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鵠初飛之卷

第二十章 夢想（下）

　　老牛的答案一下子把艾倫給噎住了。所以，他很好奇機修隊到底有什麼能耐讓老牛他們心服口服。

　　「位置很多，坐我旁邊不嫌擠嗎？」李淺冷哼道，眼睛卻看著自己的水杯。

　　「靠，老子愛坐哪就坐哪，位置又不是你買斷的。」艾倫翻著白眼道，伸手要了杯烈酒，咕嚕嚕就喝了下去，比李淺喝純淨水還快。

　　「痛快！」艾倫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又要了一杯。

　　老牛、蒂姆和陳韜之間自然是老熟人，很快就熱鬧地聊到一起，聊的最多的還是今天的戰況。

　　「你小子狗屎運啊，進了本傭兵團最強的一支隊伍。」艾倫不無羨慕道。

　　「你是說機修隊嗎？」原本按照李淺的性格，對自己看不順眼人，向來不理不睬的，但不知今天怎麼了，卻很自然地和昔日的不和者艾倫聊了起來。

　　大概，經過今天的生死之戰，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心境比以前開闊多了，很多事情其實根本犯不著計較。與死亡相比，小小罅隙又算得了什麼呢。

　　再說，以前兩個人私下的意氣之爭，和現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搏殺相比，簡直也小兒科都算不上。

　　艾倫也沒想到李淺會主動問自己，他原料想的肯定是這個書獃子板著一張臭臉一聲不響，然後再由自己很無趣揭曉答案或者同樣報之以冷嘲熱諷。

　　這個書獃子變了，艾倫呵呵一笑，灌了口酒，道：「你不知道嗎？團裡內部都稱機修隊為零隊的，最牛逼。」

　　「嗯，其他隊我不知道，但今天出戰的幾個機修師都能一挑二以上。」李淺答道。

　　「這就對了。我聽說啊，團裡原本的機修師很少，後來老大出了一條規定，在其他四個隊幹好了，可以去機修隊休息。所以，機修隊裡多為厭戰分子，但同時也是善戰分子。我看老大肯定有什麼目的……」艾倫壓低聲音神秘道。入團只不過幾天工夫，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打聽到這麼多消息。

　　「你知道的太多了。」李淺冷冷道，「小心被滅口。」

　　李淺把老大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冷不丁嚇得艾倫寒毛炸開，他左右望了望，發現除了老牛他們在熱烈討論外，其他的各路傭兵都在舞池中跳舞、嬉戲，他吐了吐舌頭，回頭才看見李淺一本正經的面容下強忍著笑顏。

　　「靠，被你小子耍了。」艾倫自嘲地笑笑，道：「我其實還是很喜歡這個團的，真希望能長期待在團裡。」

　　「那就留下來吧，連機修隊很多隊員都看中你的天賦。」李淺道。

　　艾倫從李淺的語氣中既沒聽出嫉妒也沒聽出嘲弄，才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道：「老子志不在此啊。」

　　艾倫見李淺靜靜聽著，便又道：「我的夢想，是成為人類聯盟的一名將軍，去開疆拓土，掃蕩叛軍！」

　　話語間神色凝重，豪氣干雲，氣勢上從一個嬉皮笑臉的街頭流氓彷彿變成了一名威嚴肅穆的聯盟大將軍。聲音雖低，卻力逾千鈞，好似晨鐘暮鼓，狠狠撞擊李淺的心靈！

　　艾倫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這些話就算和他的手下兄弟都沒有說過，這是他內心潛藏的秘密，他瘋狂的從網上下載視頻摸索練習格鬥技巧和機甲戰鬥技巧，都是為了朝這個不能輕易宣之於口的夢想的前進！

　　真正的大志向，是不能嘴上說出來的，因為說著說著，就會流於街頭小**輕浮的吹噓－－我要怎樣怎樣的，到頭卻什麼樣都混不成。

　　艾倫後悔說了出來，他擔心一副清高模樣的書獃子會對自己的夢想加以無情的嘲笑，那他就算鑽到地底下也會羞愧而死。他心中想著各種挽救的機會，到頭來，只得嘿嘿一笑，道：「老子跟你說笑的，當不得真。」

　　「真好。」

　　「什麼真好？」艾倫感覺李淺今晚怪怪的。

　　「有夢想真好。」李淺道。他也有夢想，但他的「夢想」卻很奇特。

　　自小，他眼中的萬物生靈都是灰濛濛一片的－－不是說他是色盲，他能清晰地辨別各種細微的顏色差別，能欣賞五光十色的風景－－而是說整個世界投放在他自己的意識中就是灰濛濛一片，非常的虛幻不真實。

　　他有一個可以內視的意識世界，像厚厚的鍋蓋一樣籠罩住他的心靈，隔絕了他的心靈和這個世界的聯繫。所以，他的自我意識判定他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於週遭萬物生靈都格格不入，他就像一縷幽魂，冷眼旁觀著這個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世界。

　　沒人告訴他，這是個連大多數醫學教科書上都沒有記載的罕見病症。最主要的是，現在大多數人從出生起，他們的基因都是經過簡單調整的，一些先天性疾病蕩然無存，像李淺這樣不能調整者，實在是極端個案。

　　他的意識世界一片寒冷孤寂，如同清冷孤懸於茫茫宇宙的冥王星。

　　從小到大，他體驗著與眾不同的世界，這一點使得他經常被排斥，導致了他孤僻乖戾、自負冷傲的性格。

　　幸好，他有疼愛他的雙親。他們就像天地間亙古存在的兩團溫暖的火焰，始終燃燒在他的意識世界中，帶來了光明和溫暖，還有幾分切切實實的存在感。即便絕望的虛無感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他弱小的心靈，有了父母留存的溫暖火焰，他就有了抵禦黑暗吞噬的力量之源。

　　幸好，他還有蘇。當蘇出現之後，他冰冷的世界中再次有一團火焰點燃，他的存在感也多了一分。他一邊分析和感受著周圍人的情感體驗，一邊扮演著快樂，體會著人情冷暖，試圖完美地融入到這個他認為是虛無的現實世界中。因為蘇，他的想過平常人的生活，追求蘇，然後結婚生子，快樂而幸福地過一輩子。

　　不同於父母的火焰的溫暖，蘇的火焰如同無窮無盡孤寂海邊的高聳燈塔，指明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前進的方向，這就是為什麼他一開始黏著蘇的原因，因為蘇給他的感覺與眾不同。

　　蘇，以高深的學識，廣闊的胸襟，善良溫柔的品性，擴展了李淺觀察這個世界的視野。即便灰濛濛的意識世界阻隔，他也一度確信，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有趣的是，在蘇教授他的種種知識中，尤其是在社科領域中，有不少知識，是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的。當然，那些知識只提供理論和邏輯推演，而李淺，卻用意識世界直觀感受著這個世界的虛無和荒謬。這就好比三維世界中的人只能推算出四維空間的存在，而四維空間的生物就可以直接觀察它們的本體空間。

　　這個世界是虛無的。這個念頭，從李淺有了自我意識以來，就像一道緊箍咒，套在他的本體意識深處。

　　蘇，從來都不同意那些知識的觀點，即便她在哲學方面造詣頗深，她也絲毫不懷疑世界的真實性。

　　當李淺刨根問底地和她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卻一次又一次的迴避，因為，對終極問題的探究，可以說從毛茸茸的猴子從樹上爬下來，站到地上，仰望星空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到現在，人類橫行數個星域，依然沒有找到一種統一的答案。

　　存在還是虛無？

　　李淺直觀認為，經驗世界其實是一種幻象，但他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服蘇－－所以，他拚命地學習各種知識，拚命地獲取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然後再加以思考匯總，試圖揭開「真相的面紗」，試圖找到自身存在之惑，揭去籠罩心靈之上的桎梏。

　　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知識大爆炸時代，即便皓首窮經，亦不能如願矣－－李淺因之而越加困惑，因之而越加沉默，因之而逐漸喪失不斷探尋的信心。構建出如此嚴密知識體系的世界，應該是個真實的世界，是自己想太多了。

　　李淺經常這般安慰自己，然後在自我安慰中逐漸消沉。

　　當聽到艾倫簡明但遠大的夢想之時，他不禁為之震撼。即使，艾倫這個小混混，現在渺小如同滄海一粟，只是一頭無人知曉的野狗，離聯盟最具權力的存在是那麼遙遠－－但焉能知將來之勢、日後之事呢？

　　「難道你沒有嗎？」艾倫問道，他奇怪像李淺這麼拚命學習的書獃子怎麼會沒有自己的夢想呢，那他學習的動力從哪裡來呢？

　　李淺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頭多了一層明悟。莫欺少年弱，因為年輕，所以有更多的可能，即便此生不能揭開壓之於心靈之上的存在之惑，誰能拍胸脯保證這個世界沒有輪迴呢，大不了瀟灑走一遭吧。

　　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好似脫胎換骨一般，目光銳氣逼人，道：「我也有的，剛剛有。」

　　「靠，你不會剽竊老子的夢想吧？！」艾倫咯噔一下，真怕自己的夢想被人搶去似的。

　　「放心，你的夢想很偉大，操，老子的也不賴。」李淺伸手要了杯酒。非酒不能平息他胸口那種如大江奔流般的悸動，灰濛濛的意識世界多了一抹同行的亮色，雖然依稀如星子。

　　艾倫難得聽到李淺這樣的書獃子爆出粗口，而且爆得是如此的順其自然，不禁暗道，是什麼東西讓李淺頃刻這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從前的李淺看上去就像一隻悶葫蘆，總是背負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但你要欺負他把他往水裡摁，他又會拚命抵抗。

　　現在的李淺更像一柄新打磨的利劍，寒光閃耀，讓人不敢輕辱！

　　操，跟老子這麼像起來了？艾倫在心中默默佔了李淺一下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