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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修掛了電話,再也沒有了那絲懶洋洋的倦意,臉色變得蒼白蒼白的,有點搖搖晃晃地跌坐在沙發上。
這時洛予辰也從臥室裡走了出來。
「怎麼了?」他問。
「……你知道肖恆生病了麼?」
要是平日洛予辰肯定會說他生病關我什麼事,但是夏明修的臉色太可怕了,他顯然也被嚇到了,只得茫然地搖搖頭。
「S市中央醫院打電話來,說找到適配的骨髓了……」
夏明修抬頭看著洛予辰,眼裡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洛予辰聞言則是明顯地抖了一下。
作為救了夏明修一命的珍貴的東西,兩個人都太清楚骨髓的含義。
夏明修看著洛予辰,我也看著洛予辰,他張口結舌,嘴唇微微發抖。突然那層成熟冷酷的外殼不知去了哪裡,他此刻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你不知道……」夏明修低了頭,突然笑了兩聲,這個笑得很奇怪,在我聽了彷彿是他在嘲笑洛予辰一般,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他就突然又想起來一般匆匆抓起洛予辰的手機。
他打給我,理所當然地提示關機。
然後他又撥了方寫憶,卻一次兩次地被掐掉了。
方寫憶掐洛予辰的線,可以理解。
其間洛予辰就像傻了一樣,在那裡站著,樣子很讓人擔心。幸而他很快恢復了鎮定,在夏明修披上衣服作勢準備出門的時候把他拉住了。
這種時候最緊張我的居然是夏明修,我雖然對於他的高尚人格很感激,同時也覺得很諷刺。
「你不擔心肖恆嗎?我現在去公司問方寫憶……」夏明修解釋了,繼續穿鞋準備走。
「他沒關係的。」洛予辰拉著他說。
我還沒對他這一句「他沒關係的」做出適當的評價,夏明修就先天下之憂而憂了。
「沒關係?」夏明修猛地掙開他,倒退兩步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沒關係?骨髓是什麼東西!肖恆為什麼要那種東西!他為什麼突然走了,為什麼突然把公司給方寫憶了?你在這滿不在乎,非要等到出事才知道後悔嗎?」
夏明修說的話砸得洛予辰有些發懵,僵硬地站著眼睜睜地看著夏明修摔門而去。
然後他就那樣一直僵硬地站著,發呆,好久。
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驚訝地發現洛予辰如雕刻般沒有喜悲的表情開始逐漸顯現出一抹脆弱的茫然。
這個表情我見過,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在醫院陪著夏明修的時候,當我們都以為他活不成了的時候,洛予辰就是這樣的一副表情,讓人分外心痛地為之手足無措,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在旁人看來卻完全是讓人心驚的欲哭無淚。
自從他離開了足球隊,就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很能隱忍的人,外表總是冷酷萬分,現在卻突然像玻璃面具破了一個缺口,所有的堅強突然瓦解。
我知道洛予辰一向驕傲,就是有了天大的委屈,也會以一副強勢的面孔出現,自己偷偷舔傷口的時候是不會讓人看到的。
只有四下無人時他可以肆意悲傷。如果演電影的最高境界是不哭也不笑,只是站在那裡就能讓人感覺到你被一層厚重的憂傷緊緊包圍,那麼洛予辰一定身懷絕佳的演技,因為他憂傷得是那麼真實。
是因為我麼。
原來對於我,他私下裡還是會有一些在意。雖然他並不愛我,甚至厭惡我,卻也不能真的好像一貫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無情。
這就足夠了。我很滿足。
他還有一點點在意我,這對於愛了他一輩子的我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一絲救贖。
夏明修回來得挺晚的,臉色已經不是出門時候的慘白了,但是神情還是很暗淡。
我非常的想不通,他幹嘛如此緊張我。做戲的話他也該做足了,更何況洛予辰根本不領他的情。
因為洛予辰的關係我和夏明修也算是熟人,大家經常一起出去喝酒唱歌。生前我並沒有對他很惡劣,但是也沒有很友好──我的態度很明確,我帶他玩完全是看著洛予辰的面子,「朋友」的位置,絕對沒有留給他夏明修的一席之地。
洛予辰自從夏明修進門後又變回了冷酷冷淡的樣子,夏明修不開口,他也不主動問,但實情是洛予辰已經明顯敗下陣來,明明裝作漠不關心,卻無法掩飾地用餘光偷看著夏明修的一舉一動,似乎想從其中探究點什麼。
從夏明修的表情看得出他沒有心情和洛予辰玩這種遊戲,卻也故意無語,還有著一點咬牙切齒的幸災樂禍在裡面。這種咬牙切齒的幸災樂禍讓我非常不安,我很擔心方寫憶已經告訴他了全部真相。
我不想洛予辰知道我已經死了。
之前不想讓他知道,是考慮他和夏明修的關係可能會因為中間橫著一個死人而遭到打擊;現在不想讓他知道,是我擔心他。
生前我雖然不認為我死了之後洛予辰會仰天長笑三聲從此皆大歡喜,也覺得他終於少了個包袱多少會輕鬆些,有點良心的話或許在今後的漫長幸福人生中偶爾閒暇之餘對我這個他洛大帥哥旅途中不小心踐踏了的一株小草愧疚這麼片刻幾秒。
然而在夏明修出門之的那幾十分鐘,我不能確定了。
說我自命不凡也好,一廂情願也罷,我覺得洛予辰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在乎我一點。不管那種在乎是厭惡也好是怨恨也罷,我不希望我死之前放不了手,死了之後還擾亂他的心思。
兩人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最終是夏明修打破了平靜。他摔了一隻玻璃杯,應該是無心的,卻表現得好像借題發揮一般。
我非常希望夏明修能夠現在突然消失,我不想看到洛予辰知道我死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