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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修去扶他,他也失去了任何反抗意識,任由他把他拉起來,拖進車裡。
他好像累了,表情很疲倦,在車上沈沈地閉了眼睛。
夏明修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沈默。
從那晚開始,洛予辰就變得很安靜。
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他的新專輯發售,從早上手機和電話就一個勁地響。洛予辰一個也不接,煩了,就把它們都關了。
我知道一定是發售量又突破了幾百萬張,不停地有人來恭喜。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今晚他應該去開慶功宴吧……
而他卻完全沒有任何喜悅,動都不動。一整天一直躺在沙發上,不吃不喝。
夏明修去公司前做了很多東西放在冰箱,他都沒有過問,就這樣沈默地虐待著自己。
我知道他又開始胃疼,他蜷在沙發上,沒有意識地按著肚子,臉色有點發白,卻即使如此還是不肯吃點東西。
我看著他痛,格外地無力,我從他身後努力想環抱住他,也只是徒勞。
我很想跟他說,我就在他身邊,他不用那麼痛苦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他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懊悔,我都看得見,我都切身感受得到。
過去的事情,什麼樣的傷害,都無所謂,我都原諒了。然而可悲的是,即使原諒,還是無法挽回,他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記得某個詩人很高調地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
完全是一派胡言。寫這句話的人,一定還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
我也曾經以為生離死別再遠遠不過身在咫尺,心在天涯,但是現在發現我錯得離譜。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
沒有關係,我隨時都可以讓你知道。這個世上有很多事,即便存在再多的誤會,再多的苦難,如果有心,一句道歉一份寬容,還是可能化解的。
只要有心,路再險阻再漫長,都仍然可以攜手走下去。只要還活著,就還可能挽回,就一定還有機會。
而我愚蠢魯莽不負責任的行為,代價太大太慘重。我們已經沒機會了,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不通為什麼一生不曾決絕過的我,只有這一次,在這麼離譜的錯誤上毅然決然地決絕。
我多麼自私,知道幸福太渺茫,就決意拋下一切從頭開始或者就此結束算了。
我不能怪洛予辰,我不能怪他曾經讓我在黑暗中看不到一絲救贖的光芒,因為最終還是我自己親手葬送了幸福的可能,還連累了我在這個世界上重視的人們為我痛苦,真的罪不可赦。
夏明修晚上回來的時候發現洛予辰不舒服,不顧他的倔強抵抗硬是把他送到了醫院,本來以為只是胃病又犯了,結果竟然弄到胃穿孔,又在醫院大大折騰了一番。
夏明修陪著他折騰了一天,已經相當疲憊卻還要去工作,即使如此他還是很溫柔地微笑著,一句抱怨也沒有。
我覺得很不好,他和以前的我越來越像,這樣強顏歡笑地硬撐著,說不定哪一天也會像我一樣突然土崩瓦解,瞬間完全失去所有鬥志和勇氣。
夏明修應該是比我堅強的,我希望他確實要比我堅強。
等到病房裡只剩下洛予辰一個人的時候,他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忽然恍恍惚惚地問空氣說:「我要是疼死,你是不是還是會來看我?」
即使是激烈地反抗過,沒有別人的時候,他心裡還是承認了我已死的事實。
難以相信我心裡現在竟然升起了一種彷彿被背叛了的心情,好像別人都可以說我死了,洛予辰卻應該相信我還活著,應該到處去找我才對。
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太可恥,我沒有辦法接受。我發現我真的太貪心太矛盾太卑劣,我明明那麼心疼洛予辰,明明說想要他不在乎我想要夏明修快點取代我,潛意識裡卻還是希望他不要輕易忘了我。
還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嗎?我怎麼可以這樣,那他怎麼辦?夏明修怎麼辦?我之前關於希望夏明修能夠和他好好在一起給他幸福的無私祝願又算什麼?
我真的好卑鄙,他痛著,我在一旁看風涼。
他仍舊盯著空氣,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我就在他旁邊,卻也沒有辦法回答他。
他哀怨他悲憤他惱怒他滿腹委屈,他看著白色的牆,彷彿我就在那裡一樣,輕聲而溫柔地質問:「肖恆,你真不要我了麼?」
他的聲音太淒涼,我的脊背一陣發冷。
他就這樣呆呆地對著雪白的牆壁對了半響,習慣性地伸手摸摸頸子,項鏈沒有了。
他的表情立刻慌了。
其實只是做手術的時候因為造成妨礙被拿下來了而已,夏明修把它放在他外套大衣的裡側口袋裡,就掛在不遠處。可是洛予辰不知道。他按燈叫來了護士,問他們:「我的戒指呢?」
護士哪知道什麼戒指,加上洛予辰完全沒有絲毫冷靜地就知道拚命地問戒指,都面面相覷。
洛予辰快急瘋了,掙扎著就要下床,護士醫生立刻一起把他按回床上躺下,還有人立刻就打電話給夏明修。
洛予辰拿被子蒙著頭,我從外面只能看到微微地發抖,我覺得他哭了。
我從來沒讓洛予辰委屈過,或者應該說我從來沒讓他委屈,但是不能發洩過。現在的情形就好像我是一顆蚌,我精心保護了多年的珍珠,在我死後被剝了出來,被人肆意穿鑿。我雖然瘋了一樣的痛心,卻再也沒有辦法把它重新納入我的殼裡,細心呵護。
我就在他旁邊,他在哭,咬著被子不出聲地哭,我卻連抱都不能抱他一下,令人痛恨地軟弱無力。
夏明修中午的時候趕過來,他聽完了醫生護士的抱怨,從掛在外面的大衣口袋裡掏出那個戒指項鏈遞給洛予辰。
洛予辰此時已經平靜下來,只是默默地接過那項鏈,自己戴好,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清楚地看見他劃的界限,他殘忍地把夏明修劃在了他的世界之外。他的世界已然黑暗,縱使夏明修萬丈光芒,也再照不進去一分。
即便他這樣冷漠消沈,夏明修還是默默地在他身邊照顧他。洛予辰很快就出院了,但是卻總是呆在家中,鮮少活動,不接電話,不見人。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喝點牛奶吧」玻璃杯不知被放到了哪裡,夏明修只得把熱牛奶倒進咖啡杯裡,端著遞到洛予辰眼前。
洛予辰一整天都對夏明修的所有勸慰置若罔聞,看到這一杯牛奶時,卻突然動了一下。
只有我明白。
夏明修只是碰巧才把牛奶裝到了咖啡杯裡,而我每次卻都是故意。這是我的習慣,或者說是自創的一種怪異舉動,一直得意地自以為這也是我和洛予辰之間幾個小秘密的一個。
我早就覺得洛予辰注定終有一天是要離開我的,我倔強地堅持著幾個和別人不一樣的怪異習慣,希望這樣和洛予辰分開了之後,他就算想不起我,偶爾也能想到一下那些奇怪的習慣。
很失望地發現,這個動作,原來也不是我的專屬,被人毫無自覺地就盜用了。
洛予辰乖乖地坐了起來,把牛奶拿在手裡,放在嘴邊慢慢吹。
牛奶很燙,蒸汽很熱,把他的眼睛氳出了霧氣。
他淺淺地嘗了幾口。
我看到眼淚就在他眼眶裡積聚,他沒有辦法吞回去,就那樣顫抖著無聲地哭了。
夏明修看著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已然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