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玲瓏局
第274章 宅鬥
盧櫟其實一點也不想去平王府。倒不是害怕,是覺得麻煩。
到上京城足有半年,盧櫟瞭解到的各種資訊都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趙杼那個繼母是個特別能宅鬥的。宅鬥,顧名思義,不管這婦人是聰明是蠢,是心機深還是瞎鬧騰,她的生活大概就圍繞著一個鬥字,還是在方寸內宅。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住流,不管什麼時候,人大都是不滿足的,會眼睛放在高處,希望能過的更好。繼太妃以前過什麼日子盧櫟不知道,但現在她一個寡婦,有個承了王爵的厲害繼子,再對比自己那個看起來差太多的兒子……想為親子多謀劃些東西很正常。
她一介婦人,不能做官不能朝鬥,外面能做的事太少,可不就全副心思都用了宅鬥上?
擅宅鬥人的一般心思都很敏感,想的多想的深,你隨便一句話,人就有千八百種解讀,人家一句話,又藏了諸多隱含意思……盧櫟也不是不能應付,就是全副心神應對這個事,太累。
有這工夫,他還不如多讀兩本書呢!
若他是在嫡母手下討生活的庶子,或力量弱小,非要靠著人來蓄勢,沒辦法,覺得麻煩也得做。可現在一,他還沒與趙杼成親,正是自由的時候;二,趙杼承了平王爵,御前得寵,手握重權,按照禮法,讓繼弟帶著繼母離開王府單過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三,趙杼沒有姐妹可能會受到挾制影響……
盧櫟就不理解了,繼太妃折騰個什麼勁?這種情況,不應該好好關愛趙杼,大家和和氣氣過日子,方才雙贏麼?與自己的相處模式,更應該是眼不見心不煩,大家你別惹我,我也不惹你,淡著處,平安最好。
可這繼太妃一直在折騰……
盧櫟有現報。
百寶樓現在主要業務是拍賣寶貝,之前可是做消息買賣的,門路不要太熟。趙杼覺得家裏那些事煩,他又壓得住控制的了,便沒有與盧櫟講。錢坤和胡薇薇卻不放心,隨時注意著主子的生活環境呢!
他們三五不時就往盧櫟跟前報一報。
有積年往事,比如繼太妃看著溫良恭雅,實際特別會哄人,哄的老平王只喜歡小兒子不喜歡嫡長子,連家中小妾死絕了都沒注意;比如心思狠毒,趙杼才十一歲,她就把各種妖精似的姑娘往他房裏放,試圖勾壞他;比如曾手伸的特別長,買通邊關趙杼親衛,想在打仗時給他背後放冷箭弄死……平時進宮在各樣人物面前不動聲色上眼藥都算小事了。
有近來發生的,比如明明知道趙杼婚約,還假裝關心他無後,進宮苦求,道不好說前頭那位壞話,可爺們兒生出來是要延續香火子嗣的,男妻什麼的她不提,只求好歹容她給趙杼挑個姑娘;給趙杼挑姑娘找處處矮一頭的,給趙析看媳婦就得名門世家,最好是嫡枝嫡長女,末了還抹眼淚:我也想給杼兒找個好的,可誰家願意把掌上明珠給個有男妻的做妾?
她還非常積極參與各種宴會,說大約享不了媳婦福,索性自己多擔一點,撐著這個家。兒媳婦到上京沒看過她一回,她也表示不介意,只是兩個孩子感情好就行,男孩兒與姑娘家不一樣,志在遠方,本事大,不喜歡到後宅伺候婆婆很正常,雖然她這個婆婆盡心盡力替他們打算良多……
至於趙析,更是跟緊繼太妃腳步,看似斯文有禮,試圖給自己豎立溫良恭儉讓的好形象,實則上躥下跳,一肚子心思就差說出嘴了。
……
諸如種種,盧櫟一點也不相信繼太妃為趙杼著想,希望他麻煩想看熱鬧的心思恐怕更大。
趙杼越鬧笑話,她這個繼母就越能表現的知禮大氣,還能順便撈好處。沒准哪天趙杼作大死,她再一推手,皇上斥責奪爵把平王讓她兒子襲了呢?
胡薇薇說時非常氣憤:「這還沒見面,她就明裏暗裏罵主子,指主子勾引男人,狐媚,不孝……又不是正經婆婆,臉是有多大!」
綜上所述,盧櫟真是一點也不想見這個繼太妃。繼太妃明擺著不喜歡他,他也沒那個時間與她玩宅鬥,他很忙,手裏一堆案子,真是沒空閒。
再者,他一個男人,有自己確立的事業方向,有為之奮鬥的目標,對掰扯生活中雞毛蒜皮言語得失,耍心機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實在沒興趣。
壽安伯府案後,一堆新疑問出現,偏偏線索遍尋不到,他著急又上火,正好碰到季節交替,又小病了一場。病好後也沒閑著,一邊繼續與趙杼跟蹤後續消息,一邊與瞿家加強來往。
因江湖人溫家堡一事,他總覺得他娘苗紅笑之死可能也與藏寶圖有關,瞿家知道的不算多,但好歹有些線索,他希望能找到苗紅笑最後待過的地方,看能不能知道些什麼。
瞿家覺得只靠自己結果可能不準確,提醒道,苗紅笑有兩個極為親近的閨中密友,一為懷夫人蘭馨,一為武安候崔洛夫人張三娘,苗紅笑死前給蘭馨寫過信,可她近上京時,好像見過張三娘!
懷夫人盧櫟見過,張三娘這個名字他也聽說過,可忙裏出亂,他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趕緊匆匆準備拜訪,可惜張三娘出京祭祖了,沒有見到……
苗紅笑是個極聰明的人,但凡有佈置,就不會留後門讓人找出破綻,就算有瞿家人幫助,確定地點也很艱難。盧櫟最終圈出三個地點,可到現在為止,只去了一處,結果還很失望。
所以他很忙,非常忙,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好讓他做些事!
……
這日,趙杼被皇上召進宮,盧櫟忙碌數日,被看不過去的胡薇薇勸著上街走走,說再健康的人,日日關在屋子裏,遲早也會悶出病來。
盧櫟也知道過猶不及,事緩則圓的道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應當珍惜,便慢悠悠的由胡薇薇陪著逛街。
說在他在逛,其實是在看胡薇薇興致盎然的狂買東西。他也想著要不要找沈萬沙,可下人回話說,沈萬沙去鴻臚館找回鶻公主了……
繼太妃的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他的。
當時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個打扮清爽俐落的媽媽並兩個清秀小丫頭直直往他身前一跪,「求您了,去王府看看吧!太妃一直惦念著您,您不去拜見也從來沒二話,可如今您姨母行至府中,說近兩年不見,特別想看看您,求您賞臉抬抬腳,好歹給太妃圓個臉面!」
盧櫟嚇了好大一跳,這是找他的?
他不認識,胡薇薇卻是識得的。她嘴一撇美眸一眯,湊到盧櫟耳畔小聲說:「年紀大的是平王府繼太妃的貼身媽媽,姓王,兩個小的也是房裏大丫鬟。」
只是說話的工夫,已經有很多人被王媽媽過於激烈的動作語言驚住,圍了過來。
王媽媽連連沖著盧櫟磕頭,「求您了,太妃不敢對您不利的……老奴此行冒犯衝撞,稍後也會自行請罪打板子,只求您抬抬腳,過去看看!」
盧櫟差點拍手叫好,瞧人家這威脅本事,這在眾人面前上眼藥扮可憐的模樣……盧櫟若不被她跪的那個,估計也會為她鳴不平。
什麼樣主子養什麼樣下人,只這一條,盧櫟就對這位繼太妃品性有了猜測。
胡薇薇認真詢問盧櫟意思,「咱們是直接走,還是把她們揍一頓再走?」在她看來,主子是不可能去王府的,這口氣也不能生受,吵回去,打回去她都有勝算,但得問清楚主子意思,是打殘還是留口氣?
圍觀的人很多,身邊竊竊私語也很多。盧櫟破案久了,最不喜歡的事有一件:不希望自己私事成為他人談資,尤其是被曲解的私事。
雖然輿論可以引導,可以利用,可他還是不喜歡。這樣就好像把自己放在臺面上分解,讓別人盯著琢磨,這是你的心,這是你的肺,你的心是這樣的,肺是那樣的……類似這種感覺。
他想儘快解決這個問題,也很想知道馮氏到平王府做什麼……遂他答應了。
胡薇薇眼睛都睜圓了,十分震驚,「主主主子你要去?」聲音都結巴了。
盧櫟微笑頜首,「嗯。」
「可是王爺不在……」
「什麼事都靠他,他豈不累死?」盧櫟笑眯眯看著胡薇薇,「還是到了平王府,你就護不了我了?」
胡薇薇精緻下巴高高抬起,「怎麼可能!」
「這不就得了。」
盧櫟一邊說話,一邊思索。趙杼再怎麼著,也不會心情不好殺一介婦人洩憤,繼太妃既然在那個位置,早晚他們得見面。不如借此機會正面與她交手一次,好讓她知道忌諱,乖乖的別來惹他。
可是怎麼樣才能一擊致命?
……
盧櫟思考應對方法時,王媽媽還在一個勁磕頭苦求,直到被身邊的小丫鬟拉住。
王媽媽一個淩厲眼神過去,小丫鬟抖了抖,還沒來得及解釋,胡薇薇說話了,「嘖嘖,這位媽媽入戲真深,我家主子都答應了,怎麼您還跪著呢?」
王媽媽微微怔住,看向身邊小丫鬟:他真答應了?
小丫鬟面色慘白的點點頭。
胡薇薇噗的笑出聲,「這是早認定我家主子不會答應啊!」
圍觀眾人這下懂了,「原來是作戲啊!」
「到底誰逼誰呢……」
「貴圈真亂,我等平民真真不懂啊……」
……
就這樣,盧櫟讓隨行下人把胡薇薇剛剛買的東西送回園子,他則帶著胡薇薇一起,與王媽媽等人到了平王府。
平王府建築風格很是雄渾大氣,盧櫟也沒被之前一出硌應的多難受,賞景的心情還是有的。一路走過中庭,盧櫟總結,平王府真不錯,很適合趙杼氣質,他不住可惜了。
「你你你你怎麼是你!」
盧櫟被尖利呼喊聲吸引,回頭一看,錦衣高冠,白麵紅唇……還是個熟人!
「趙析啊。」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趙析十分警惕。
盧櫟微笑道:「因為我聰明啊。」
所以不知道他是誰的人……就是傻了?
趙析登時眼睛眯起,「原來你是這樣的人!」什麼謙謙君子,溫文知禮,不過是個牙尖嘴利愛欺負人的!
盧櫟不理他,越過他往裏走。
「不對——你怎麼能來這裏!」不過是哥哥養的小情,也敢大剌剌登門!
盧櫟懶的說話,胡薇薇笑眯眯沖趙析糙糙福了福身,「好教你知曉,我家主子姓盧名櫟,生母苗氏與嫡王妃交好,兩家立下婚約,以結兩姓之好。」
嫡王妃……婚約……
趙析反應過來臉色煞白,顫抖的指著盧櫟背影,「他他他是我哥的未婚夫?」那樣子好像隨時能撅過去。
胡薇薇沖他嫣然一笑,「您可真聰明。」
聰明……是笨吧!
趙析氣的跳了起來!
盧櫟與趙杼有婚約!是他未來大嫂!他不但不知道,不尊敬,還當街與沈萬沙打賭,說最後與趙杼成親的若是盧櫟,他就帶著母妃出府單過!
這群人什麼都知道,就是瞞著他,還耍著他玩!
趙析氣的臉色脹紅,指甲狠狠掐入手心。今日聽說趙杼男妻娘家來人討論婚事,他想著過來看看笑話,誰知道竟發生這種事……不行,他一定不能讓盧櫟得逞!
趙析冷靜片刻,大步追著盧櫟,走向正房。
……
正廳裏坐著的只有兩個人,下首坐著的馮氏盧櫟認識,上首坐著的,自然是那位聞名已久的繼太妃了。
繼太妃長著一張略圓的臉,五官端正柔和,唇角天生上翹,雙目瑩瑩有光,給人感覺是個性格溫柔的美人。她身穿織錦祥雲紋鳳仙裙褂,挽高雅大方參鸞髻,累絲嵌寶石的整套頭面,配上保養合宜的臉,整個人顯的富貴又和氣,一點也不像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人。
她還保養的很好,鬢無白髮,眼角只兩道細紋,看起來像三十多歲的婦人。
盧櫟覺得他大概明白依這位太妃行事,仍然能混的很開的原因了。
人們對長的漂亮的人總會有更多容忍,尤其太妃這種天生帶著圓融喜氣的,看到都覺得心裏舒服。待相處日久,恐怕聽到外面風言風語,也不會認為是她做的……
「你就是盧櫟?」繼太妃仿佛非常驚喜,上上下下打量他,「是個整齊孩子,可惜杼兒一直藏著,就是不給我看。」
馮氏細長眼梢睨了盧櫟一眼,扶扶腕間赤金纏絲手鐲,轉向繼太妃,面帶微笑,「您可別誇他,他呀,淘氣著呢!」
這詳和溫柔的氣氛……
盧櫟心內冷笑,拱手朝兩位婦人行禮問好——怎麼說人家也是長輩。
他也不客氣,當頭就問:「太妃著下人當街攔我,添人笑資,不知道所為何事?」
繼太妃臉上的笑裂了。她私下打聽過,這盧櫟是個溫和性子,也有些頭腦,馮氏也說他是個好拿捏的,怎麼兜頭就是這話?
馮氏也怔住,盧櫟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在家時不管下頭怎麼欺負,他都一言不發,直到實在受不了才反抗……眼下是怎麼回事?明明這近兩年的時間很乖,知道給家裏寫信,她說什麼,他也都聽著啊!
繼太妃不愧是經過大場面的,只頓了一下,臉色立刻嚴肅過來,冷冷看向身邊下人,「怎麼回事?」
盧櫟即與王媽媽幾人一同過來,府裏自然得了消息,跑腿的比盧櫟快,一早把消息遞了進來。這丫鬟朝繼太妃如此這般說完,繼太妃素手猛的一拍桌子,「這還得了!竟敢要脅主子?著人拉出去,杖斃!」
盧櫟心內發寒。胡薇薇說這王媽媽是繼太妃貼身媽媽,就算不是心腹,也是平日裏得用的人。盧櫟不信王媽媽今日行動繼太妃不知道,可繼太妃命令下的如此乾脆……可真不把別人當人。
而且這樣杖斃了,之後提起來,別人怪的大約不是繼太妃,而是他這個挑事的人。
可若他為王媽媽求情,估計王媽媽不但不會感激他,還會贊繼太妃手段高,早就料到了結果!
盧櫟不想被算計,乾脆決定不說話。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繼妃冷著臉沒說話,下人們已經開始行動。盧櫟並非古人,繼太妃真能狠心隨意要人命,他卻有些不忍心……不管別人該不該死,就算該死,也不應該這麼死。
他重重皺眉,終於感受到了宅鬥的切膚之痛。
「主子可是熱了?」到底是胡薇薇聰明,趁著把扇子遞過來的工夫,在他背上迅速寫了幾個字。
盧櫟一怔,給胡薇薇一個贊許眼神,重又穩重起來,「繼太妃這是要殺人滅口?」
繼太妃的確是續弦,可她最討厭別人管她叫繼太妃!她強壓著心內不爽,面染委屈之色,「此話何意?我不過是在整治衝撞於你的下人。」
「我為仵作,旁的不精通,推案析事倒有幾分心得。聽聞繼太妃聰穎和氣,最是善良不過,特別會調教人,」盧櫟慢慢擺著扇子,眸內有暗色光芒流轉,「王媽媽是你貼身媽媽,她幾時吃喝你可能不知道,她故意當街攔我,意圖給你我臉上抹黑,讓平王府蒙羞,讓平王沒臉……這樣行為,你會一點不知情?」
「我——」
盧櫟阻了繼太妃開口,「被我問到臉上,立刻下令杖斃,可是心虛?擔心她說出不該說的?」
「繼太妃,天底下並非只你一個聰明人,今日之事就算傳出去,街上百姓也是懷疑你的多,責我的少。你這套,行不通。」
房間陡然安靜。
馮氏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尷尬的打圓場,「主子責下人有什麼行不行得通的,就是心情不好要打死,旁人也沒二話,盧櫟你說話當心些!」
繼太妃笑了笑,手中帕子捏緊,眸內情緒翻湧,嘴裏的話卻是輕鬆,「你這孩子,想的也忒多,我如何會害你?不過是想讓下人們瞧瞧清楚,以後別怠慢於你。罷罷,你即不高興,我就饒了她們。來人——」
這第一個回合,也不知道誰勝誰負,但盧櫟卻隱約明白了什麼……
內宅女人宅鬥講究方法,喜歡暗刀子捅人,還喜歡樣樣占大義,就算做了噁心事,也得說出漂亮理由,若事事挑明瞭……與她們平日行事方法不同,她們就會不習慣,不順利,不高興。
比如大家都是說一句話拐三道彎,罵人都不帶髒字的,偏偏對上個市井婦人,滾地上撒潑駡街,問候你幾輩祖宗,試圖與你祖宗們發生性關係,一張嘴就是生殖器官……繼太妃這樣的,怕是得瘋。
盧櫟略略垂眸,腦中思緒翻騰。
在這當口,趙析哈哈笑著,卷著風跑了進來,指著盧櫟就嚷:「你得意什麼!我剛剛問過了,你姨母是過來商量退親的,她才不會讓你與我哥成婚!」
「哦?」盧櫟眼梢微眯,看向馮氏,「是這樣麼,姨母?」
馮氏被他這一眼看的發寒,這小子什麼時候有這樣淩利危險的眼神了!
她想想自己那裏的苗氏遺物,再想想盧櫟往常的窩囊樣子,心慢慢靜下來,緩聲道:「你不是一直不想承認這樁親事?正好,平王爺尊貴無雙,也不好放棄家族地位,血脈親緣低就於你,我想了想,這親,還是退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