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情障
平王爺……趙杼……趙杼是平王?
盧櫟怔住,呼吸急促,嘴唇翕動,一時忘了如何反應。
未婚夫……
他心心念念要退婚的未婚夫,竟然就在眼前!
神情正在恍惚之際,他忘記了馬車正在瘋跑,身上蓄的力氣一鬆,整個人狠狠撞在車壁上。瘋馬此刻正被灰衣人追上,被迫改了方向,盧櫟身體就像在巨浪裏的扁舟,突然被狂風卷起高高向外拋出——
趙杼因黑衣人阻擋,沒能第一時間跑到盧櫟身邊,視線卻片刻未離。此刻看到盧櫟身體飛起,下一瞬就會狠狠跌到地上,驚的聲音都顫了,「盧櫟——」
還好暗衛隊是靠譜的。
雖然情況驚險,但身為平王親自精心培養的暗衛小隊,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怎麼行!
再者車上可是王妃!救不下來不用王爺發話,他們都沒臉活著了!
灰衣人迅速變隊,目標方向明顯。而所有人裏,元連的位置最好。
危險關頭,救人要緊,元連沒多想,虎目睜圓,大喝出聲,鉚足了勁往前沖,只有一個念頭——救下王妃!
他沖過去,灰衣暗衛組除一小隊跟去外,其他的人不是在控制馬車,就是在抵擋黑衣來襲的人,保證盧櫟被救下後,也不會遭遇危險,配合相當默契。
盧櫟對這一切都不知情,只知道眼睛發酸,周身疼痛,連胸腔都緊的生疼,意識迷茫,不知身在何處。
元連記著要救人,也記著這位是王妃,不同一般人。他不敢伸手去抱,暴喝聲中,腳尖發力,身體像陀螺似的,在空中旋轉著疾速前進,最終腳蹬在旁邊大樹上借力,後退,調整出最合適的角度,用寬厚的背部,接住了盧櫟的背!
他力道控制拿捏非常精准,同時身體還往前帶了一段,讓盧櫟在慣性之下有了緩衝適應,腳落到地面上時,只踉蹌了兩下,立刻靠著他站穩了。
元連長呼口氣,滿意的笑出一口白牙,任務圓滿完成!
盧櫟舌尖咬出了血,提醒自己鎮定,回頭道謝,「謝……」看到元連臉的一瞬間,他瞳孔一縮,「按察使?」
元連笑容僵在臉上,手撓後腦勺,眼睛看別處,「先生……認錯人了……」
「你不必否認,」盧櫟突然冷嗤一聲,笑容悲涼,「我明白了。」
因為說話間,他已經又看到一個熟悉面孔。
那人年紀不大,身材偏瘦,眼睛極為靈秀,看起來非常精神,正是在灌縣初遇趙杼時,曾在門外出現的鈴醫。
那時趙杼失憶,他又沒什麼銀子,門外正好有鈴醫經過,他情急之下請鈴醫進門看病。鈴醫是個有本事的,紮了趙杼滿頭針,留下藥方就走了,他看的心服口服,直贊民間自有高手……
現在想想,趙杼……大約是裝的。這鈴醫是他屬下,竟也裝的煞有其事……
邢左見盧櫟看他,嚇的腳一軟,差點原地跪下。他可不像元連那個傻缺,心裏再著急,也不敢太靠前,現在不是爭功的時候,誰知道這麼遠也被發現了!
他眼珠子亂轉,下意識瞪眼歪下巴,讓盧櫟別認出自己。
豈知他做這個動作,更是刺激了盧櫟記憶,他想起在興元時,曾與一少年問路,那個人就是這模樣!
呵呵……盧櫟捂住胸口,死死咬唇,趙杼的屬下也是費盡了心思!
他忍住嘔吐欲望,逼自己站穩,視線掠過現場。
這群有組織有紀律,配合默契,殺氣鋒利的灰衣人組,大約是平王親衛了。
盧櫟不懂軍事,但他會看。那些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黑衣人,數量雖多,武功也不差,但沒有配合,打的混亂,在灰衣人面前,簡直不堪一提,大概很快就會潰敗。
沈萬沙有赫連羽護著,亦有府兵在外相助,也不會有危險。
至於趙杼……
原來平王名叫趙杼。
他竟一直都不知道!若他能早點留意打聽……若他能早知道!
……
這場架來的快,打完的也快。
平王暗衛隊,再加上眾多府兵,場面陡轉,黑衣人很快被拿下。趙杼渾身散發著不悅黑氣,喝令府兵退下,暗衛隊留一半擅後,自己則……一步一步,走向盧櫟。
他從未走過這麼長的路,像赴刑場等待宣判一樣,心裏情緒翻騰……他害怕面對盧櫟。
然而再長的路,終是有終點。
趙杼走到盧櫟身前,看到盧櫟額上,袖間的鮮血,聲音幾欲顫抖,「你……沒事吧?」他招手命令手下馬上找大夫過來。
盧櫟看著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從頭看到腳,仿佛第一次認識一樣,「平王。」
趙杼口唇有些乾,事已至此不承認也沒用了……他硬硬點點頭,聲音微澀,「是。」
盧櫟臉上笑容綻開,如夏花般燦爛,「這可怎麼好?小民自幼父母雙亡,野草一樣長大,沒眼力沒見識,第一次得見天潢貴胄,不知道要行什麼禮呢。」
「三跪九叩,還是一跪一叩,還是長跪不起?跪要怎麼跪,頭要抵地,手放在哪里呢?頭要嗑響吧,要怎麼響才到位呢?磕破行不行?唉,如此瞻仰王爺容姿的機會,小民卻糾結這些,白說這麼多話,還不行禮,如此大不敬,是該殺頭的吧……」
說話間,往日一幕幕在腦中滑過。初遇時趙杼對他的審視,不滿;趙杼漸漸被解剖驗屍吸引,伴在他身邊,不欲錯過一次驗屍破案;貪銀案的相繫,數次讓趙杼不能離開;定情……
他對趙杼生情,趙杼若即若離的應允……
他就像個小丑,在趙杼面前自導自演著噁心劇碼,能忍下來,並玩的盡興,趙杼也是真本事,不愧是大夏最厲害的王爺!
盧櫟指甲嵌進肉裏,連呼吸都覺得痛。
趙杼看著盧櫟臉上帶著笑,說話聲音清潤低切,看起來很親切,可每個字,都像砸到了他心底,胸腔鈍鈍的疼。
他知道,盧櫟是在怨他。
他緊了緊呼吸,提醒自己冷靜,冷靜了才能勸人,「不知者不罪。」他怎麼可能會殺盧櫟?放在心尖上疼都來不及……他一邊說,一邊去握盧櫟的手,「讓我看看你的傷。」
盧櫟卻後退幾步,「原來還是有罪的,只是因為不知,所以免了。」他抬手捂住眼睛,聲音淒傷。
特權階級,永遠都都有道理,怎麼會有錯呢?錯了也是對的。是他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趙杼的手尷尬的頓在空中,「你……」
「你很得意吧……」盧櫟放下手,靜靜看著趙杼,眼眶微紅,聲音悲涼,「耍的我團團轉,你覺得很有趣吧。」
「我沒有!」趙杼心尖抽疼,想把盧櫟抱到懷裏好好安慰,想盧櫟就像以前那樣,打他抽他,哪怕在眾人面前打他的臉,怎麼樣都行,只要別再這樣,「你別——」
「趙杼!」盧櫟再次拍開他的手,雙眼通紅,聲音顫抖,「初遇之時,你就知道我是誰了,可你不想與我成親,亦不願坦誠,只想耍我玩,你敢說不是!」
趙杼被盧櫟眼中冷漠陌生的神情激的難受,「我沒有討厭你!」
「呵呵……」盧櫟一點也不信,眼角微垂,睫羽輕顫,聲音裏滿滿都是嘲諷,「你知道我在找我娘。我幼年失去父母,對她們記憶很少,可你是平王,就算不認可這樁婚約,對可能成為岳父母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可你一個字都不說,就那麼看著我沒頭沒腦,急切慌張的找……覺得很有趣?」
「我不知——」
「我以為你不騙人,」盧櫟阻了他的話,眸中悲涼更甚,「卻原來,騙我對你來說,是這麼簡單輕易的事。」
「我沒騙你!」趙杼急聲解釋,「我真的不知道!這樁婚事,起初我很抵觸——」
「抵觸?」盧櫟阻了他的話,抬頭看向遙遠天際,笑顏飄忽,「是啊,為什麼不抵觸?你堂堂王爺,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等地位,什麼樣的女子娶不著,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將就一個男人?還是一個不知道哪蹦出來的無名人士?」
「可你不喜歡,大可直接說!」盧櫟突然瞪向趙杼,眸底燃起一簇簇火焰,怒火叢生,「為什麼要騙著我玩!」
「騙我這樣無權無勢的小民會讓你有詭異的滿足感麼!」
「我對你表白,你很得意?送上門的便宜,是不是不占白不占?我想盡辦法退親,甚至拉沈萬沙幫忙周旋打聽,你看戲覺得很好笑?」
「我投情送抱,依靠你,親吻你,甚至把自己一切交給你,就算今日你在正廳裏那了那樣的話,我還是相信你,你是不是很驕傲?」
「你想趁機試試看和男人玩滋味如何,怎麼樣,我可滿足你了!」
「你在心裏,罵了多少次我下賤,自甘墮落,活該有此下場!」
「你是不是就等著這一刻,想看看我知道自己有多蠢笨,多不堪之後,是怎樣的表情!」
眼淚控制不住的滾下,盧櫟嘴唇咬出血,也沒能忍住。
他抬起顫抖的胳膊,袖子狠狠蹭過眼睛,袖間血漬在他皮膚上留下刺目的紅,「現在你看到了!怎麼樣,可還滿意!」
七月的陽光熾烈,明晰,有種近乎殘酷的鋒利,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讓一切無所遁形。
趙杼仿佛看到一把尖刀,正插入自己心臟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