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愁雲
許氏聽了這話,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只道:「啥心大了,我看就是欠揍,打一頓,餓幾天就再不敢了。」
許氏越想越氣,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要說這老大媳婦,簡直就是來克我的。生下個病秧子不算,還生下個嘴皮子利索的賤丫頭,成天的跟我作對,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簡直就是個煞星。還有那……」提起周翼虎,許氏現在還搞不明白,那陰冷的眼神到底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是從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臉上看到的。
「總之都是白眼狼,沒一個好東西。」許氏發狠的咬了咬牙,那模樣,就像要咬死誰洩憤似的。
周新貴看了許氏一眼,才道:「主意大了,不好管嘍!」就拿今天這事兒說吧,大寶好好的在屋裡呆著,怎麼就突然跑到東屋來了?還把以前兒子賣菜買肉的事兒說了出來,這些難道不是被人攛掇的?興子出去半天沒回來,和這事可脫不了干係,還有虎子,那眼神犀利得嚇人,哪裡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三丫兒嘛,機靈,聰明,還特別會說話。
可惜了……
周新貴嘆了一聲,心想再過幾年,這幾個孩子長起來,怕是就不能受管束了。
許氏見周新貴不吭聲,心裡急得不行,「老頭子,你這是要急死我啊!老大一家眼瞅著就要把握不住了,你咋還不想個轍呢?」
周新貴抬了抬眼皮,只道:「我有主意。」
許氏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這就好,這就好!」按她的想法,就該把這一家子趕走,讓他們睡林子,凍死才好呢!要不是看著老大能賺幾個錢,她早就把這些不祥人掃地出門了,留下來也是浪費糧食,還礙眼。
周新貴默默的抽著他的煙袋,什麼話也沒說,可是眼睛裡的精光,卻是藏也藏不住的。
再說林氏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家裡,一顆心還七上八下的,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平安無事的把兩個孩子從上房帶回來。
周小米拉了拉林氏的衣角,可憐巴巴的道:「娘,你生氣啦?」
林氏垮著一張臉,神情落寞,那模樣看著可不是生氣那麼簡單。周小米故意那麼問,是想讓她快點振作起來!林氏心疼孩子,怕嚇著他們,就算是裝,也能露出幾分笑臉來!
果然,林氏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幾分的笑容來,輕聲道:「娘沒生氣,娘就是……」就是有苦說不出啊!只是這話,她能跟孩子們說嗎?
「娘。」周小米抬起小手,拍了拍林氏膝蓋上的土,心酸的道:「你受委屈了,要是實在難受,你就哭幾聲吧!」
聽了小女兒這樣暖心的話,林氏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是娘不好,娘沒本事,不得你爺你奶的喜歡,連累了你們跟著娘受罪。」
周小米心裡酸酸的,眼睛裡也有了淚光,林氏委屈啊!能不委屈嗎?三叔家的大寶才六歲,長得比文兒都高,家裡的好吃的,也都緊著他。三叔三嬸出去賣菜,還能給大寶開個小灶,可他們呢?連隻雞蛋都吃不上,為了一點湯藥錢,兩個老的逼著林氏下跪……
周翼虎的眼睛也紅了,當下道:「娘,你別哭了,我們沒受罪。」
周翼興少不更事,比起周翼虎來衝動了不少,他攥著小拳頭,氣憤的道:「這天底下還沒有說理的地方了?」他們一家人幹得活最多,吃得卻是最差的,大哥每天都吃不飽,三弟的藥錢也沒有著落,一家子人做牛做馬的幹活,可是卻連句招呼話都聽不著。
周小米拉了拉他的衣襟,搖了搖頭。
這話只能讓林氏更內疚。
周翼虎默默的,只道:「娘,我上山打柴去,給李爺爺家送一擔。」
周翼虎口中的李爺爺,指的便是李大夫了。李大夫是個好人,平時贈醫施藥,對村裡的許多人家都有恩惠。周翼文的病,也多虧了他,要不是李大夫一直賒藥給林氏,周翼文的病指不定成什麼樣了呢!
李大夫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頭闖蕩做生意,一年到頭也回不來幾趟,小兒子自幼跟著李大夫學習岐黃之術,到了一定的歲數以後,就讓李大夫趕到鎮上的醫館裡做學徒去了,拜在一位姓常的大夫門下,繼續研習醫術。用李大夫的話說,學醫不但要多讀醫書,更重要的是眼界開闊,多見識病者,多見病症,才能做一個合格的大夫。小兒子去了鎮上幾年,娶了鎮上的姑娘成了親,把家也安在了鎮上,回村裡的時候也比較少。
兩個兒子不在家,李大夫家的重活也就成了問題,他年紀大了,種不得田,就把家裡的幾畝地租了出去。砍柴挑水這種瑣碎的事情,幾乎都讓村裡的人給包了,大家都感念李大夫的好,所以都想幫著伸把手。
從這一點上看,村裡人的本質還是不錯的,淳樸,知道感恩。
林氏知道周翼虎的想法,點了點頭,便道:「你去吧!替我謝謝你李爺爺。」今天這些事,雖然因李大夫而起,可是人家是好心,還把林氏的欠帳問題解決了,她再糊塗,也不至於分不清楚這個。
周翼虎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出了屋。
林氏就長嘆一聲,接著才道:「我去看看還有啥活沒幹,你們歇一會兒,等會出去吃晚飯。」林氏身心疲憊,跪了半天,又生了一回氣,她現是強打著精神說話呢。
日子再不順心,也得過下去。
「娘,奶能給咱飯吃嗎?」周小米眨了眨眼睛,「上次奶奶生氣,都沒給咱飯吃。」
林氏的身子一僵,都不知道咋回孩子的話了。
「我去看看。」面對孩子清澈的眼神,林氏有種想逃的衝動,她不敢看孩子的眼睛,作為一個母親,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給他們一頓飽飯吃,林氏覺得她不配當娘。
林氏逃一樣的出了屋。
周小米無奈的嘆了一聲,看著周翼興板著的小臉,便不自覺的道:「二哥,李爺爺是一番好意,你可別怪他。這事兒從根上說,還是爺奶偏心弄的。」
「我知道,我不是那不識好歹的。」
第四十八章
周翼興板著小臉,對周小米道:「三丫,你說得對,咱們得努力多多賺錢,然後從這個家裡分出去。」他握了握拳頭,只道:「二哥以後會努力賺錢的,給你買包子吃,買花戴,還賺錢給小弟看病。」周翼興伸手摸了摸周小米的發頂,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給她。
難以溫飽的生活,沒有尊嚴的日子,不公平的待遇,都深深的刺痛著這個少年的心!金錢的力量已經在他的心裡紮了根,就不知道這對來他來,說好事,還是壞事。
周小米覺得,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周翼興似乎哪裡不一樣了。
「二哥,你今天表現真棒!」周小米接到林如紅的通知後,就猜到許氏會有所動作,她才會吩咐周翼興去忽悠周翼寶。讓周翼寶把周大河和吳氏昧錢的事揭出來,好好打打這些人的臉。
周小米知道,就算許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只會敲打吳氏,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動周大河和周翼寶的,一個手指頭都不會動。只是,周新貴今天的表現太反常了,他沒有理會自己的實話實說,也沒有理會周翼虎的反抗,而且居然讓林氏把他們都帶回來!沒罵一句,甚至連句重話都沒說。
這太不對勁兒了,就是不知道他在打什麼樣的主意。
周小米有些擔心,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謹慎些,直覺告訴她,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小妹你想啥呢?」
周小米連忙道:「沒啥,二哥,你去院裡看看咱娘,大哥不在,別讓她吃了旁人的虧。我去看看三哥。」
「唉。」周翼興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屋。
院子裡,林氏十分尷尬的站在自家門前,看樣子進退兩難。
劉氏在廚房做飯,大麥小麥不見蹤跡,周大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正在默默的卸車,喂牲口。
周翼興悄悄的走過去,就聽見劉氏大聲嘟囔著:「車拉回來半天了,也不知道卸,牛不用吃草,喝水啊?幹活的時候知道用它,幹完活總得喂吧!沒有一個長心的。」一邊說,一邊在廚房裡弄出很大的響動,很不滿意的樣子。
周翼興冷笑,這人踩人的事兒可真有意思,二嬸在這個家裡沒地位,因為沒生出兒子來沒少挨奶奶數落,她一向不敢招惹旁人,只知道埋頭做事,這回有氣,居然往娘的頭上撒!
真是柿子挑軟的捏!
「二嬸這話我是聽明白了,敢情怪我們哥幾個賣菜回來,沒給你卸車喂牛呢!」周翼興跑到廚房門口,趴在窗戶那皮笑肉不笑的道:「二嬸有話直說唄,幹啥繞圈子?三叔和三嬸賣了這麼多年菜了,哪回賣菜回來卸車喂牛了?怎麼不見你囔他們?」
劉氏被噎得胸口直疼,轉過身來怒氣衝衝的看著周翼興。
這個家是沒法待了,連個孩子也想跳到她頭上撒野。
還沒等劉氏再說什麼,周翼興便跑到周大江那邊,興高采烈的道:「二叔,我來幫你。」
周大江是個憨厚性子,衝著周翼興一笑,「不用你,這點活,不算啥事。」
劉氏氣得發抖,覺得自己嫁了個老實過頭的男人,也不知道向著自己說句話。她把手裡的勺子摔在鍋台上,圍裙解下來扔到一旁,黑著臉回了屋。
林氏默默的嘆了一聲,不明白日子咋就過成了這樣?家裡那頭黃牛是劉氏的嫁妝,她心疼牲口也沒啥錯。可就像興子說的,老三兩口子賣了這麼多年菜,一回車都沒卸過,更別提喂牛了,就這樣,也沒見劉氏說啥。可到了幾個孩子這兒,她就不依不饒了。
林氏走進廚房,默默的做起了飯。
這些事,周小米都不知道。她正在屋裡跟周翼文說話呢!
「三哥,你好點了嗎?」周翼文躺在炕上,小臉煞白,他最近越發不好了,一喘起來沒完沒了的,就算林氏日夜在他身邊照顧,也沒見他有一絲的好轉。
周翼文有這樣重的病,可是卻沒受過什麼特別待遇,一天兩頓都是貼餅子,鹹菜,一點油星也見不著。
「沒事了,好多了。」周翼文強忍著咳嗽,小臉漲得通紅。
周小米的心揪著疼。她能想像,在這個缺醫少藥,科技又不發達的年代,周翼文的結局是什麼,如果他沒了,林氏只怕也活不成了。這個家沒了林氏,還能叫家嗎?
「三哥,你別忍著,想咳嗽就咳嗽,我幫你拿罐子。」周翼文肺不好,有哮喘,咳嗽帶濃痰,周小米雖然不懂醫,但從周翼文的臉色和唇色分析,他現在只怕還有心臟方面的毛病。
都是胎裡帶來的。
提起這個,周小米就恨得牙根癢癢,這一切,都是拜周秀兒所賜。她連忙跑到牆角,提了一隻缺了一個口的破陶罐來,裡頭裝了些清水,是給周翼文接濃用的,這只陶罐就算是周翼文的痰盂了。
周翼文吐了兩口痰,這才覺得胸口好了許多,周小米幫他漱口,又倒了陶罐,往裡面重新倒了些水,送到原處放好,這才轉身回來。
周翼文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痛苦的表情來。
周小米連忙扶起他,讓他靠著枕頭坐著,這樣能保持呼吸暢通,他也能好受一點。
「小妹我是不是很沒用。」周翼文大大的眼睛裡,竟寫滿了絕望,這種眼神竟是從一個八歲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來的!
周小米暗暗心驚,又聽周翼文道:「我身體不好,拖累咱娘了,也拖累了這個家。」
周小米一下子就明白了,許氏的嗓門那麼大,周翼文一定是聽到什麼了。
「三哥,你快別這麼想了,要是娘聽了,她該傷心了。她從沒覺得你是負擔,我也沒有,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應該守望相助。」周小米詞窮了,她甚至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一個農家孩子,才七歲,又沒上過學堂,知道什麼叫『守望相助』啊!
周翼文好像沒有發現她的話有什麼不妥,他看起來懨懨的,長長的睫毛一眨了眨的,枯瘦的小手在被子上劃著圈。這些小動作,都在表述一個孩子的脆弱和不安。
周小米急得差點掉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