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印象
車馬行生意極好,為防萬一,上房通鋪都備的足足,現在盛夏,不算旺季,遂空房很多。
小二一邊介紹,一邊帶盧櫟三人走過長長青石甬道,來到一間房前,推開門,「這便是當日盛老爺住處。」
盧櫟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四下環境。木氏車馬行占地很寬,因要保持華津坊整齊面貌,它形狀狹長,是個長度幾乎近寬度三倍的長方形。他與沈萬沙趙杼起先是在巷子裏,挨著車馬行後門,為了看清原狀,他們特意繞到前門,現在小二帶他們一路往後走,推開的這間房……應該在車馬行最裏面,離後門很近。
他眉梢微凝,「客人很少喜歡住這麼裏面吧。」
「誰說不是呢?」小二微笑道,「客人圖方便都住的靠外,行裏房間屬這裏最不易住滿。不過有些常客來往頻繁,不喜與人擠,便會往後住。」
「盛玉是常客?」沈萬沙一臉懷疑,那人是上京來的官,不可能常往外跑,更別說住車馬房了。
「他不是常客,」小二伸出手指比了個動作,「但他捨得花銀子,所以想住哪里自然可以選。」
盧櫟走進房間正四下看,聽到這句話便問,「你說這房間是他自己選的?」
小二很肯定的點頭,「這位客人過來那日正好小的當班,記的很清楚,他直接往櫃上放了一錠銀子,說想自己選地方。行裏是做生意的,即付了銀錢,我便帶他四下看。起初他哪哪不滿意,要不嫌吵了,要不嫌陽光少了,直到到了這裏,」他指了指窗子,又指了指通鋪位置,「他打開窗子往外看了看,又見通鋪上隔一個位置有一個人並不太擠,就住下了。」
盧櫟點點頭,走近通鋪前,繼續觀察。
此房間不算小,但也不太大,目測能住十五六個人,靠牆一張長幾,一排窄窄四角櫃,簡單整潔,東西不多,與一般客棧沒什麼區別,看不出什麼特殊疑點……
正想著,他聽到『吱呀』一聲輕響,原來是趙杼推開了窗子。見他看過來,趙杼索性沖他招手,「過來。」
盧櫟略有不解,但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這房間坐北朝南,于南牆上開了一扇大大的窗,視野極好。他第一次看時沒看出什麼,偏頭疑問地看著趙杼,趙杼腳步沒有挪開,只突然攬住他的腰朝自己靠近,手指指向一處,「那裏。」
盧櫟恍然大悟。
站在此窗靠牆側裏,仔細觀看,可隱見窄小後門。他們從後巷繞過來時,刻意去看過,那道門是活動的,只有一人看守,也就是說,可以來去自如。
「你見過盛玉多次,對他印象如何?」沈萬沙跟盧櫟良久,已經學會問話了。
小二束手回想,「行事不拘小節,說話偶爾之乎者也,有同住之人問起,他道自己是個師爺。沒什麼架子,喜歡與同住之人一起玩,只要無事,便與大家聊天做耍,有時還擲上幾回骰子,對銀錢似乎並不在意。他說來這裏是為辦事,這事似乎不太好辦,偶爾獨處時會面有愁意,可也不像太難,因為他時常說要打交道之人是他有親戚,此事成功可能性很大,只要成功,他就能一步登天……」
「親戚?」盧櫟側首,目光如月下湖水,波光微閃,「這位親戚姓甚名誰?」
「這個……」小二想了很久,歎氣,「小的委實不知。」
「小二哥平時事忙,不知就裏實有情可原,」盧櫟不再繼續追問,指著通鋪,「當時與他一起住的客人都是生客麼?盛玉喜玩,可有人與他走的很近?」
「多是短客,這位盛……老爺脾氣好,與大家都能聊的來,常客的話,只有一個。」小二糾結了一下對盛玉稱呼,指著最東邊鋪位繼續說話,「有個叫李貴的,每月皆要經過兩次,次次住在這裏。上一次停留像有什麼事耽擱,多住了幾天,與盛老爺……頗聊的來。」
盧櫟聽出小二話中語氣有些不對,「如何聊的來?」
小二面色有些尷尬,聲音略低,「這李貴有些……愛財,盛老爺好像隨身帶了很多銀子,喜歡賞人,李貴見到,便常湊上去蹭賞銀。」
「怎麼蹭?」沈萬少大眼睛忽閃,很是好奇。
「夜裏無聊,天天聊天擲骰子也沒意思,這李貴便湊趣買酒,調暗燭火,講……鬼故事。」小二看了看盧櫟,「這位盛老爺好像極喜歡,不但聽別人講,自己也講,常把一屋子嚇的不敢睡,起夜都要結伴,因此……這李貴賺了不少賞銀。」
小二之前提過盛玉很大方,起夜若有人願意相陪便給賞銀,大約這份錢被李貴分走很不甘心,小二臉色有些不好,「要我說李貴有些過分,講的鬼故事太嚇人。有次起夜回來,盛老爺發現被角與起先出去時不同,驚的臉色煞白,嗓子都喊破了,後來有人承認說不小心碰到,盛老爺都未能釋懷……」
沈萬沙有些鄙視,下巴抬的老高,「不過是鬼故事,這些人膽子也太小了些。」
小二心裏也有所想,嘿嘿直笑。
盧櫟眯眼看了看李貴通鋪,「盛玉有沒有與李貴說過自己有何事要辦?」
「應是提過。一起住著的人,連我們這些夥計他都說了,不可能一點不與李貴說。但盛老爺行事說話頗有分寸,大約也是只說了大概,個中細節並未多提。」
也就是說,這李貴可能知道司興英提起的親戚是誰,也可能不知道。
盧櫟眉目低垂,長長睫羽掩住眸中思緒,「你說李貴每個月都要過來兩次……下一次大概是何時?」
小二捏著手指頭算了算,「大約也就是這兩天了,不過上一次他因事停留稍久,此次過來許有延遲也不一定。」
盧櫟點點頭,面上微笑一如既往,「多謝小二哥告知這些。此前你說盛玉有衣物遺留,可否拿來與我們?」
小二有些為難,「看是可以的,可若要拿走,得經掌櫃批示。之前我說的結餘房錢,亦需如此。」
「無妨,先拿來與我等一觀。」盧櫟並不著急。
車馬行行事自有規矩,大概東西分類明確,小二很快就把衣物拿過來了。
盧櫟上前細看,發現所有衣服都是成衣鋪裏買來,衣料款式沒什麼特殊之處,略有髒汙,沒任何可疑痕跡。
半晌,盧櫟將東西遞還小二,「有勞。我這位朋友身份特殊,這些東西還請小二哥妥善保管,我們會很快過來取。」
小二笑著接過,「這個您放心,咱們車馬行做這樣生意,最擅保管東西,既然您幾位在規定時間內找來,這東西一定不會隨意處理。掌櫃的下午會在,屆時小的會道明原委,請掌櫃的把批條開了,幾位來時就能直接帶走了。」
盧櫟再一次微笑致謝。
沈萬沙明白盧櫟心思,知道這是要走了,果斷抬手丟碎銀打賞小二,「好生辦事。」
小二接過銀子,笑容更加真誠,「您放心,小的親自看著,保准沒問題!」
……
走出車馬行,沈萬沙急急問盧櫟,「為何不多看看多問問,萬一有線索呢?」
「我們不是官差,以友人身份前來,小二肯說這麼多已是不易。為免意外,還是應該把衛捕頭請過來才是。」盧櫟緩聲解釋完,想起一件事,猛拍腦門十分後悔。
與衛捕頭分開之前,他們並未約定再聚暗號!
華津坊這麼大,他不知道衛捕頭具體去了哪里,怎麼找?
趙杼瞭解他心中所想,凝聲出主意,「此處離府衙不遠,可使人前去帶話。」
盧櫟眸內閃過光彩,對啊!他不知道怎麼聯絡衛捕頭,府衙裏的人肯定知道!
「而且——」趙杼皺眉看了看天色,「時已過午,你該吃飯了。」
盧櫟下意識摸了摸肚子……的確餓了。
他立刻做下決定,找地方吃飯,同時使銀子差人送信,並四處尋尋看,若有衛捕頭行跡最好了!
可是……去哪里吃飯呢?
說起吃的,沈萬沙最積極,立刻舉手,「我知道一家店味道不錯!」
腹中轟鳴,盧櫟適時給予小夥伴贊許目光。
沈萬沙更加激動,擼起袖子,「小櫟子你不知道,京兆最近不是廚王爭霸麼,我閑來無事,細細打聽了一番,別的不提,就說這華津坊,有個廚娘做菜那是一絕!」
沈萬沙嘴皮特別溜,把這廚娘擅長什麼菜說了一遍,用詞誇張,渲染得當,令人口水橫流食指大動。
「那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去!」盧櫟催著沈萬沙帶路。
沈萬沙得意的大步朝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說這廚娘的八卦,「……是個寡婦,成親不久男人就死了,膝下沒一兒半女,幸好有祖傳手藝,不然過活都困難……」
盧櫟一邊想著案情,一邊想著吃食,實在沒精力聽沈萬沙說廚娘,等走到地方,根本不記得沈萬沙說了什麼……
不過——
「醉八仙?」他很驚訝,這不是起先大柱說過的那個酒鋪子?
沈萬沙一拍後腦,也想起來了,先頭那小孩說司興英曾與人在這酒鋪子後巷爭吵!
趙杼皺眉,阻了盧櫟去後巷的動作,「先吃飯。」
盧櫟一想,也是。後巷總在那裏,又不會跑,死者死去時間已久,便是有什麼痕跡,現下可能也早已消失,早一刻晚一刻過去並沒什麼差別……
他微微揚頭看著趙杼,笑容燦爛,「好。」
媳婦這麼聽話,還笑的那麼乖勾引他,趙杼心尖一陣酥麻,可他也知道時機不對,只緊緊握了盧櫟的手,按下心頭蠢動,大步朝裏走。
這樣的動作他做過無數次,盧櫟早已習慣,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心裏有了別樣心思。
趙杼大手握過來時,不知怎麼的,他被這只手掌心溫度燙了一下,一股熾熱微麻的感覺從手中散開,瞬間流走全身,仿佛過電一樣……
以前拉手無數次,也沒這樣過!
盧櫟眼睛睜圓,耳根通紅,下意識甩開趙杼的手。
豈知趙杼力氣奇大,他怎麼掙也掙不開,急的差點就上嘴咬了。
趙杼適時回頭,挑眉看他。
「你放開!」盧櫟目微怒唇微張,亮出小牙呲了呲。
趙杼卻沒說話,眉頭緩緩壓低,眸色舒緩,眼角微揚,瞳眸深處閃過一抹頗有深意的笑意。
盧櫟沒明白,趙杼慢慢抬起另一隻手,指腹輕輕蹭過唇間。
盧櫟臉刷的紅了。
這人之前有過這個動作,現在是不是以此提醒:你敢下嘴咬我就敢再這麼親吻傷口!
曖昧意味太明顯,盧櫟不敢再動,慌亂的轉開頭。
還好……沒人注意這邊,連沈萬沙注意力都好像被什麼引開,還沒走進廳堂。
盧櫟十分慶倖。
午間日頭大,沈萬沙手掌放在額前,搭棚遠望,小眉毛擰成一團。
剛剛是他看錯了?那個穿著銀白布衣,像個小夥計往遠處躥的人……怎麼那麼像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