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再問
馬氏萬萬沒想到,等著她的,會是這個結果!
老爺不是應該思忖一番,就順勢答應她的要求,順便替她打通關節,然後讓她去寶剎寺探查一番嗎?怎麼信口胡謅,說起天氣不錯,要去跟同僚踏青的事情來了?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老爺剛才說了什麼?他要自己親自去寶剎寺走一趟!
難道宋氏去寶剎寺的目的老爺已經知道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防著自己呢?
難道說這二人有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成?
馬氏的心裡忍不住發酸,臉上卻適時的表現出了一個萬幸的笑容,「有老爺親自出馬,妾身也就放心了。」
周幽沒說話。
馬氏就換了話題,跟他說起了別的事。笑意盈盈的馬氏,其實差點咬碎了自己的一口老牙,可是她得裝成什麼都在意的樣子!
翌日,周幽就找了個藉口,中午喝酒的時候,跟同僚們說起了寶剎寺的事。
大家為了討他歡心,就順著他的意,七嘴八舌的說起了寶剎寺的事兒。
沒一會兒的工夫,周幽就把寶剎寺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晚上散衙的時候,他就喊了自己的兩個心腹幕僚,在書房裡密談了一番。
第二天周幽沐休,帶著幾個幕僚,貼身的隨從去了寶剎寺。
寶剎寺,確實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其實很大一部分人並不願意到這裡來!大概是因為那個傳說的關係,不少人都覺得這裡晦氣,是個是非之地,所以真要是拜佛燒香,人們都會選擇別的香火比較旺盛的寺廟,而不是到寶剎寺裡來。
不過,寶剎寺裡能人多,到這裡當和尚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周幽到了山門前,讓人遞拜帖。
這是寶剎寺的規矩!跟其他大開山門的寺廟比起來,寶剎寺的規矩比較多,你想進來,就得按照人家的規矩辦事。
小沙彌接過拜帖,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然後關上了角門。
周幽就站在寶剎寺門前,環看四周景色。
遠處青山環繞,近處綠樹成蔭,眼前的景色,就像是一幅山水畫一樣,讓人覺得心情瞬間明亮飛揚了起來。
山裡空氣清新,裡面似乎夾帶著一股松脂的味道,帶著一股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山林深處,不時能聽到鳥鳴之聲,更為此處添了幾處野趣。
周幽覺得後背冷嗖嗖的,環山抱水的地方,一般都比較有講究。這地方或許真是煞氣太重吧,不然青天白日的,他怎麼有了打冷顫的感覺呢!
等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的時間,角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
方才接帖子的那個小沙彌去而復返,依舊雙手合十,朝著眾人行禮道:「施主久等了,請跟我來。」
眾人拾階而上,從角門進了寶剎寺。
寶剎寺,確實與別的寺廟大有不同。
此處環境幽靜,寺廟之中並沒有前來祈福敬香的香客,各廂房處都是一副門窗緊閉的狀態。整座寺廟都靜悄悄的,聽不到鐘聲,聽不到梵音。
寺院內,古樹參天,靜得有些滲人。
一行人步履匆匆,跟著小沙彌繞過大殿,往後面的廂房走去。
這邊有禪室,都是給香客們歇腳用的,能來寶剎寺的香客,一般都非富即貴,平民百姓們就是有心來,只怕也進不了這個門。
小沙彌將眾人引起一間禪室,然後道:「諸位施主稍事休息,小僧去去就來。」
禪室環境整治,清幽,擺設倒是中規中矩,跟其他寺廟的禪室沒有什麼不同。
小沙彌捧了茶和點心來。
跟著周幽來的隨從,就走到禪室外面,警戒起來。
兩位幕僚知道周幽來此是有事,故而只道:「大人,屬下們四處瞧瞧去。」
周幽點頭,道:「這寶剎寺不比旁的地方,切勿四處走動。」
二人心知肚明,行禮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外頭有人誦了一聲佛號,推門而入。
來人是一位中等身材,面龐微黑,留短鬚,長相很不起眼的一位大和尚。此人年約四旬,眉目慈善,雙眼中透露著幾分看透世事的精明。但是目光並不犀利,反而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慈祥之意。他身上穿著尋常的麻灰色的僧衣,胸前掛著一串發亮的佛珠,頭上並沒有戴僧帽,頭上的六個戒疤清晰可見。
周幽並未起身,只是一邊上下打量著著來人,一邊將身上的官威釋放出來。他在官場足有三十年的時間,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之人,很少有人能夠不懼他身上的這種氣勢。
這算是下馬威嗎?
慧心大師誦了一聲佛號,神色無異的走到周幽身邊。他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周幽身上的威嚴和壓力,反而鎮定自若的打量周幽。
兩人對視片刻,慧心誦了一聲佛號,問道:「施主可是姓周?」
周幽這才起身,「正是,見過大師。」
二人隨即落座。
周幽暗想,此人果然有兩把刷子,別的不說,光是這副長相,光是這一身的氣派,就讓人覺得他是個得道高僧。不知底細的人,很容易就被他哄騙了過去!這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當真比一般小廟裡的主持還要有派頭,更像是精通佛理的人,也難怪宋氏對他推崇備至,連王夫人都找他批流年。
「阿彌陀佛,施主是大善之人。」
剛見面,就信口開河了。他可不是無知婦孺,被誇讚兩句,就暈了頭,搞不清事情的主次了。
「何善之有?」周幽含笑不語,一副要搞事情的樣子。
慧心大師一直都是那副讓人看不透的樣子,明明其貌不揚,卻給人一種很高深莫測的感覺,好像他的每一個表情,都是富有深意似的,讓人不由得暗暗揣測。
「施主背部平闊厚實,圓厚如團扇,乃是多福少災,大貴之體象。施主印堂平滿,眉頭寬平,鼻直且不偏斜,眼睛細長,乃是福貴高位之顯現。施主好福氣,是位居高格,多子多孫,長壽之命。」
哼!
周幽冷哼一聲,好個油嘴滑舌的和尚!
他六部尚書的身份擺在那裡呢!大和尚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卻還說這麼一番話,不是馬後炮,給人戴高帽還能是什麼!
「大師高見,恕在下不敢認同。」
慧心臉上神色不變,問道:「施主有話不妨直說,老納洗耳恭聽。」
周幽不徐不疾的道:「我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大師在內。」他說完這句話,就朝慧心看過去,似乎在徵詢他的意思。
慧心點頭,雙手合十,道:「正是。」
周幽才又道:「說句狂妄一些的話,老夫如今勉強能算得上是位高權重之人,正應了大師那句『福貴高位』的話,但是,多子多孫……呵呵。」說到最後,周幽苦笑一聲,他有些自嘲的道:「不怕大師笑話,老夫只有兩個兒子,孫子嘛,勉強算得上有一個。」可惜是個半傻。
這件事,也不是什麼秘聞,汴京城有點聲望的人家都知道!當初這件事兒剛傳出來的時候,他可是成了不少人嘲笑的對象,都說是祖上做了缺德事,才會有這個報應。特別是他的那些政敵,簡直想利用這件事情把他弄死!幸虧他平時行得端正,坐得直,沒有讓對方抓到什麼要命的把柄,這種所謂缺德事,也不是什麼能證明人品性的證據,否則的話,他能不能活到今天還得兩說呢。
慧心唸了一聲佛號,才道:「施主可否把您的左手伸出來,給老納觀上一觀?」
周幽說到傷心處,難免有幾分悵然之色。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總覺得這禪室這裡寧靜的環境,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自己就像是一根繃了很久的弦,若是不找個地方鬆一鬆,就會繃斷。
而此時,這間禪室,就成了他放鬆的好地方!或許是很久沒有這麼清靜過了,又或許時間地點都對,周幽突然就覺得,偶爾到這裡坐坐,談談佛法,似乎也不錯。
他伸出了左手。
周幽的掌心寬厚,乾燥,指甲修剪的很整齊。一把年紀的人了,手上卻沒有什麼操勞過的痕跡,只有握筆的地方有淡淡的薄繭。
他的掌紋很清晰,三條主線分明,一些細小的紋路各自伸展著,沒有交錯,斷枝的現象,並不雜亂。
慧心看了幾眼,便道:「施主可想聽老納一言?」
「大師請講。」周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明明是來找這個大和尚講道理,讓他不要在危言聳聽的。可是這會兒他的心態居然又轉換了一番,他竟然很想聽聽這個大和尚能說出什麼花樣來了。
慧心指了指他掌心的某一處掌紋道:「施主確實是子孫昌盛的面相,只是這裡,預示著骨肉分離。施主看看這幾條小線,分明指出了子又生子,瓜瓞綿綿之意。」他收回目光,微微笑著,道:「世人迷茫,能看透迷霧之人不多,施主本又一雙慧眼,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周幽收回自己的左手,眉頭微不可見的蹙在一起,「大師是何意?」他不禁想起那日宋氏說過自己嫡子未死的話來,心有不滿,揚聲道:「汴京城人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我家突然走水,我長子不幸亡於火中,如今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到最後,他的口氣已經有些咄咄逼人了。
慧心搖頭,嘆了一聲,「痴兒啊!孫子繁茂難道是禍事不成?」
周幽心裡嗡的一聲!
慧心起身,雙手合十道:「老納言盡於此,施主好自為之。阿彌陀佛~」說罷,便轉身離開了禪室。
周幽一個人呆坐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兩位跟著周幽來的幕僚見那大和尚走了,方才推門走了進來。
「大人!」
周幽沒動。
兩人詫異的相互看了一眼,便又道:「大人?」這次二人的聲音略微高了一點。
周幽這才如夢初醒,急急的起身道:「走,回府!」
幕僚們不知他何故驚慌成這樣,不過不敢怠慢,連忙跟在他身後,急急忙忙的出了寶剎寺。
一行人快馬加鞭的回府。
馬氏早早的差人在二門那兒候著,只等周幽一回來,就把人請過去說話。
哪知道周幽回來以後,那人還沒等上前呢,就被周幽大手一揮,揮到一邊去了。而他自己,則是迫不及待的去了榮壽堂,找到了宋氏。
周幽黑著臉,把屋裡侍候的人都趕了出去。
王嬤嬤不放心,還是宋氏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才離開的。王嬤嬤是個知事的人,宋氏計畫的事情她也全都知道,她知道周幽來,怕是要興師問罪的,於是把人都遣得遠遠的,自己和那個滿面傷疤的婆子,站在廊下守著,免得有什麼不識趣的人過來打擾。
周幽掀起袍子坐到了紅松鏤空背雕圈椅中,緩了好半天,才把自己一路提著的那口氣放下。
宋氏這才開口道:「老爺,何事如此失態?」她有些明知故問了。
周幽是個會比較控制自己情緒的人,若不是有大事發生,根本不會失態。
周幽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才道:「你把當初跟王夫人一起去寶剎寺的事情跟我講一下,特別是慧心大師的話,一定要一字不漏的講給我聽。」
這會兒稱呼人家是慧心大師,不是神棍了?
宋氏知道,周幽是相信慧心大師的話了。她點了點頭,「那天,我跟著王夫人一起去了寶剎寺,小沙彌引著我們一行人進了禪室。婆子丫頭們一通忙活,等王夫人淨了面,喝了茶,那邊慧心大師便過來了。因是王夫人要來的,我只是個陪襯,所以我就藉故去大殿進香,多耽擱了一會兒。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有丫鬟通知我說慧心大師要出來了,我這才帶著人返回去。」
周幽眉頭緊鎖的聽著,卻沒有打斷宋氏的話。
「誰知那慧心大師出來時,卻盯著我看了兩眼,然後嘖嘖稱奇!」宋氏道:「我當時還挺不高興的,覺得他一個出家人,怎麼好盯著女眷肆無忌憚的打量呢,這也太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