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酷刑
漫長的驗骨時間裏,眾人表現不一。
有些人眼睛裏充滿希望,耐心等候,期待盧櫟最終展示奇跡,如沈萬沙,趙杼,赫連羽,溫祁……
有些人眼神閃爍,希望盧櫟什麼也找不出來,面子大失,正好空出機會讓他們表現,如白時,卓修遠,溫讓……
江湖人大多都是希望有結果的,因為現場氣氛太刺激,能親身經歷這樣事件的機會著實不多。
所以就算時間略長,有些人感覺稍有疲累,可大家情緒仍然很亢奮。見盧櫟突然雙眼微眯,清澈眼瞳內波光流轉,似有群星閃耀——
所有人精神一振,來了!
小先生找到什麼東西了!
沈萬沙最為心急,跳到盧櫟身邊,「小櫟子你知道了是不是!死者的死因!」
「嗯!我知道了!」盧櫟眉眼彎起,笑容燦爛耀眼。
趙杼從胡薇薇手裏搶走帕子,給盧櫟擦拭額上的汗。
盧櫟看著趙杼,明亮的眼睛裏滿是喜悅,「趙杼,我知道老堡主是怎麼死的了!」
「嗯,不急,慢慢說。」
盧櫟仰起臉任趙杼給他擦汗,黑亮瞳眸裏滿滿都是趙杼身影。兩個人身高體形差很多,相貌氣質卻皆是不俗,氣氛融洽又默契,明潤燭光下,這一幕,美的像清潤水墨畫。
直到趙杼給盧櫟擦完汗,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在他光滑臉頰上似有似無輕撫了一下,盧櫟才眨眨眼,後退半步,調整表情回到屍骨前。
「死者屍骨完整,未有明顯傷痕,好似死因但辨,但是,」盧櫟拿起屍骸中的肱骨,展示給房間裏的人,「大家請看——」
他指著肱骨上方的關節盂,「這裏,像吸盤的地方,是人體關節處生長軟骨,增加關節穩定性的重要部位。所有的大關節都有這樣的結構,它應該是圓潤光滑的……」
「可仔細查看,就會發現老堡主的關節,踝、膝、髖、腕、肘、肩,幾乎每個部位,都有損傷痕跡——諸位請看。」
盧櫟將死者臂骨,腿骨等一一拿給在場人觀察,指出挫傷位置。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盧櫟意思,卻仍然不懂老堡主死因。
「一般來說,關節脫臼死不了人,些許擦傷在骨頭上的表現甚至都不明顯,可若像老堡主這樣,身體大部分關節都挫傷脫臼,也很不容易。」
死者各骨關節挫傷痕跡相似,這些傷,該是同一時期形成的,就算不是同時,時間相隔也不會太長……
盧櫟面色肅穆,聲音微沉,「老堡主死前,曾經歷過劇烈痛苦。」
聽盧櫟分析,在場所有人禁不住倒抽一口氣,胳膊,腰,腿上所有關節同時脫臼,光是想像,就能猜出有多痛……
「可是——」溫祁眸中隱含悲憤,「家父會武功。」
「所以能讓老堡主受這樣傷的人,不多。」盧櫟視線掃過房間裏眾人,「得能制得住老堡主。」
眾人面面相覷。溫家堡老堡主在江湖上是個人物,自身武功不俗,勢力也不小,當時大夏情勢很亂,他身邊護衛不用說一定很多,制住他……難度很大,這裏會有麼?
卓修遠捋著鬍子插話,聲音有些陰沉,「說了半天,你不還是不知道老堡主是怎麼死的?若不能查明死因,揪出兇手,為老堡主報仇,我等聚在這裏意義何在?」
「卓莊主不用著急,我自是看出來了。」盧櫟轉向趙杼,眼眸清亮,「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一個問供的刑罰。」
趙杼用視線描繪著盧櫟五官,「……哪一個?」
「四蹄倒攢。」
趙杼目光定了一定,「哦,那個。」
沈萬沙不明白,急急的問,「四蹄倒攢是什麼?」
盧櫟解釋道,「是將人的手腕,腳腕在背後反綁到一起,面朝下吊在高處。」
「啊……」沈萬沙小手捂嘴,眉毛皺起來,「那肯定很痛苦!」
「對,被這樣吊著的人,四肢腰胯各處關節,皮肉,筋骨受到擠壓牽拉,非常痛。」盧櫟看了趙杼一眼,繼續解說,「此手段多用於逼供。如果受刑者不開口,施暴者可將繩子拉到高處,驟然鬆手讓其墜落,近地面時猛停;或者在其腰間捆綁重物,如此,關節部位就不只是擠壓扭曲,會生生拉扯脫臼。」
「若腰間重物過重,受刑者周身骨頭碎裂,肚皮綻開,五臟六腑溢出都是正常。」
沈萬沙又不懂了,「可是你說死者的骨頭沒有斷裂……」
「老堡主應是在此之前,就過世了。」盧櫟解釋道,「老堡主年紀已大,身體器官到底不若年輕人強壯,這樣被吊的久了,很可能會導致腦充血,窒息而亡。」
盧櫟說著看向溫祁,「老堡主被施此酷刑,可能當時武功已被壓制,五十多歲的老人,被這樣吊著,堅持不了多久……因年月長久,屍體皮肉分解完畢,腦充血窒息死因找不到證據佐證,但觀其表徵,大半是如此了。」
溫祁手緊緊握拳,雙目發紅,「誰幹的!是誰!」
敞廳內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大家一時看看憤怒的溫祁,回想當初的事,猜是誰幹的;一時又看向盧櫟,這手本事,太厲害了!管中窺豹明察秋毫,今天可真是開了眼了!
沈萬沙揚著下巴,傲慢的掃視四周,尤其那個豬頭臉,還有姓卓的,以及姓溫的叔叔。
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你們搞什麼小手段耍什麼小聰明都沒用,我家小櫟子就是這麼厲害!想挑釁前先擦亮自己的招子,別隨便跑出來丟人!
趙杼幫盧櫟把驗屍罩衫脫下,淡漠的瞥了溫祁一眼,「你父親藏了什麼?」
他這話一出,眾人思維立刻被展開。
是啊,既然是逼供刑罰,肯定是要問東西。老堡主手裏拿著什麼寶貝,讓別人覬覦?
溫家堡也就是老堡主死後,兒子們與堡內二三把手爭權,暫時亂了一陣,到溫祁回來,堡內又恢復了生機,溫家堡在江湖中的地位,其實一直都不低。
老堡主是聰明人,有武功,有手下,當時又是在自己家地頭開英雄會,誰能制住他,用的是什麼方法?
這個人一定不是簡單。
能讓別人在溫家堡地盤上鋌而走險,把主人給擄了用刑……老堡主手裏拿的,一定也不是簡單的東西。
「無論如何,老堡主的身體,都是被換過的。」盧櫟束手而站,眉眼內滿是思索,「不是在走火入魔,被阮英母親發現的當時,就是入葬前後。」
溫九閑回想片刻,躬身回話,「老堡主下葬後,家裏請了和尚做法事,又派數人專門守陵,日夜不間斷足足兩年,不可能是下了葬才換的,應該是下葬之前。」
「那麼,就是走火入魔前後了。」這走火入魔是真的,還是別人故意做的局?
溫九閑歎氣,「可惜當夜老堡主獨自在房中休息,不讓任何人上前,沒有人看到發生過什麼。」
「不對,有。」盧櫟看向大廳東側靠牆的位置。
今日驗骨,阮英也在。
他之前曾與盧櫟說過,老堡主出事那晚,他因為要去找母親,去過園子水榭附近,卻被人打暈。
溫九閑順著盧櫟視線看過去,一臉驚訝,「阮英?」
溫祁也偏頭看過去,眉頭皺的緊緊,「你來幹什麼?」
阮英見被發現,便大大方方的站出來,走至人前,漂亮的眉眼裏帶著淡淡傷感,「我想知道,老堡主……到底經歷了什麼。」
老堡主屍身被請出,仵作先生驗骨道明其死前經歷,現場又有諸多江湖人做見證,好像……是時候了。
阮英靜靜看著溫祁,「老堡主去世那晚,我曾去過園子,靠近過水榭。」
他這話說出,現場頓時一靜,大家反應各不相同。
有驚訝的,有疑惑的,也有殺氣瞬間迸出的……
盧櫟站在一邊,把所有人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阮英此人很有些決斷,不說是不說,一旦做了決斷,卻是不會退縮的。
他視線從溫祁身上移開,掃過廳中諸人,「那夜我突然有事想尋我娘,悄悄進了園子,往老堡主水榭的方向走,可將將走到假山跟前,後腦突然一痛,被人打暈。醒過來時,在丫鬟春杏的房裏。」
春杏當時只說她差事做完,交班回下人房,看到假山後暈倒的阮英,把他帶回房間。阮英問春杏看沒看到是誰打暈了他,春杏停了一下,沒正面回答,告誡他最近莊子上亂,江湖人多,讓他不要惹事。
阮家雖然深受溫家看重,到底曾是下人,又是外姓,怕人忌諱,阮英聽了春杏的勸,不再想這件事。
可第二天,就聽到老堡主的死訊,還是阮英娘發現的,阮英緊張的不行,去找春杏,春杏也懵了。春杏緊張的不行,告訴阮英,其實昨晚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打暈阮英的人長什麼樣子,她不認識,是生面孔。
這事發生的時間微妙,好像與老堡主之死有關係,可她們又不知道更多,兩個人經過掙扎商量,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家主。不管怎麼樣,他們是溫家堡的人,若老堡主真是因此而死,起碼也能讓逝者瞑目。
誰知老堡主一死,堡裏立刻亂了,誰都想當新家主,鬧哄哄打成一團,根本沒有人主事,他們想說話,都不知道說與誰聽……
直到溫祁回來。
可溫祁回來後性格大改,不再似以前謙和,變的冷漠暴戾殺人不眨眼,兩個人更不敢提這件事,萬一說了,溫祁責怪他們不作為,必須以死謝罪怎麼辦?
春杏是萬萬不肯說的,阮英這時與溫祁已有隔閡,也不想說,只把這事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機會來臨,能找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就到了這次英雄大會。
阮英落水那晚,春杏的確去找過他,一臉驚恐,說看到了當年對阮英下手的人。阮英安慰她,讓她先穩下心神,問她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春杏說只遠遠看到了那人的臉,比幾年長大了一點,但仍然很年輕,可她仍然不知道他是誰。阮英便叮囑春杏,一定要靜下心,不要把表情帶到臉上,否則若被人察覺,可能會有禍事。
一切,等那個人再出現,看明白他的身份再說。
把春杏勸回去,阮英卻再睡不著,乾脆再次走入曾經出事的那個園子,想回憶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他總覺得被打暈之前好像看到了什麼,資訊就在腦海起伏,可就是想不起來。
他懷有心事,走路難免不經心,沒有注意周圍動靜,一時不慎被人推入了湖……
「我總覺得,春杏之死,可能與當年之事有關。」阮英眼尾微垂,「許是她遇到當年見過的年輕人,露了破綻,被人殺人滅口。」
這驚天消息,震的眾人一凜,老堡主之死,竟然還有這層隱秘!
溫祁盯著阮英,牙齒咬的咯咯響,「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你信麼?」阮英苦笑一聲,「你會以為我在耍花招。」
溫祁一怔。
的確,他們之間的信任,早在多年前他意外離家,就打破了……
沈萬沙大眼睛忽閃,有些不明白,「你們在暗處,別人在明處,別人殺你們一如反掌,為什麼讓你們活到了現在呢?」
盧櫟想了想,轉頭與他說,「可能對方認為阮英二人看到的不多,對他們的事沒有太大威脅;或者當時情況不容再殺人,殺了人反而壞事;又或者,對方當時留在莊子裏,暗地監視阮英二人,見他們沒影響大局,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或者他們沒看清阮英的臉!」沈萬沙撫賞,目光炯炯,「那天是晚上麼,壞人正在幹壞事,突然聽到人聲,心虛之下立刻把人打暈,但是壞人的事還在做呀,所以就想先把事做了,再回來收拾人,誰知回來時人不見啦!」
「然後這次英雄大會呢,春杏看到了壞人,又來找阮英,被壞人發現啦,壞人找角度一看,這不是看到過他做壞事的人麼,順手就把阮英推進了湖裏……」
盧櫟輕輕點頭,少爺說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溫祁目光離開阮英,掃過廳中眾人,眸色一時狠戾,一時陰沉。這次英雄會,他因存著開棺驗屍的心思,請來了很多同時參加過當年他父親英雄會的人,這些人有沒有看到什麼……又或者,害死他父親的人,是不是就在這裏!
「阮英,」盧櫟看向阮英,眸色溫和,「你說那夜你應該看到了什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阮英點點頭,「是。」
「你可試著想想,是否不經意間看到了惹眼球的東西,比如亮麗的顏色,奇怪的著裝打扮;是否聞到了特殊的味道,聽到了不常聽到的話語?」
阮英眉眼微垂,眼瞼顫動,努力回想,「不常見的……惹眼的……啊是,我想起來了!」
「我好像看到了鬍子!那個人長著打理精緻的鬍子!」
阮英聲音剛落,溫祁殺人般的視線就落到了卓修遠身上,「卓叔。」
卓修遠眼珠微動,面上笑意親和,「賢侄如何這般看我?」
溫祁聲音陰寒,「咱們這幫人裏,也就你留了美髯吧。」
卓修遠眼睛微眯,「賢侄這是要懷疑我?我與你父,可是一同浴血得生的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卻沒留一星半點緬懷逝者的物件,還需得問我這小輩討要——」溫祁眉目間全是戾氣,「卓叔想要的,怕不只是念想吧。」
從一開始,溫祁就不喜歡這個打著他爹至交旗號與他接近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他爹闖蕩江湖多年,交下朋友良多,也有輩份高,好心教他做事的長輩,他並不反感,可對卓修遠,他就是下意識起防備之心。
他之前不明白,原來如此。
他胸懷廣闊,意氣無雙的父親,可能是卓修遠害的!
「賢侄說話,可要有證據。」卓修遠仿佛也生氣了,聲音帶著寒氣,「若我害了你父親,為何這般熱心,找來白小友幫你查明你父之死?我可是盼著查明真相,讓你父瞑目的。」
溫祁目光掠向白時。
白時冪籬底下的手攥到一起,心臟狂跳,機會來了!
只見他腳步踉蹌兩下,似是站不住,聲音破碎,滿滿都是難過失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說卓伯伯你怎麼會讓我這麼做……」
溫祁聽到關鍵字,立刻問,「他讓你做什麼了?」
「讓我……務必展現仵作之才,得堡主屬意主持開棺驗屍。還說屍體去世多年,就算驗不出來也沒關係……」白時似是明白過來,「怪不得他一直提平王……與我之事,原來是想以平王之威,迫堡主答應我開棺驗屍之事,堡主這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卓修遠還沒反駁,他兒子卓子昂先跳了出來,指著白時就罵,「你放屁!明明是你自己說早已與平王定情,過不多久平王就會迎娶於你,我爹才會信你!」
白時聲音脆弱又委屈,似是帶了哭腔,「你……你怎能這麼說!明明是你們為了成事,不顧我自身意願,來回提這件事,極盡誇張之能!」
他頭轉向趙杼的方向,又慢慢轉回來,聲音似羞似怯,「我心儀平王,我承認,可王爺是天上的雲,我是地上的泥,我只敢懷崇敬之心,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因我知,我配不上。我可當著旁人直言我之感情,卻從不敢言王爺半點不實之詞!」
他說著朝趙杼的方向走了兩步,又生生忍住,情不自禁般柔柔一拜,「求王爺信我!」連聲音都特別婉轉可憐,讓人不忍心拒絕。
這一刻,趙杼感覺盧櫟突然離他遠了。媳婦清澈眼神裏的溫暖退減,有隱隱疏離彌漫開來。
趙杼唇角微勾,他想他明白了,為什麼重逢之際,盧櫟會與他鬧彆扭……
卓子昂呸了一聲,「你可拉倒吧!平王與你有私情一事,整個上京城都知道,不是你搞出來的,難道是別人吃飽了沒事幹瞎編,還專門照著你編?」
「都是大家誤會……」
「別人誤會,你不會解釋?我看你樂在其中,美的很嘛!到這裏也是,我爹提一句平王,你就羞臊的臉紅不說話默認,還敢說是被我們逼的?」卓子昂冷哼,「前頭與我們好的像一個人,現在狀況不佳立刻改口咬人,我說白時,你這為人,也不怎麼樣嘛。」
白時身子顫抖,低泣出聲,「若不是你們以我家人性命相脅,我又怎會於你們同流合污……」
「姓白的你不要造謠!我們不是黑道,幹不來那逼良為娼的事!」
「你們要是好人,如何會借著朋友之誼,趁溫老堡主未提防你們,下那樣的黑手!」
……
兩個人對面吵起來,暴露的信息量可謂驚人,大家聽的津津有味。
「哈哈哈——」沈萬沙再次笑的直不起腰,「原來是狗咬狗一嘴毛!豬頭臉你不錯嘛,敢肖想平王呢……」
隨著他的聲音,赫連羽手下一彈,暗勁打掉了白時頭上冪籬,白時的豬頭臉立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大家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這這這醜八怪就是那漂亮的白小先生?
白時驚叫一聲,摔倒在地,背著頭捂著臉,低泣出聲,「王爺別看……求王爺別看!」
「哈哈哈——」沈萬沙笑的氣都要喘不過來了,指著趙杼,「平王爺,豬頭臉求你憐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