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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什麼呆啊?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是吧?也真是的……你根本不必要把不該攬的錯往身上攬影響心情啊!好吧算我錯了,我當時還真沒想那麼多,」肖恆笑著,像少年時候一樣露出牙齒露出讓人懷念的笑紋:「反正現在有了骨髓我是死不掉的,你也可以卸下重擔了。就這樣吧,抱歉比約定多浪費了你半年,從此真的要各自過各自的人生了。」
他拍拍我,很是無所謂的一個動作。在這個瞬間他在說什麼做什麼已經不能刺傷我的心臟了,因為洛予辰這個笨拙的生物已經在可悲可歎中萎頓。十年之後,我終於再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在他終於能夠這樣笑的時候,說出了從此我們之間的訣別。
「別好像生離死別依依不捨的樣子嘛,一副演電視劇才會出現的表情,」他好心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安慰一般地笑著說:「等我出院了有機會請你和夏明修吃飯,或者……其實你們該請我吃飯的吧,算了不計較這個了,總之以後大家還是朋友,保持聯繫啊。」
他說著伸出雙手掌心向上,看著我眼裡帶著太陽的光彩大聲說:「洛予辰,最後一次,給我點鼓勵。」
我去拍他的雙手,他再反過來拍我一下。曾經我們一起踢球時候每天集訓結束全部隊友都會來一次這樣的儀式互致激勵,然後互相鞠恭敬禮說「加油,明天見」。
我的手被他大力拍得火辣辣的,他笑著像當初一樣鞠恭敬禮,抬頭說的卻是:「加油,那麼再見了。」
他走了,頭也不回,消失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裡,他找回了他人生中應該閃耀著的東西,他本來就應該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終於不用因為我的不珍惜而蒙塵,我該替他高興才對。
可是為什麼在這麼燦爛的午後,眼淚卻一直流。
之後的日子我埋深於堆積如山的工作裡,如果不工作根本沒辦法從煩躁裡解脫出來,可工作著,也像有什麼東西在撓心一樣不得安寧。做錯一件事,知道補救起來幾乎比得上愚公移山那麼艱難無望,可是自己挖個坑躲起來之後,卻發現逃避完全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將來越來越糟。
求不得躲不得,洛予辰的人生真是失敗。我有時候這麼想著就會不自覺說出聲來,這時候在旁邊用一兩根手指無聊地戳著琴鍵的作曲大叔就會陰險一笑諷刺道:「洛大明星年輕有為,哪裡失敗呢?」
「哪裡不失敗?」這樣陰陽怪氣幾次一問,我偶爾也反擊一下:「我後年就三十歲了,男人三十歲普遍成家立業。我這樣算事業有成?更何況老大不小了家也沒成。」
事業這個東西其實我已經不在乎了,做我們這一行的不像其他人,人家是隨著經驗積累蒸蒸日上,我們是隨著年齡增長每況愈下。可是成家這件事我就沒辦法說了,本來已經能算是成了的,只是好好的日子到頭來被我親手斷送掉了。
「大明星你吃飽了撐的呢?」沒想到大叔噌地站起來把鋼琴重重合上,磨磨牙很是憤憤然說:「起碼你有錢吧,有錢就夠了,有錢就不會被可惡之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你別無病呻吟了,好歹好過我一窮二白吧。」
「顧言,失敗也是分等級的,你的人生絕對比我失敗得多,請不要隨便比較。」我笑笑,看著眼前比我還要頹的人,惡劣的心情終於找到一個出氣筒算是稍微平衡了。
作曲大叔被我奚落慣了,根本連眼皮都沒抬自己嘟囔起來:「都像總裁大人就好了,錢多得可以燒著玩,又找到了如花美眷……還沒到三十,人家的人生可真是精彩。」
「你說什麼?」我的心咯!了一下,大叔神神秘秘地說:「內部消息,聽說快要宣佈訂婚了,準新娘是FA的大小姐。雖然是政治婚姻,可是聽說是知書達理的大小姐,而且我們FF和最大競爭對手FA一合併,就在業內達到壟斷了,到時候這群資本家們的利益……」
他要……他要訂婚?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喂,洛予辰,你要去哪?馬上還有節目呢,喂,喂!」
這件事情其實我只要沒被嫉妒沖昏頭腦,哪怕冷靜片刻也能想出來它不是我理解的那麼回事。可當時就愣是沒能明白過來,直接衝到了醫院就問肖恆:「你能不能不要結婚?」
肖恆是愣著的,旁邊的方寫憶「撲哧」笑出來,繼而前仰後合,旁邊路蔚夕則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還有兩三個醫務人員,看著我目瞪口呆。
這個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鬧了什麼樣的烏龍,已經沒有地縫可以給我鑽。
肖恆是知道方寫憶要訂婚的,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又繼續發呆。他不說話,方寫憶狂笑,路蔚夕還是沒弄明白,醫務人員已經被某狐狸笑得毛骨悚然悄悄溜走了。方寫憶笑完了也拉起不怎麼情願的路蔚夕邊向外走邊說:「這樣,我留你們兩單獨談談吧。」
「……洛予辰,我這輩子玩具一堆,你最好玩。」他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聽到這樣一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方寫憶帶上門的時候,肖恆已經完全鎮定自若下來。他攤攤手有些無奈地給了我個台階下:「你也不想想,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去結婚?」
他還在裝,這樣明白地看到了我的失態,他不可能那麼遲鈍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明明察覺到了異樣卻故意就輕避重,眼簾垂著躲開我熱烈的眼光。
也許我要感謝這次誤會,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邁不開第一步的時候只看見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令人心寒,等到是下定決心也好是被逼無奈也罷總而言之踏出了第一步,後面的事情就已然沒有那麼難了。
「肖恆……」我喊他,然後等著,等到他猶豫萬分後終於抬眼直視我的眼睛,那裡面沒有太多的疑問和好奇,因為我們都對將要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我從他的眼裡看到的只有波瀾不驚,雖然令人失望,我也不得不開口。
「肖恆,我……」我走到他床前,問他:「讓我留在你身邊行麼?」
聲音在發抖,聽在耳朵裡很可笑。什麼時候我的聲音變成細如蚊蚋,還再結尾的時候顫音那麼明顯。
「為什麼?」他問,歪著頭瞇起眼睛盯著我胸前的紐扣看得出神,我正在想怎樣回答他這個問題,他突然嘿嘿笑了說:「洛予辰,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你沒有責任,真的沒有責任,你這麼苛責自己到底想幹嘛啊?」
「肖恆,重新開始吧。」
他愣了一下,眼光還呆滯在我的紐扣上。我惴惴伸手梳理了一下他耳邊長長了不少的頭髮,輕聲補充說:「我們,我和你……」
我的手順著他的髮梢滑到他的肩膀,趁著他還沒有完全清明彎腰摟住他。本來我只是怕他清醒過來會歇斯底里地發怒,會嘲笑我的自大質問我為什麼到了這步田地我還以為他還能想著跟我在一起,可是那麼久沒有抱緊的身體,碰觸上去就如同產生了電流一般讓人不忍釋手,就想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在我說完重新開始之後天長地久地抱著他。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諷刺我,而是深吸了一口氣。我感覺得到他的身子在放鬆,好像信任般地伏在我的懷抱裡,我連忙收緊力道更緊地擁抱他,耳邊只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然後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抬起手抱住我的背,就像以前他一直擁抱我的動作一樣。
「真的?」半響他突然出聲求證,我趕忙點頭,搗蒜似的確認:「真的,真的……」
那一時間我簡單地以為沒事了,簡單地以為我一次妥協過去的種種就能一筆勾銷。因為是肖恆,因為對他來說洛予辰始終是無可替代的,因為每次犯錯他都願意原諒我,直至放縱我變成慣犯。我天真地以為既然是他縱容的,他不可能到頭來全忘了以至於貨真價實地承受那些傷害,然而事實是我對自己造的孽還是知之甚少。
他在我肩上靠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得我有點毛骨悚然,然後喃喃自語說:「我這樣算什麼,是錢沒用了所以開始換成用自殺做威脅把別人拴在身邊?」
一句話讓我之前所有不切實際的幻覺消失殆盡,寒意四溢在身體裡。他推開我,面無表情決絕地說:「洛予辰,你不該對我仁慈。十年前已經犯過一次的錯誤,我們還有必要重蹈覆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