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孩兒不知父皇要問的是那一方面……」太子聞言抬首,淡笑道。
壬朝三百年,皇室子弟的氣派一代勝過一代,皇帝當年聽他父皇跟他說,你真不是咱們皇家長得最好看,性子最討人喜歡的,好在,忍得住,狠的下,腦子要比他們強。
太子這相貌儀態,也是他眾多皇子當中最為出色者,皇帝也就不奇怪那麼多人為他捨身忘死了。
他查了太子多少年了,幾年來著?
皇帝偏頭想了想,從有蛛絲馬跡查起,查了都有四,五年了……
查了這麼多年,查到太子都上朝了,他才把太子查明白,他不得不說,他這兒子還是挺有幾分本事的。
「就從你什麼時候跟礫王有通信往回這事說起,慶和來著,慶和來著的六年吧,你幾歲來著?」皇帝雙手扣著案桌,俯了半身,看著太子隨意道。
太子笑:「慶和六年,兒臣周歲十三。」
皇帝恍然大悟,輕拍了額頭,「瞧朕這記性。」
太子笑,只是笑著笑著,臉孔就變得猙獰了起來。
皇帝看著他的臉,挺滿意的……
看來,他這個兒子確實是知情了,知道他不是皇后生的了,這樣就說得通嘍。
皇后這個人嘛,他喜歡,也寵愛,但是人都有私心,他都有,不能怪皇后也有。再說了,皇后生的幾個兒子他也都挺喜歡,而且,有那麼一兩個,聰明才智真是深得他心,不用過多久,他們就可以為國為民出力了。
太子著急,也應該。
皇后都快坐不住了,他要是坐得住,也是怪了。
「父皇貴人事多,記不住兒子的歲數是應該的。」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裝的了,太子也知道他被看得透透的了,他抬頭看著皇帝,冷冷道:「您記得住您喜愛的兒子們有幾歲就好了。」
「朕待你也不薄吧?」皇帝誒了一聲,虛心請教他這兒子,「你說你才十三歲,就惦記著為父這條老命了,你才多大?有點早了吧。」
「孩兒那時候沒多想,只是與礫皇叔隨便聊聊通通信而已。」
「是,隨便聊聊,隨便到朕一概不知,近兩年有人在耳邊說了一嘴才知道,你這隨便,真是隨便的好,極好。」
「您信,還是不信,兒子還是要說,那時候兒子沒有多想,」太子淡淡道:「只是大了幾歲,有父有母,父不疼母不寵的,心裡冷,也就跟別的人親近了點。」
「心裡冷……」皇帝點頭,「說的真好,說的朕都要心疼你了。」
您說的也跟真的一樣,太子也冷笑不已。
「啟稟皇上,老國舅爺,任大人,刀大人他們都到了,就在門外候著。」此時,門外,傳來了宮人的通報聲。
「傳。」
「是。」
人進來的時候,皇帝姿勢沒變,微微笑著看著他的大臣們和子民魚貫而入。
看到最後一個,他眼睛一亮,還朝人招手,「小傢伙,幾歲了啊?」
「啊?」走在最後的林懷桂茫然抬頭。
「皇上叫你,過去吧。」走在他前面的刀藏鋒轉頭,低聲跟妻弟道。
「老臣……」
「行了行了,老國舅爺,朕天天見你,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都別請安了,天天見,省一天吧,別讓朕受累了,站一邊吧……」皇上打斷了戶部尚書,老國舅穀子甘的請安,話說得比老國舅爺的話還多,又微微笑著朝林懷桂看去,還招手,「小傢伙,過來,讓朕好好看看?江南來的吧?那可是個好地方,聽說是朕最美最富饒的國土了……」
林懷桂被這個皇帝說的臉「砰」地一聲就紅了,饒是在先生跟姐姐那聽過不少這皇帝的豐功偉績,這時候他也是手足無措地在姐夫再次出聲的提醒下往皇帝走去了。
「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長得白淨又溫和,就像皇后養的小白兔一樣的小孩兒走過來了,皇帝聲音都放柔了。
「回皇上,草民叫林懷桂,如您所言,是江南悵州人士,父親林寶善,今天十三歲了。」
「有十三了呀?」皇上嘴裡呀呀呀地驚訝起來了,「看著不像啊,這看起來多小多乖啊……」
他指著林懷桂跟他的臣子們笑著說:「太子十三歲就想著跟礫王聯手造朕的反了,想奪位當皇帝了,這個十三歲,一看就感覺從娘親手掌心裡剛剛走出來似的,可小可聽話,可乖了,不能比,真是不能比。」
林懷桂聽著眨眨眼,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這時皇帝的臣子們,老臣也好,還是在旁邊記錄起居的小臣也好,也都無話可說。
也就從他手下逃了幾次命的刀將軍,這時候沒有什麼波動,無動於衷地接了話:「妻弟是小了點,就讓他站末將身後吧。」
「你這個將軍啊……」皇帝一看他還護犢,拿手指點他,笑道:「還怕朕吃了一個小孩子不成?」
「末將不怕,只是妻弟年幼……」刀藏鋒站得跟一把劍一樣地直,他頭是半低著,但也看不出有多少卑躬屈節在裡面,連他的話都差不多,「膽小。」
皇帝一聽,愣了,道:「朕的大將軍,你這是生朕的氣了?」
生他昨天給他找了兩個好對手的氣?
刀藏鋒看皇帝又給他下套,也習慣了,抬眼跟皇帝道:「您就讓他站我後面吧,您看他脖子都紅了。」
皇帝轉頭一看,看確實把小孩子嚇得臉紅,耳紅,脖子都紅了,現在只差一口氣憋不過來,昏倒在地了。
這可不成,他等會還有話要問這小孩呢。
於是他趕緊揮手,「趕緊回你姐夫爹爹那去。」
林懷桂一聽,嚇得心兒肝兒直抖地往姐夫背後逃。
皇帝一看小兔子他一揮手就蹦沒了,蹦到人身後去了,也是搖了搖頭,一看這小兒就是溫柔鄉里出來的,一點驚嚇都受不住。
比他親爹,還是差遠了。
當年林寶善見他,他正親手砍人呢,可林大善人當時一點臉色都沒變,一看他招手,笑呵呵地搖晃著他那胖身體過來了,跟他請安的時候還誇他金龍入世,神姿不凡。
什麼鬼話都敢說,不像這個,估計跟他撒個謊,都要結巴半天。
皇帝樂不可支,樂得半個身子都要從龍桌上探出來了,老臣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地地站著。
太子也垂下頭去了。
一看都啞巴了,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指著大將軍說:「你開個頭,問問朕剛才說的那個話是什麼意思。」
刀藏鋒受到指使,沒事人一般淡道:「您剛才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朕剛說什麼了?」
刀藏鋒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看著皇上,臉上依舊沒什麼波動,字句也沒什麼起伏:「您所說的太子勾結礫王造反的事。」
「對,太子聯手礫王造反要謀害朕的事……」皇帝終於想起來了,激動地一拍桌子,「看朕這記性!」
刀藏鋒面無表情地看著今天比昨天還要讓人膽顫心驚的皇帝,心道今天皇帝要是不把他們個個都嚇死在這陪太子的葬,是不打算放手了是吧?
「朕還少說了一個,老國舅,還有老國舅,他們仨啊……」皇帝說著拍了拍胸口,「朕一想起他們聯手要朕的命,朕這裡就疼,跟心被挖了似地疼。」
整個宮殿裡,除了皇帝的聲音,就沒別的聲了。
刀將軍覺得他不接話,也是沒人敢接皇帝的話了,他為人臣子,命還拿在皇帝手裡,只能又勉強接道:「老國舅也要害您啊?」
「可不是。」皇帝說到這,也累了,跟內侍說,「大德子,朕渴了,給朕口水喝喝。」
老內侍雙手舉著杯子快步過來了,皇帝一接過杯子,他跟老貓見著老虎似的,一個躬身微步就飄遠了。
「好了……」皇帝喝過水,像是終於冷靜下來了,對著門外道:「老皇叔,鄭卿,進來吧。」
皇族這任的老族長其王,跟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左義明帶著他的部下左右少卿進了門來,跪下,「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問吧,」皇帝靠著龍椅淡淡道,「給朕問個明明白白,朕聽著。」
「是。」
「大德子,給老皇叔搬把椅子。」
「是。」
其王老矣,老得連嗓子啞得都說不出幾句話來了,他朝皇帝拱拱手,坐在了內侍搬在龍椅下面的椅子,旁聽。
太子要是有罪,是死還是流放,由他今日當地畫押了結,不會有任何迴旋之地。
而太子在看到他後,這才真正地恐懼了起來,他睜大雙眼看著正常了的皇帝,終於張口了嘴,「您,您……」
這是一點活路都不給他了嗎?
「這點你至少要瞭解朕,」大笑過後必殺人的皇帝漠然地看著他的兒子,「你就是再開口認罪,已經晚了。」
剛才他說心疼的時候,是真的心疼。太子養這麼大,受的都是帝王之術,給他找了那麼好的老師,給了那麼多磨礪他的機會,他親自帶著這個兒子跟在身邊理朝政,可太子現在是個什麼樣子?
太子說他父不疼母不寵的,心裡冷,母不寵暫且不管,父不疼?他要是真不疼,在懷疑他的情況下,這太子還能讓他當到結冠上朝?他要是想殺人,有的是理由。
帶了他這麼久,他連這點都看不明白,他心裡冷,皇帝也心寒。
剛才他都瘋成什麼樣了,給他機會讓他認,他就跟死人似地跪在一動不動。
不管他是不想認還是在裝傻,機會沒了,就是沒了。
「開始問吧。」皇帝閉上了眼,接過了內侍拿過的狐毛毯蓋在了腿上,靠著椅子長舒了口氣。
他是真累。
一群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天干渾事,臣子嘛,有二心難免的,但親手帶在身邊長大的太子說他心冷啊,他這聽著啊,心裡是真寒。
真的寒。
「那皇上,臣就開始了。」
「嗯。」皇帝懶懶地應了一聲。
「慶和六年,礫王秘信太子,信上寫道,太子身世另有隱情,這是礫王親筆原信,請各位大人過目……」左義明把原信先交到了其王手中。
等看了一輪,左義明收回信,又拿出兩封,「慶和八年,太子寫信于礫王,道他有讓米糧增產的方子,讓礫王給出他的誠意,同年,礫王回信,給了太子一萬兩黃金,和一批死士……」
左義明把兩封信交到了其王手裡,等看過一輪,又拿出一本厚冊,「這是悵州直抵京城聖上案頭的奏摺,沿路官驛所記的記錄,這裡有一筆,記載著當時的悵州知州任耀宗有一封密折要獻給皇上批閱,任大人,可是?」
「是。」
「請問,您是幾月送的密折?」
「十一月,十一月八日那天著差人上路的。」
「皇上,這是從遠離悵州四百里的水城九裡鄉的官驛所調的記檔,上面記載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一日,與任大人所說的日子相差無幾。」
「嗯。」皇帝又懶懶地輕應了一聲,「接著說吧。」
「這裡,這裡,是十二月底密折派往戶部,送到戶部尚書的各項官員記錄,下在簽名,最後的簽名是戶部侍郎林彬,他現在就在外面,可進來指認當時他把密折交給了誰……」
「行了,」一直眼觀鼻的老國舅這時候抬起了眼,「繞這麼大圈子,也不嫌煩。」
他看向皇帝,淡道:「您瘋這麼多年,舒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