不客氣，坐上了侍從為他搬來的椅子後，一面讓阿里和納爾遜將藥箱和器具都拿進來，一面也讓人打開了內室房間裡的窗戶，讓刺眼的陽光照進了屋內。

　　很快，藥箱和器具迅速到位，趙龍從藥箱取出了一套白色棉布做成的大宋制式簡易口罩、手套和診療罩衣，穿上之後卻是皺起了眉頭。這套大宋制式的診療裝備一直放在藥箱的底部，臨來耶路撒冷之前趙龍也讓人清洗過，可此時穿戴起來卻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口罩實在是太過簡易，只是幾層單薄的棉布。雖然麻風病並不通過空氣傳播，可趙龍一點也不想使自己身處險境。

　　但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上，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口罩不太保險就推遲診斷。當即趙龍便讓內侍為鮑德溫解下身上的衣物，又讓泰比利亞斯和阿里等人站到了風頭出。隨著鮑德溫身上的衣物一層層揭開，趙龍發現他的麻風病發作得並不十分厲害，只在手腳和肩、肘、腰側等摩擦頻繁的部位有些潰爛和膿瘍。

　　當鮑德溫的面具最後被除去時，這個傳奇人物的容貌終於出現在了趙龍眼前。但很可惜，趙龍無法用更好的語言去描述他，眉毛幾乎全部脫落，鼻子也潰爛萎縮，留下了一個醜陋的坑洞，由側的臉頰上有著一個巨大的膿瘍，相信只要不久就可以爛穿。整張臉唯一可以描述的，就是他那雙完好的眼瞼，以及眼瞼下深藏的碧色眼眸，但按照歷史記載，不久之後他就會瞎掉。

　　「如果我沒有推斷錯誤，王上最多還可以活三年，並且一年後王上的雙眼就會失明。」趙龍放下手，語氣非常的平淡，眼神卻直盯著張開了眼睛向他注視的鮑德溫道：「現在，王上是選擇屈服，或是抗爭？」

　　鮑德溫潰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也平靜的說道：「我不會把靈魂奉獻給魔鬼，即便它在地獄為我建造十座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