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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賊》第179章
第168章東陵亭

 當陳登從那陰陽頓挫,極具韻律的吟誦中清醒過來時,陳群已不知去向。

 他倒是能明白陳群的心情,因為在這篇《陋室銘》裡面,提到了陳群的祖父。陽城元禮居,平輿仲舉亭,所指的是東漢末年,兩位極富盛名的名士,李膺和陳蕃。而陳蕃,正是陳群的祖父。

 李膺表字元禮,因打擊宦官,謫居陽城。

 時有“天下楷模李元禮的說法,就是李膺。而陳蕃更是因試圖剷除宦官,而最終慘遭迫害。

 可以說,中國的士大夫與宦官之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後世很多人都認為,明朝才是士大夫和宦官相爭最激烈的時代。然而實際上,真正開起武力鬥爭模式的,卻起源於漢代。東漢末年的士大夫、外戚和宦官三者間爭鬥的慘烈,甚於明代。

 陳登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突然間,他也生出了想去看一看曹朋的念頭。

 曹朋來到廣陵兩個月,除了最初見過一面之後,陳登就再也沒有和曹朋見過。連帶曹朋那二百武卒,也被一同安排去了東陵亭。此時想想,自己之前的行為,似乎有怠慢的嫌疑……

 如果沒有這篇《陋室銘》,陳登還不會有這種念頭。

 但這篇《陋室銘》一出,立刻使曹朋的層次提升許多。東漢末年,講求才能與德行並修。才學好,而德行不好,始終無法令人敬服。所以很多人,在才能和德行之間,首選便是德行。

 看起來,我還是小覷了曹友學,應該走一趟東陵亭才是。

 陳登想到這裡,立刻更換衣裳。

 可是,當他剛把衣裳換罷,卻得到消息,許都派遣使者出使江東,如今隊伍已經抵達廣陵城外。

 許都的使者嗎?

 陳登立刻意識到,也許用不了多久,曹操定會有大動作!

 東陵亭,本名東原,青草福。

 時有女傑杜姜抗擊海賊,並葬於此地。

 漢明帝五年,當地人在杜姜墓旁築祠,又因東原地處東方…毗鄰大江之畔,故而易名東陵。

 而後,有築亭築兵,從此便有了東陵亭的名號,東陵亭亦即後世江都宜陵鎮。

 曹朋被派駐東陵亭,倒也並沒有什麼怨言。早在海西的時候,他就知道想在廣陵立足,並非一件易事。所以當進入廣陵,聽到那些謠言之後,曹朋便有了心理準備。此前,他對廣陵的認識非常模糊。等到了廣陵,看到了盛開於菸雨中的瓊花時,曹朋才知道,廣陵縣,就是揚州。

 揚州瓊花嘛……………

 來到東陵亭後,曹朋的心態倒是很平和。

 這東陵亭存在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海賊和水賊,在廣陵登陸。

 由於東陵亭位於江水的入海口,從海上,從江水上游,水賊海賊都能輕鬆的在此登陸,襲擾當地之後,迅速撤離,很難捉捕。所以,曹朋覺得他被派到東陵亭,也算不上是謫居。

 事實上,曹朋認為駐防東陵亭,對廣陵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他也是這麼告訴夏侯蘭王買和郝昭。

 本來這三人心裡,還懷著一股子怨氣,可聽曹朋這麼一說,倒也釋懷不少。

 於是,曹朋命夏侯蘭和王買,在東陵亭分兵駐守,各領一隊兵馬,而郝昭則獨領一屯,駐紮於江邊。

 曹朋自己呢,則在江邊修築了一座簡單的房舍,權作為臨時住所。

 一間正廳,兩排廂房。

 後院毗鄰江水,可以泛舟於江上。

 整個宅院,一共住了四個人。

 除了曹朋之外,步騭也住在這裡。同時步鸞和郭寰,作為女婢,住在旁邊的廂房裡,負責照顧曹朋的飲食和起居。

 而步驚的嬸嬸,在到達廣陵縣之後,就被曹朋託付陳群,派人送往海西。

 老太太臨走的時候,堅決要求步鸞留下來。

 她的理由很充分“我受曹公子大恩,焉能不報?偏偏我一個孤老婆子,還瞎了眼睛,沒辦法報恩。就讓步鸞留在公子的身邊,雖然她粗手粗腳的,卻也能照顧一下公子的起居。”

 曹朋,可是幫她還了一貫大錢呢。

 步騭對此也沒有意見,老太太的態度,也非常堅決。

 本來,曹朋連郭寰都不想留下,可現在倒好,身邊有了兩個婢女,也著實感到有些無奈……………

 不得不說,有人伺候的感覺,真好!

 步鸞繼承了江浙女子的溫婉良淑,能縫縫補補,還會做的一手好菜,而郭寰呢,為人機靈,眼力很好,和步鸞倒也相得益彰。兩個小婢女留在身邊,著實讓曹朋省卻了許多麻煩。

 一來二去,曹朋也漸漸的習慣了被人伺候的感覺。

 陳群來到東陵亭的時候,已經過了辰時。

 還沒有走進曹朋的那所陋室,就聞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香味。

 “寶堅,聞到了沒有,聞到了沒有。”

 陳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咽了口唾沫,頗有些急切的問道。

 天上又下起了濛濛的細雨,江面上有一層如縷縷般的輕霧。遠遠看去,只見在江畔一簇盛開的桃林後,有一座小小的宅院,顯得格外清幽。從馬車上走下兩個青年,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舉止優雅,頗有氣度。

 看了一眼手持竹答的陳群,其中一個青年,忍不住笑了。

 “長文老饕,果然不假。”

 “你管我老饕與否,只聞這氣味…嘖嘖嘖,我突然有些羨慕友學了!”

 “哦?”

 “你看這江畔輕霧,細雨濛蒙。身處桃紅杏白之中,有佳人相伴,有良友相陪,怎一個愜意了得。”

 兩個青年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聽長文這麼一說,我與季弼倒覺得自己俗氣了!”

 “既然如此何不快馬入桃林?恩,這香氣頗有些怪異著實令人有些垂涎。”

 三人說罷,命馬車停下,邁步走向桃林。

 穿過林中小徑,腳踏踩掉落在小徑上的桃紅杏白,浮躁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平靜許多。待穿過桃林之後,便看到一座低矮的院牆。牆面敷一層粉白在朦朦輕霧中透出幾分輕靈之氣。

 一排茅廬,呈現在三人面前。

 “友學,友學!”陳群快走幾步,大聲叫嚷道:“今日又有什麼新鮮美味?”

 他邁步走進洞開的院門,就見步鸞身著一件發白的布衫,腰繫布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陳先生您怎麼來了?”

 “嘿嘿,我有神通,掐指一算,知友學今日烹煮美食,故而與人前來。”

 兩個青年跟在陳群身後,看到步鸞,也不禁眼睛一亮。

 好俊俏的美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兩個青年不由得暗自感慨,這曹友學,果然雅人。

 聽說他的兩個女婢,生得傾城動人。只看眼前這小婢就知道傳言不假,不知另一個,又是怎生模樣?

 兩人此刻,到真的有些羨慕起來。

 “公子和堂兄一早帶著小寰打漁去了……嗯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陳先生可到後堂廊上,應該能看到他們。小婢這邊還有事情,所以就不招呼貴客請先生自便。 ”

 “小鸞啊,友學又搞出了什麼美味?”

 “嘻嘻公子前些日子,教了小婢一個三套鴨的菜餚。貴客既然來了,正好可以品嚐一番。

 昨日公子還讓人採摘了梅子,說是要用來煮酒。

 他和堂兄坐船打魚,不曉得能有什麼收穫。酒在後廊已經備好,陳先生自便。 ”

 “三套鴨?”

 陳群看了一眼步鸞,又扭頭看了看兩個青年。

 “這上套鴨,又有什麼講究?”

 所謂君子遠庖廚,陳群三人進廚房,那是萬萬不可能。

 不過心裡又有些好奇,所以忍不住開口詢問。

 “昨曰夏侯大哥獵來了幾隻鴿子,伯道大哥捉了兩隻野鴨,堂兄買來了一隻家鴨。將鴿子藏於野鴨腹中,再將野鴨藏於家鴨腹中,這就是三套鴨的來歷………………嘻嘻,一會兒您就知道了。”

 陳群的眼睛,更亮了!

 而兩個青年則是面面相覷,同時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道菜餚。

 步鸞又跑進廚房忙碌,陳群則帶著兩個青年,脫下腳上木屐,邁步走進正堂。正堂裡的擺設很簡單,一副坐榻,一張書案。旁邊擺放著幾張蒲席,是用來待客,商議事情的地方。

 正對著大門的牆上,掛著一片漆屏。

 黑底白字,寫的正是那篇《陋室銘》。看文字,飛白輕掃,絲縷渾然,甚得蔡邕飛白書之神韻。

 “這是……………”

 “文章是友學所做,字卻是子山所書。”

 說到這裡,陳群不禁搖了搖頭,這友學的學問倒是不錯,只是他那字四平八穩,實在是………”

 兩個青年聞聽,頓時笑了。

 站在漆屏前,又品頭論足一番。

 三人便穿過小門,來到了後廊之上。

 所謂的後院,其​​實就是一片空地。沒有任何裝飾,只用鵝卵石,鋪成了一各小徑,一直延續到江邊。

 江畔,用青竹搭建成了一座簡易的碼頭。

 後廊上,一個紅泥小火爐映入三人眼簾,那火爐中盛著火炭,上面還擺放著一個陶製的水盆,水盆中有一個酒壺。還沒等坐下來,那沁人肺腑的酒香就飄過來,令三人不由得垂涎。

 坐在後廊上的圓桌旁,向江水眺望。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葉扁舟,正停泊在江中。

 隔著那一層輕霧,所以也無法看清楚船上的情形。但從那輕霧中傳來似有若無的少女歌聲,卻讓陳群三人又不禁一陣感慨。

 “寶堅、季弼,有何感受?”

 兩個青年相視,不由得笑了起來。

 “長文,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若我二人對曹友學懷有惡意,斷然不會隨你前來。

 當初謠言四起時,我與季弼也未出聲,你又何苦為難我二人呢?不過,觀此景曹友學當非庸俗之人。我記得他今年不過十五,小小年紀能有此寵辱不驚之胸懷,他日前程不可估量。 ”

 寶堅笑著回答。

 而季弼則點點頭:“觀其住所,當知其人心性。曹友學,雅人也!”

 在東漢末年,能被冠以“雅,之名,那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兩人這一番話出口…陳群也不由得笑了。

 三人坐在後廊上,喝著溫溫的梅子酒,看著那停泊在輕霧中,若隱若現的小舟,不免又是一番感觸。從遠處,傳來軍營的操練聲息。想必是郝昭操演人馬結束,正準備收整人手…………

 江面上的那一葉扁舟,在這時候也動了!

 在絲縷輕霧中穿行,給人一種自仙境中來的奇妙感受。

 片刻後,那扁舟停靠在了碼頭上。一個布衣木簪的少女,從船上跳下來。

 緊跟著就看到步騭和曹朋,各自披著一件蓑衣,頭戴雨笠,登上碼頭。兩個人,手中各拎著一隻木桶,行走間,可以看到桶中水花飛濺,似乎有魚兒在裡面翻騰。曹朋和步騭,都是一身單薄簷榆,上身一件灰色短衫,下身一各灰色長褲。那褲腿被高高挽起,赤著足,沿著鵝卵石小徑走過來。一邊走,兩人還一邊說笑,那種奇妙感受,令人難以用言語形容。

 陳群站起身來,“看樣子,他們收穫頗豐。”

 兩個青年也含笑起立,目視兩個漁翁打扮的人,越走越近。

 “賢弟,你再不回來,你這酒可要被我們喝完了!”

 陳群大聲招呼。

 曹朋一怔,抬頭看去。

 “兄長,你們怎麼來了?”

 “嘿嘿,聞得有佳餚出,為兄是不請自來。”

 步騭忍不住哈哈大笑“陳長文確生了一隻好鼻子啊…………”

 郭寰把扁舟繫在碼頭上,從後面一路小跑追上來。恰好聽到步騭這一句話,忍不住噗嗤笑了。

 她這一笑,卻百媚橫生。

 與先前步鸞那種溫婉柔媚的姿色相比,郭寰給人以另一種韻味。

 一個生在吳依軟語的水鄉,一個長在苦寒浩瀚的邊塞。兩種不同的風韻,此刻卻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邊。兩個青年不由得心生羨慕,看著曹朋的目光,也有了幾分不同尋常之色。

 這少年,真名士!

 兩人心裡,頓時生出感慨。

 “小寰,你笑什麼?”

 郭寰和陳群也熟了,所以笑嘻嘻道:“…前日子山先生嗅屋中有異味,後來從後廚裡找到了一隻碩鼠。公子笑言從此家中無需養犬。只因子山先生長了一隻好鼻子。今日,又贈與陳先生。”

 陳群聞聽,臉頓時垮了下來。

 步騭這是說他,長了一隻狗鼻子啊…………

 兩個青年也不禁啞然失笑。

 人說曹友學狂傲目中無人,可觀此模樣,卻也是個有趣少年,何來狂傲之說?

 “友學,今日有何收穫?”

 陳群連忙岔開了話題,以掩飾尷尬。

 曹朋走到門廊下,把木桶放在地上。桶中一隻魚,正扑騰的厲害,水花四濺。

 “…你要做魚生?”

 “唉,魚生已吃的厭了,今日且來一道一魚三吃。”

 “哦”

 陳群頓時來了精神“這一魚三吃,又是怎生講究?”

 “這個,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時候,步鸞從後廚跑來,和郭寰一人拎起一個木桶,往廚房走去。

 兩個小女兒一路嬉笑,相處的非常融洽。而步騭則褪下蓑衣,一屁股坐在門廊上,喝了一口酒,愜意長吁一聲。“才飲長江水,又吃鰱魚頭,生於廣陵,何其幸哉?”

 “咦,此何人所言?”

 “呵呵,還能有誰,自然是友學方才在舟上所言。”

 陳群三人聞聽,不由得撫掌叫好。

 “…對了,我來為你引介……這兩位,是我的好友。”陳群笑罷,拉著曹朋坐下。

 他手指生就一部美髯的青年“此徐宣徐寶堅。說起來,你二人淵源頗深,他可是道地海西人。”

 “啊,原來是徐先生。”

 曹朋連忙搭手行禮,徐宣也不敢怠慢,連忙起身回禮。

 “這位呢,就是陳矯陳季弼,東陽人……呵呵,他祖上,乃堂色侯陳嬰。東陽陳氏,也是本地少有望族。”

 陳嬰,也是楚漢之交時期的俊才。

 曾做過楚懷王熊心的上柱國,後來投奔劉邦,被封為堂色侯。

 東陽陳氏的歷史,甚至比廣陵陳氏還要久遠。而且二者間,還有很深的聯系。廣陵陳氏說穿了,就是從東陽陳氏分出來的分支。不過由於廣陵陳氏人才輩出,漸漸的壓過東陽陳氏一頭。

 這兩個人,如今是廣陵郡綱紀。

 曹朋吃驚不小,忙躬身行禮。

 就在這時,前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公子,公子……………我們來了。”

 聽聲音,似乎是夏侯蘭。

 曹朋站起來“是子幽伯道他們來了……………子山先生,你們暫且安坐。我去迎一下,順便教一教小鸞這一魚如何三吃。寶堅先生和季弼先生來的正好,今日江水流春去欲盡,正可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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