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血腥王座
第290章 不順
趙杼想找的這個人,名叫秋堅。
此人官至樞密院中書侍郎,是樞密副使李昌得力下屬。貪銀一案的線索追查,最後落在李昌身上,趙杼手下收集線索相當順利,如今手上的東西足夠送李昌下十八回大獄了。
可李昌什麼都沒做。
他好像不知道有人在查他似的,該上朝上朝,該辦事辦事,人前未有半點異常。趙杼覺得不對勁,若李昌真的織就一張大網,侵蝕整個大夏官場,郭威下了獄,他怎麼可能沒半點異常?
說他太沉著也不像,暗衛們送來的消息說,李昌常在夜裏驚夢,甚至還還開始悄悄寫遺書,安排家人……明明是知道有危險的。
可他沒半點反抗意思,趙杼甚至認為,若他現在帶著人去李昌府上抓人抄家,李昌也不會跑,會當場認罪也說不定。
有時候事情太過順利並不是好消息,因為有可能是別人故意做的局。貪銀一案,趙杼與太嘉帝辛苦兩年,暗中清查,悄悄調換官員,仔細盯著官朝動靜,就為了一擊必中,抓住幕後主使。
忙活這麼久,若最後還是沒抓到真正主使,才是可惜又丟人。遂越到後面,趙杼趙是謹慎,必須把那人揪出來!
他盯了很多人,想從這些人的行動中分析出什麼,耐心等了很久,終於得到好消息:秋堅跑了。
做為李昌得力下屬,兩個人走的很近,若李昌真是貪銀案幕後主使,秋堅不可能一點不知道,這是個很有份量的人物。可秋堅突然無故失蹤,李昌還是沒反應,只歎了兩口氣,通知上京府衙並五城兵馬司尋找,就什麼都沒做了。
李昌什麼都沒做,秋堅還是受到了追殺……
趙杼心下一轉,覺得這局面很有意思。
秋堅無故逃跑,像是要背叛誰,李昌沒有不高興,甚至露出擔憂愁容,那是不是說,秋堅想背叛的,不是李昌?
造成此結果,是小集團內訌狗咬狗,還是貪銀背後另有其人?
當然,秋堅行為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私怨恩仇,但貪銀案,可能性更大。只要有一點希望,趙杼就不會放過!若他想的沒錯,這便是機會,秋堅背主,正好投他不是?只要用些安撫手段,保障其安全……
趙杼手下力量盯著所有貪銀案相關人,秋堅逃跑後他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可秋堅非常狡猾,當然也可能是盯著他的力量不夠,秋堅很快脫離趙杼手下的視線,手下們只通過追蹤到的混亂場景及血跡,判斷秋堅正在遭人追殺。
這件事於前日夜間發生,秋堅仍未露面,趙杼手下正在加緊搜查,如今已有確定方位傳來,趙杼有些等不及,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親自出手,務必把秋堅找到!
找人這事不是打架,只要腿腳不停,腦子裏不要忘了追蹤技巧,就能不停的進行,趙杼認為,以他能力,帶上盧櫟實在不算事。
單一重複的事做久了總會無聊,帶著媳婦也是個調劑麼。
趙杼狠狠抱著盧櫟親一頓就準備出門,哪哪都很滿意。
盧櫟也挺高興,最近大家都忙,很少兩個人在一起麼。在門口遇到沈萬沙,沈萬沙提出幫忙要求的那一刻,盧櫟其實是想拒絕的。
他不是不想要沈萬沙跟,是想放下趙杼與沈萬沙單獨去玩。不知道為什麼,少爺提出『幫忙找人』時,他心裏忽悠了一下,下意識覺得分開最好。
可趙杼已經答應了……
於是三個人再次一起上路。
起初很平靜。找到大概地點後,趙杼與手下分析判斷,確定每一個轉向點,盧櫟就與沈萬沙賞景說話。
雪後初晴,周遭景致美的不行。矮牆上蓋著厚厚的雪,屋簷上雪光反射著陽光,越發潔白無暇,屋頂脊獸頂著淺淺一身雪,向陽的脖頸地方略濕,背光的脊背雪厚,小小的吉獸憨態可掬,可愛的不行。
盧櫟很有些歎為觀止,饒有興致的問小夥伴那些都是什麼。
沈萬沙是土生土長的古人,家世背景又不錯,講究也多,對於這些東西也是略知一二的。他高興的拉著盧櫟袖子,一邊手指比劃著到處看,一邊歡快點評……
「可惜你瞿家哥哥們不在,他們對房子研究深,一準能告訴你這都是啥,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如此足矣。」盧櫟微微眯著眼,透過蕭瑟的樹梢看向湛藍天空,陽光這麼好,就算視野裏出現的都是枯枝,也不會不美,更何況,他還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有趣知識……
「謝謝少爺啦!」他拍拍沈萬沙的背。
沈萬沙一看盧櫟開心,自己更開心,驕傲的小胸脯挺的高高,「少爺懂的多吧!」
「嗯。」
得到肯定答應,沈萬沙叉腰仰天大笑,「那是,少爺是誰!哈哈哈哈哈!」
盧櫟笑眯眯與沈萬沙玩,玩的高興了還去扒別人牆頭的雪,捏成雪球互相拍著玩。冬日天寒,但兩個人穿的厚,又一直在動,非但不冷,捏完雪球手都是熱乎乎的。
趙杼見盧櫟玩的高興,小臉都紅了,讓手下人盯著,若是二人出汗了就讓他們停,他自己則是一邊分析尋找方向,一邊時不時看盧櫟兩眼。
果然是他平王的媳婦,簡直不要太漂亮!
……
沈萬沙玩著玩著,開始開闢新方向,他不再滿足於小打小鬧,跑的更遠,將身體藏起來,把躲貓貓與打雪仗結合起來了!
盧櫟要去找他,他就跟個兔子似的到處鑽到處藏,不去找他,他就跳出來,朝盧櫟招手:「來呀來呀來抓我呀~~~~」
盧櫟:……
他有點不想繼續這種幼稚遊戲,可少爺興致很高,開心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他不忍心拒絕,只好木著臉,一次又一次的,循著少爺無比大聲的『來呀來呀來抓我呀』大踏步前進。
直到少爺突然淒厲尖叫。
「小小小櫟子,你快過過過來,有死人啊啊啊啊啊——」
盧櫟趕緊快跑幾步,走到沈萬沙身邊,「哪呢?可是嚇著了?」
沈萬沙指著牆角屍體,「我一轉彎就看到他,差點嚇死!」
「不怕不怕啊,少爺不怕。」盧櫟只看了屍體一眼,就拍著沈萬沙的背先給他順氣,這一驚一乍的,別嚇出個好歹來。
沈萬沙有些不好意思,過了那個勁,就催著盧櫟去看屍體,「我沒事,我才不怕呢,不就是死人麼,又不是沒見過!我就是剛剛從拐角過來,一晃眼看到嚇著了,現在早沒事了。」
「真沒事?」盧櫟嚴肅的看著沈萬沙。
沈萬沙眉目平肅,握著小拳頭,眼神無比堅定:「真沒事!」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趙杼也到了。
因二人之前瘋玩,已經跑到了趙杼前面,趙杼是聽到尖叫聲才過來的,剛想問出了什麼事,一看到拐角屍體,就什麼都明白了。
看清屍體身上的衣服,他修長眸子立時眯起,幽幽泛著寒光。
盧櫟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對,問:「怎麼了?」
「下面送來的消息裏,曾仔細描述過秋堅的衣服。」
盧櫟立刻明白了,「死者是秋堅?」
「是與不是,看過便知。」趙杼眼眸變的凝重,轉身走向死者。
盧櫟與沈萬沙在他身後跟上。
死者面朝下俯臥,身體僵硬,但因深冬寒冷,這樣表徵是屍體死亡現象,還是被凍的,一時看不出來。地上有雪水,亦有血泊,將死者身體,衣服與地面牢牢凍在一起,趙杼讓護衛們用尖薄刀具仔細劃了一圈,才將死者翻了過來。
沈萬沙正好奇探頭往前看,正好對上死者翻過來的臉,『呵』的一聲倒退三步,連連拍胸,「這是什麼鬼!嚇死少爺了!」
盧櫟一時沒留意,也被嚇了一跳,因為死者的臉被利器劃花,血肉外翻,滿臉都是血,非常嚇人!
「所以這是不是秋堅,咱們也不知道了?」沈萬沙意識回籠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趙杼眯眼:「大半故意毀臉的,都不是本人。」
「你們讓開點,我來驗個屍吧。」是與不是,驗過便知。
因盧櫟工作特殊,為免遇到什麼突發事件,現在只要他出門,身邊必定有一個下人背著他的仵作箱子。因時機不對,盧櫟只取了手套戴上,對屍體進行粗驗……
很快,他臉上露出微笑,讓趙杼沈萬沙放心:「此人不是秋堅。」
「真的?」沈萬沙撫著胸口緩氣。
盧櫟點點頭,「真的。」他翻開死者身上外衫,露出內裏衣裳,「你們看,死者外衫布料昂貴高檔,裏衣卻用粗布……一般人可會這麼穿?」
沈萬沙上前仔細看那布料,還上手摸了摸,「這是今年杭州織造新上的布料,厚實挺括,花紋細膩,有內斂光澤,一般人家買不起,能用的起的,就算是撐面子,裏衣也不會是這種劣質粗布。」
「所以,這不是死者的衣服。」盧櫟指著死者衣領,袖口,腰帶位置,「若是自己穿的,衣服不會這麼亂,這麼多褶皺。」
他將死者腰帶解開,查看其內裏短襖,裏衣,這些衣服稍稍有些錯位,卻大部分平整。
盧櫟下結論,「除了外衫,裏面的才是死者自己的衣服。」
他再看過死者手腳特徵,「手掌,腳掌寬大,粗糙多繭,指縫裏有經年沉積,洗不去的黑泥……不管此人是幹什麼的,他一定不是官。」
沈萬沙拳捶掌心,一臉嚴肅,「所以這可能是秋堅弄出來的替死鬼!是秋堅殺了他!」
「可能性很多。比如秋堅可能花銀子讓死者與自己調換衣服,以利逃跑,追殺的人發現不是他,洩憤劃死者臉;或者秋堅自己尋找體形相像之人,殺了劃花臉,再給死者換上自己衣服,續捅數刀讓衣服與身上傷口相符……」
盧櫟看著死者腹間數道利器造成傷口,「無論如何,秋堅必在此地出現過。」
這是一處隱蔽街巷,少有人來往,往南走出二裏地,便是上京南街,這一片不是富人區,卻非常熱鬧,日日都有集市。
趙杼令手下分出幾人斂屍,辯了辯方向,帶著盧櫟沈萬沙繼續往南走。
秋堅是個文官,不會武功,估計也沒有親手殺過人,他開始用這種方法隱藏,大約是快藏不住了,時間很緊急。趙杼給盧櫟沈萬沙分別派了一隊護衛,讓他們自己去玩。
盧櫟與沈萬沙卻認為,之前沒覺得特別緊張,自己玩便沒關係,現在都迫上眉睫了,怎麼能放著正事不幹,去外面享樂?
二人一致決定,留下來幫忙。
既然趙杼分給了他們護衛小隊,他們乾脆分開來,一人一個方向,仔細尋找。
……
這一次,仍然是沈萬沙那邊先傳來消息,他找到了秋堅,經認識此人的人親自指認,的確是秋堅本人,只不過……這秋堅也死了。
盧櫟聽到消息心內一沉。他以為剛剛那具屍體不是秋堅,預示著他們的好運氣,秋堅一定能找到,趙杼的事一定能發展順利,誰知道不到兩個時辰,情勢又變,秋堅真的死了!
趙杼一定很失望……
盧櫟長長歎口氣,轉身讓傳話的人帶路,還是過去驗屍吧。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希望能幫到趙杼。
……
盧櫟對面前場景很無語,問那傳話人,「你確定沈萬沙在裏面?」
那小廝彎著腰,面上笑容有些尷尬,「小的十分確定,沈少爺正在裏頭等您,秋堅的屍體也在裏面……」
之所以問話的答話的神態都有些微妙,是因為這地點實在有些……不好說。
這裏看起來是一處很大的園子,紅的牆綠的瓦,精緻又漂亮,大門口更是有雕繪,有金漆,弄的富麗堂皇,還有幔幔輕紗隨風搖擺,顏色也相當豔麗。門頂掛著紅底金漆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幽玉台。三個字寫的纏綿多情,柔若無骨,透著香豔。
剛剛順著外牆繞過來時,盧櫟就聽到鑼豉點,絲弦聲不斷,間有動聽幽婉唱腔,又柔又媚又嬌,像是內裏帶著鉤子,端是誘人。
很顯然,這裏面住著伶人。從風格分析,還是一般意義上的伶人。
盧櫟以為剛剛只是經過,誰知跟著外牆走了小半圈,竟走到大門口,傳話小廝還說目的地就是這裏,請進!
傳話小廝見盧櫟半晌不動,以為他不肯進去,覺得裏面髒,腦門上的汗差點下來了,「現在是白天,再說沈少爺在裏頭,一會兒平王也會來,裏面斷不會有什麼不乾淨的畫面……」
不乾淨的畫面……是什麼意思?
盧櫟詫異的看著傳話小廝。他來古代,妓院青樓的都見識過了,就是風格奢靡點,姑娘們大膽點,怎麼這裏不一樣,能看到那種……呃,現場版嗎?
傳話小廝差點抽自己個嘴巴,不該亂說話的!
他知道這位主子聰明,果斷閉了嘴,不該說的話不說,只一個勁請盧櫟進去。
盧櫟沒有為難下人的意思,他剛剛停腳,只是心中略怔,沈萬沙在裏面,他自然是要進去的。
可能他要走的路清了人,盧櫟並沒有看到什麼詭異畫面,連人都看沒看到幾個,直接找到了沈萬沙。
沈萬沙正坐在桌邊喝茶,見他過來,連連招手,「小櫟子過來喝茶!外面那麼冷,暖和暖和再幹活,再說王爺也還沒來呢!」
「現場呢?」
「你放心,我讓人封起來了,平王親衛護著,沒人敢擅闖。」沈萬沙拍著椅子,「來來,先坐一會兒。」
盧櫟也的確是有些冷,便過去坐下了。
桌上有一壺清茶,三碟小點,盧櫟一樣用了些,方才覺得脾胃暖了很多。
情緒舒緩下來,盧櫟開始打量四周。這是一個二樓臨窗雅間,但這個窗,可不是能看到街景的那個窗,順著視窗看下去,是一一處輕紗幔幔的大廳。
大廳中間有個略高的臺子,有穿了戲服,扮著粉黛的女子在上面輕吟淺唱,水袖舞動間,柳腰輕擺,玉腿隱現。廳堂週邊錯落有致的擺滿桌椅,很多客人在底下,一邊往臺上拋著賞銀叫好,一邊吃著桌上茶水點心。
沈萬沙見盧櫟看的都呆了,怪眉怪眼的湊過來,笑眯眯問他,「怎麼樣,穿的少吧?」
盧櫟心說不就露個腿,他見過的可多了,「嗯……真替她冷。」
「底下有火盆呢,哪冷的著?」沈萬沙一臉『我看透你了知道你害羞轉移話題但誰叫我是朋友友呢』的體貼,往旁邊靠了靠。
盧櫟不明白,他笑眯眯解釋,「這樣你就能看更清楚了。」
盧櫟:……
「你也就現在能看一眼,等會兒平王來了,嘿嘿……」
盧櫟:……
兩人說話間,女子唱完了,款款行了個禮,緩身退下,臺上又站上了一個人。
盧櫟看到這人,差點吐了。
那粗壯的身體,肥碩的肚子,明明是個男人,卻扮女人裝扮!粉擦的再勻,花戴的再鮮亮,也抹不去天生條件帶給人的感覺啊,太驚悚了吧!
「習慣就好。」沈萬沙拍拍盧櫟的背替他止驚,「這個地方吧……與別處不同,很有特點。」
「什麼特點?」
盧櫟剛問完這話,就有人過來傳話:平王到了。
得,也別問了,先看案子吧。
沈萬沙一邊拉著盧櫟往外走,一邊朝他別有深意的擠眼睛:「回頭我再同你說啊,特別有意思……」
本來不怎麼好奇,沈萬沙這一形容,盧櫟立刻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怎麼特別有意思了!
幸好有案子拯救他。只要一投入案子,盧櫟就忘了這點好奇的小事。
……
沈萬沙帶著盧櫟趙杼往現場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解釋自己發現屍體的過程:「我正帶著人找秋堅,突然瞧見一個男人鬼鬼祟祟特別可疑,反正也沒找到什麼線索,索性就跟上了他。那人跑的特別快,好像發現我在追,三躥兩躥沒了人影,我覺得更可疑了,看那人好像進了這裏,我便也進來了。」
「一進來我就知道來錯地方了,正要離開,突然這個房間裏傳出尖叫聲,我跑過來,發現是打掃房間的媽媽掀開床簾要掃床底,被屍體嚇著了……」
沈萬沙當時就感覺不對,立刻讓手下把這地方圍了。他自己也不敢亂動,指揮著最細心的手下把床挪開,看看屍體是誰。派過來跟著沈萬沙的人裏,有人見過秋堅,一看到死者臉,立刻認了出來。
認出死者後,沈萬沙帶著所有人退出,讓護衛緊緊守好四周,尤其門和窗子,不准任何人進出,同時,他立刻分別派人去找盧櫟與趙杼,將這個消息帶給他們。
沈萬沙最大力度的保護了現場,盧櫟揉著他的頭誇獎:「少爺做的非常對!」
沈萬沙得意的翹下巴,「那當然,少爺是誰!」
盧櫟視線仔細環視現場一番,這才走近死者,細看其死狀。
死者身上穿著粗布衣裳,很是髒汙,與他氣質非常不符。結合前事,很容易就能猜到,這件外裳,大約是之前盧櫟他們發現的,那位臉被劃花的死者的。
死者仰躺,喉部有極深創口,血肉模糊,隱約可見喉管,動脈全部被割斷,這麼重的傷……死因相當明顯。
可盧櫟看過四周,房間內並沒有大片血跡。唯一有血的地方,就是死者仰躺的這片地方,頭,肩部著地的方有小片血泊。但這血量太小,一個人若是被割喉而死,不會只流這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