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機變
「大膽!」來人更怒,也不管眼睛有沒有被糊住,身體微蹲兩腳紮地,左手畫圓右手握拳大呵一聲擊出——
掌風迅速掀翻了旁邊桌子,巨大聲響聽的人心驚膽顫,這人好高的功夫!
盧櫟忍不住擔心,趙杼可千萬不要有事!
結果趙杼不但沒事,還更加雲淡風輕,表情睥睨。這次他沒有用手了,只抱著胳膊輕輕一跺腳,所有來自對面的掌風瞬間停住。
盧櫟愣愣地看著趙杼,看著他墨發隨風揚起,下一瞬所有發絲一蕩,徐徐歸位……很有種帥呆了的震撼美感。
不過這位一回頭,一如既往的傲慢表情出現,滿臉都是類似『愚蠢的人類』的鄙夷,再怎麼好看的臉,再怎麼帥氣充滿男人味的感覺也消失了。
盧櫟木著臉,沒說話。
趙杼還等著他欣喜稱讚呢,結果他就一副『哦看到了』的木然表情……更加不爽了。
「誰他娘的敢打老——」來人不忿,打不過就張口罵娘,結果話還沒說完,一顆石子打到嘴上,直接把牙打崩了,鮮血直流。
那人氣的跳腳,「來人,給我把這群暴匪全部抓了!」
外面應喝聲眾。
趙杼卻不怕,傲慢的斜睨一眼,「來者何人?」
「老子是司理參軍熊烈熊大人!你們聚眾鬧事,統統都得下獄!」
「那就看閣下有沒有本事了。」趙杼袍角一掀,擺了個非常帥的起手勢。
場面對峙十分緊張,仿佛下一刻就會火花四濺。
一個人小跑著進來,連連給熊烈施禮賠罪,「熊大人我的熊大人!我們柏家治喪可是規規矩矩的,來往賓客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絕對沒人鬧事,您可不能不信我啊……」
「規規矩矩?」熊烈指著自己流血的嘴,眼神陰鷙,「能讓老子受傷的,會是規規矩矩的人?」
這人眼珠子常轉,顯的人很是輕浮,笑起來表情更是諂媚,「您看您說的,我弟弟死了,我這做大哥的只想把人好生葬了,不要橫生枝節,可不敢鬧事,您先別動氣,我來問問啊,我來問問。」
原來是柏明濤的大哥柏明海。盧櫟心內暗忖,長的也太不像好人了。
「你們是……」柏明海剛剛開口,話還沒說完,柏許帶著關山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了,「是我的朋友!」
他剛帶著關山走到後院,就聽到門房小廝報信,這位熊大人來勢洶洶,口中直言要論私下驗屍之罪。這才剛剛驗屍,別人就聽到消息了,家中必是出了內賊。
來不及往深裏想,柏許立刻放棄叫人過來問話之事,帶著關山跑回靈堂,盧櫟是接他委託驗屍的,如今出事,該他全權負責才是。
他呼吸有些急促,面色卻非常平靜,墨眸裏有種泰山壓頂亦不會改變的堅定,「是我請他來——」
盧櫟卻搶了他的話,「是許賢弟請我來為柏大人整理遺容的。」
他從趙杼身後站了出來,不動聲色地看了柏許一眼,拉著趙杼讓開祭台露出柏明濤的屍身,「柏大人死狀淒慘,其子悲痛萬分,便求了會這種手藝的在下過來幫忙。」
也就是說,他不是來驗屍的。
熊烈眯著眼睛,「是麼?」
「大人不信,可過來一觀。」盧櫟眉眼彎彎,笑容和緩親切,沒一丁點做過什麼事的不安與忐忑。
熊烈斜了趙杼一眼,大步走過去。盧櫟將剛剛給柏明濤穿上的衣服拉開,露出腹部傷口。
柏明濤是熊烈上司,確認死亡後熊烈過來看過一趟,的確很淒慘,尤其這道幾乎貫穿腹部的傷口,皮肉處翻紅黃相間的粘液流出特別難看。現在一看,這道口子被整整齊齊的縫上了,傷口周邊也清理過,沒有噁心的血水粘液,的確好生處理過了。
尤其這縫合的針腳,整齊均勻細緻,看著十分美觀,雖說與婦人做的針線活不能比,可在一個死人身上動這樣的手很厲害。熊烈做司理參軍多年,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別說死人,在活人身上縫針的都少見。他心裏便有些嘀咕,難道真的不是驗屍?可送信的人的確說了驗屍查死因幾個字。
柏許已經在盧櫟的刻意引導下明白如何行事,理直氣壯的對上熊烈,「大人建議早葬,我和管家商量過後聽了,自認與大人還算和睦,大人有事可光明正大與我或管家說,如今從哪里聽來風言風語,竟打上了門?大人不信我柏家,我柏家也不敢相信大人真心為柏家著想,我父親的喪事,還是照著陰陽先生說的,十四日後再下葬罷。」
熊烈瞪眼,「這樣天氣,十四日再葬,你是想等你父親臭了嗎!」
柏許聲音頗冷,「大人言重了!我父擅理財,家母陪嫁鋪子也是不少,冰蓄了很多,便是不夠,拿銀錢出來買就是,只要我父喪事能辦好,其他又有什麼關係!」
「你——」熊烈差點又要上手,柏明海趕緊走過來攔,「我侄兒這是在說氣話,氣話……大人您看,家裏沒有驗屍的,您別生氣,我保證,我弟弟五日內會葬,不用您操心!」
柏許瞪向柏明海,雙目含忿,柏明海卻沒看似的,「許哥兒,你長大了,懂點事。這偌大的興元府,每天多少事等著處理,怎能長久沒有府尹?你爹去了,不趕緊安葬蓋棺定論,新來的大人如何接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柏明海這邊勸說柏許,熊烈那邊鼻子沖著趙杼冷哼,「哪來的?姓甚名誰?」
趙杼看都不看他,聲音帶著傲慢與矜貴,「江湖,你不必知道。」
「你敢!」熊烈眼珠子幾欲瞪出,看樣子又要罵人。
趙杼眉一挑,手抬起看著就要動手,盧櫟趕緊攔了,沖熊烈一笑,「我這兄弟脾氣不怎麼好,熊大人既然確定靈堂無事,還想動手麼?這江湖人可不比官身……」
他雖笑著,聲音神態卻都表現出明顯的壓力和威脅,熊烈想一想便明白。江湖人不比做官,自由不拘束無牽無掛,真想打隨時都能動手,可是剛剛對峙,熊烈明顯打不過趙杼,他來靈堂阻止驗屍有他自己的目的,只要目的達到了,有些事……可以放一放。
熊烈強行忍下這口氣,盯著趙杼,目光不善,「你小子別栽在我手裏!」
柏許已經和柏明海說完話,「熊大人既然來了,柏家必要好生招待,熊大人務必給個面子用些飯食,至於盧先生這邊……關山,替我好生招待。」
他使了個眼色給關山。
關山道明白,引著方向,「三位請。」
「有勞關管家。」盧櫟一手拽了趙杼,一手拉了沈萬沙跟著關山往外走,錯身時同柏許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心裏有數。
柏許把他們交給關山,是想讓關山帶著他們瞭解柏明濤死前之事,關山是府裏管家,對柏明濤身邊的事最熟悉,也可以藉口帶他們認認內院的人,由他引領最合適。
「關管家是哪里人?平時常跟著柏大人麼?」盧櫟一邊走,一邊與關山說話。
關山很識趣,回答很乾脆,「小人紹興人,得大人青眼,做著府裏外管事,平時的確跟在大人身邊伺候。」
「紹興人?紹興師爺天下聞名,我觀關管家說話辦事能力不俗,想必頗受柏大人重視。」
關山很謙虛,「小人雖讀了些書,卻連個秀才都沒考過,比不得旁人出息,不敢當先生誇獎。我家大人是好人,七年前偶遇幾欲病死的小人,一點未嫌棄,還好心照顧收留,此大恩不敢相忘,這才進府做了管事。大人的確很信任小人,偶爾任上公務也會相詢,從未將小人做下人看,能得這樣的好主子,夫複何求!可大人那麼好的官,卻……」
關山側身拭了拭眼睛,「請先生盡心,定要找出那道德淪喪的兇手!」
「我自會盡力,關管家請節哀。」盧櫟勸了兩句,又問,「柏大人出事前兩日的行蹤,你可知曉?」
「大人派小人送一個人去治下小縣,小人未跟隨大人身側,回府時正好聽聞大人出事,」關山神色有些懊悔,「但是此前之事,小人親自細細詢問過。」
「大人出事前兩日是休沐的日子,當日大人沒有外出,清晨起床與夫人說了會兒話,便去書房指點大少爺功課,午後柏明海夫婦到訪,朱氏去後院找女兒,柏明海與大人在書房說話。書房外伺候的小廝說,二人曾有過爭吵,仍然是為家財。」
盧櫟眉梢輕挑,「适才柏夫人房間裏,朱氏那番刻薄表現,好像也是為了家財,府尹俸祿很高麼?」據他所知,官員俸祿高是和一般人相比,可他們俸祿高,花銷也大,若沒有旁的灰色進項,想要過的富裕並不容易。
「先生有所不知,大人官做的好,也很會做生意,夫人陪嫁鋪子也不少,多年經營,積攢數額著實令人眼熱。」
盧櫟看向沈萬沙,眸中有詢問之意。
沈萬沙剛剛也看到了柏府佈置,房間內擺設,這柏家並非奢華大富如自己家那般,但這種程度有才能的人絕對可以只憑做生意做到,柏明濤還是個府尹,就算只借個名頭也夠了。這樣的富貴他看不上眼,卻足夠引來普通人覬覦。
遂他朝盧櫟點了點頭。
關山繼續說話,「大人出事前一日正常上衙處理公事,下午出城察看農人整田育苗,很是忙碌,晚上回來的也很晚。」說到這裏時他有些猶豫,「有小廝說這日晚間大人去了青樓,但大人素來守身持重,並不貪女色,那小廝大約怕事,說看的也不准,不敢特別確定。」
「可知是哪家青樓?」
「群芳閣。」
盧櫟想了想,沒追問此事,「之後呢?」
「之後就是出事這天了,」關山垂著眼回憶,「辰時二刻,不知道怎麼的,大人突然回家,到後院芳小姐的房間,將芳小姐訓了一頓。伺候的人說大人聲音很生氣,可把下人趕的遠遠的,沒有人聽到是什麼原因。過了一個時辰,芳小姐親自去廚下做了羹湯,讓下人端給大人,表示認錯。」
「之後就是未時,大人出府,方姨娘準備了馬車,大人申時末出了事……」關山表情有些低落,「事後小人曾仔細查過馬匹和車輛,並沒有任何異狀,無人知道馬為何突然受驚。」
幾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此時已經走到了內院靈堂,關山遠遠指著一個杏眼桃腮似花信年華的女子,「那位就是方姨娘。」
盧櫟認真看過去。方姨娘長的頗引人憐惜,一眼看上去很年輕,完全不像生過孩子的婦人,細看之下這人眼角已有些許紋路,帕子掩頰眼睛哭的紅腫,姿態表情似有剛強之意,該是有三十歲了。
她身邊依著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大的梳著姑娘頭,身姿有著少女獨有的窈窕青澀,小的還是幼童,梳著丫髻,二人都戴著重孝,「那兩位是她的女兒?」
「是,大的名朵,小的名果。」
離兩位姑娘不遠,有一個與許朵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正在銅盆燒紙。這個姑娘相貌與許朵有相似之處,只是許朵的煙眉鳳瞳長在她臉上媚了幾分,眉梢帶尖,眼尾帶翹,長的很出挑,卻不似一般少女純真,多了幾分刁鑽之氣。
「她是誰?」
「是柏明海的女兒,柏芳。」
柏芳也是哭的眼睛紅腫,可他燒紙的動作特別虔誠,嘴裏還念念有聲,說是悲痛,實則好像夾雜了些……害怕?
盧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便拉了拉趙杼的袖子。
趙杼耳朵動了動,之後湊到盧櫟耳邊,低聲說,「她在害怕。」
盧櫟大力推開趙杼,揉著發癢的耳朵,腹誹這人離的太近,轉身問關山,「我能去問話嗎?」
關山看了看左右,「那位熊大人未走,最好不要。先生有什麼想知道的,可告知於小人,小人必會幫先生辦妥。如若先生不急,也可稍等些時間,熊大人走了,小人可將人叫出避著外人問話。」
盧櫟點頭,準備等一等,關山便安排了一間小廳,讓下人奉上茶點,親自相陪。
二人相對無言,話題自然又回到了案情上,似閒聊一般,盧櫟一邊啜著茶,一邊隨意問,「大人公務上最近可有麻煩?」
關山便笑,「先生是懷疑公事上有異?這個小人幾乎可以確定,大人極擅處理公事,周旋上下關係,手上從未出過紕漏,便是有什麼小麻煩,也很快能解決。」
「嗯……柏大人大才。」
「大人的確才高。」
盧櫟拎著茶「你有才能,又被柏大人重視,怎麼還做迎送接人的小事?」
「先生不知,那人並非普通人。」關山歎了口氣,「那人是一樁帳銀案的苦主,不良于行,大人憐其苦難,又見府裏無事,便派了小人去送。」
「關管家這麼忙,柏大人該不會不給你休沐吧。」
「大人寬厚,小人每月都有兩日休沐。」
「關管家休沐時喜歡做些什麼?」盧櫟微笑,開著玩笑,「像我,就喜歡四處看屍體。」
「先生有神鬼之才,豈是小人這等下人能比,」關山也面帶微笑,「小人家鄉不在這裏,休沐只有勉懷一二。家鄉多水,休沐時小人便喜歡往江畔垂釣,享受這風清水潤。」
「關管家好情趣。」盧櫟誇了誇關山品味,話題又往另一個方向走,「新府尹可定了?朝廷可有發來文書?」
「定了,聽說好像是一位姓張的大人,文書卻未見到,大概還在那位大人手裏,到任時才能看到了。」
「這位新來的府尹大人,和剛剛那位熊參軍可認識?」
「先生這問……小人只是柏府管家,這官場上的事所知實在有限,兩位大人是否認識,小人並不知道。」
如此閒聊好一會兒,盧櫟突然問,「關管家跟隨柏大人良久,可聽柏大人提起過一位盧姓友人?」
關山眸內閃著困惑,好像不明白盧櫟為何有此問,不過他還是細細想了想,「從未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