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殤亡
其實傍晚時分去別人家裏作客是不合適的。尤其古代,若要去誰家走動,是要提前下拜貼的,沈萬沙這樣匆匆忙忙,在暮色四合時登門的行為很失禮,更別提他只是簡單梳洗換了套衣服就過去了。
盧櫟卻很理解。沈萬沙心性純善,收到求助信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既然到了地方,還離的這麼近,心怎麼都靜下心來,不如就由著他先去看上一看。
入城前早打聽好了城內情形,車夫也是個路熟的,盧櫟和趙杼入住客棧並沒遇到什麼麻煩,他甚至還貼心的叫了一桌好菜,等著沈萬沙回來享用。
誰知沈萬沙風風火火跑回來,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他氣的臉色鐵青,聲音發抖,拉住盧櫟的手緊的不像話,「小櫟子……珍月她死了!死了!!」
珍月就是沈萬沙這次要見,要照顧的人,路上他不只一次提起。這個比他大幾歲的姐姐雖然身世不怎麼光彩,但人很好,很溫善,長的也很漂亮,耐看。年節裏小孩子一塊玩耍,他總是玩的渾身髒,珍月那時也不太大,卻知道悄悄帶他洗臉,換衣服,知道小孩子霸道,還會圓話照顧他的臉面……雖然年齡差距加上門弟親疏,沈萬沙與珍月見面的次數並不多,可他對她印象很好,這也是他接到信一言不發就往這裏趕的原因之一。
沈萬沙是個不會撒謊的人,言語裏會透出這些漏洞,可能是特別信任盧櫟,也可能是很喜歡珍月這個小姐姐。
盧櫟早聽出來了,心裏也很期待見一見這位溫善姑娘,驀然聽到這樣的噩耗他也愣住了,「死、了?」
沈萬沙眼睛微紅,差點哭出來,「她死了,被她那混蛋丈夫殺了,滿屋子都是血!我都親眼看到了,她婆母還百般狡辯,若我不是拿出郡主玉牌,她都不準備報官!」
盧櫟任沈萬沙攥的他手指生疼,「你親眼看到……她被丈夫殺死了?」
「我著急見她,沒等下人一來二去傳話,就拽了個小丫鬟讓她帶我去銀月院子。誰知剛到院子,就聽到尖叫聲,銀月的房間門開著,她躺在床上,到處都是血,她丈夫沖著她拿著沾滿鮮血的匕首,上面血還一滴滴往下流,不是他殺的是誰殺的!」沈萬沙神情激動。
「你先別急,」盧櫟並未否定沈萬沙的話,先是溫聲安撫了他兩句,又道,「如今時間緊急,著急難受都沒有用,你靜下心想想,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不得不說盧櫟提醒的很是時候,沈萬沙就算不能立刻靜下心,也會逼著自己去思考衡量,因為內裏尺寸把握很重要。
珍月是端惠郡主養女,比一般人身份要高,嫁到於家六年,生有一子,眼下她婆母欲要壓下這件事,可這樣淒慘的死法,他做為臨危受命的娘家人代表,必不能就這麼放過。可要怎麼解決,要不要撕破臉,撕破臉到什麼程度呢?兩家姻親關係還要不要?孩子怎麼辦?若是端惠郡主在,會是什麼意思?
沈萬沙白著臉想了半晌,一時怒一時憤,最後咬著牙道,「反正我不能讓珍月就這麼冤的死了,殺人償命,欠償還錢,天經地義,那于天易敢動手殺人,就該得到該有的懲罰!」
「好。」盧櫟也不問緣由,「需要我幫忙吧?」
沈萬沙肅然點頭,「那于家老太婆太可惡,我擔心她會耍花招,我只信你,小櫟子,你幫我去看看銀月好不好?」
「嗯,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
盧櫟請趙杼幫忙提了仵作箱子,同沈萬沙一起朝於府走去。
路上,沈萬沙簡單與盧櫟說了珍月夫家於家的情況。
于家祖上曾是望族,前朝經歷戰亂後倒了黴,留下幾枝血脈,都不甚親近,且沒什麼大出息。珍月夫家算是不錯的,公公比較能幹,殺進朝堂做到從三品大員,可惜去世的早,兒子不出彩,家裏地位日益下降,娶珍月,也算是個非常劃得來的聯姻。
月珍的丈夫叫于天易,是于家嫡長子,上面只有婆婆杜氏一尊大山。杜氏出身不高,字不識幾個,性格……有些缺陷。早年有做官的丈夫管著,還柔和些,後來做了寡婦,家裏她最大,漸漸的隨心所欲起來,用沈萬沙的話講,簡直不可理喻!
于天易幼時有才,讀書過目不忘,練字幾歲時就有模有樣,家裏對他期望很深。可隨著年紀增長,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不願讀書進取,轉頭經商,雖然很成功賺來很多家財,也用玲瓏手腕和金銀捐了個散官,可在杜氏眼裏仍是不滿意的。
七年前上京城,于天易偶然在廟裏見到珍月,驚為天人,茶不思飯不想,不過一月便上門誠心求娶,端惠郡主和丈夫考量諸多因素,甚至設局考驗了于天易,最終二人結成佳偶。
婚後兩月珍月便診出身孕,第二年產下長子瓜哥兒,夫妻二人很是恩愛,縱使接下來五年珍月再無所出,于天易也未有怨言,甚至一個妾都沒納,他現在屋裏的人除了嫡妻珍月,就有一個小妾鐘氏。
鐘氏是他屋裏大丫鬟,比他大兩歲,從小就貼身伺候他,珍月有身孕時,杜氏做主給鐘氏開了臉,放到于天易房裏。于天易怕別人苛責珍月,再者房裏一個人都沒有也不像話,就收了鐘氏。鐘氏品性溫良,低眉順眼,運氣也很好,很快有了身孕,可惜第二年生了個死胎。于天易為了補償她,一年後再次讓她懷孕,現在她有個女兒。
于家是兄弟倆,于天易有個弟弟名叫于天華。于天華讀書上沒什麼才華,幫著哥哥行商,並擔著家中庶務,經常出差不在家,娶妻羅氏,羅氏門弟也不高,性格掐尖要強,與銀月常有些爭吵……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再多細節沈萬沙也不知道。
盧櫟拍拍他的手,「這些盡夠了,到時若有其他問題,提問就是了。」
趙杼對幾乎要掛到盧櫟身上的沈萬沙很不滿,可盧櫟態度很軟很歡迎,沈萬沙難得不像個猴子似的上躥上跳有些可憐……他眼睛半闔,壓下把盧櫟搶過來的衝動。
……
路程並不遠,三人很快到了於府。於府大門緊閉,下人們禁若寒蟬,氣氛低迷,一看就知道受驚不輕。因沈萬沙之前來過,還鬧了一出,下人們識得他,馬上遵從主子吩咐,開門將人讓了進去。
于家富貴,在這京兆府城最中央的地界,住著五進的大宅。
影壁浮雕,楹柱漆紅,頂梁彩繪,非常漂亮。因事出緊急,下人們舉著高高的燈籠,連夜蒙白布挽白紗,為影響主家心情,走動起來都不敢大聲。
入儀門,走抄手遊廊,至垂花門,一路上可見樹影疊翠,玉英吐芳,有小橋流水,有假山魚池,有六角飛亭,景致真是極美。
可就在這麼美麗的院子裏,發生了令人髮指的慘案。
盧櫟一路行來,心情並不平靜。
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珍月的小院燈火通明。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極正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一共五間,前面沒有抱廈,東西兩邊靠牆有三間屋子,以抄手遊廊連接。牆很高,很厚,院子很大,天井種著幾叢海棠,門前擺著兩口太平缸,缸裏種著碗蓮。
三人一進院子,就聽到內裏聲音嘈雜,人影浮動,顯然房間裏人不少。有道女聲尤其尖利,沈萬沙冷哼一聲,提了袍角就往裏走,盧櫟趙杼自然跟隨。
進門是廳堂,珍月臥房在東側,廳裏一堆丫鬟婆子,見三人進來鬧哄哄要攔,沈萬沙理都不理,直接掀簾子往東邊拐。
臥房人很多。
于家人幾乎都在,沈萬沙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站在珍月身前查看她傷口的老者。老者看起來有五十歲,袖子束著,身子彎著,現在正扯開珍月胸前衣衫在看。在他身後,有個抱著箱子的十四五歲小童。
那箱子樣式沈萬沙再熟悉不過,是仵作箱子!盧櫟也有一個!
莫非這麼快時間裏,於家已經請了相熟的人來準備砸定了結果!
沈萬沙呸了一聲,沒門!
他立刻跑到那老者跟前,把人拽開,「你在做甚!」
老者不滿他的態度,卻也皺著眉答了,「驗屍。」
「是麼?可是驗出了什麼結果?」沈萬沙冷笑。
「自然。」老者淡淡看著沈萬沙,「此人乃是自刑。」
自刑?
也就是自殺?
沈萬沙氣的笑出聲,「珍月這副模樣,身上口子這麼多這麼深,你說是自刑?你有本事把自己殺成這樣我看看!」
老者見沈萬沙無理,淡淡看了主家一眼,索性不出聲,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