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前路
喝斷片了。
當被沈萬沙喊醒,腦仁抽疼時,盧櫟相當後悔,沒想到果酒也有這麼大勁!
沈萬沙本來是有正事找盧櫟的,但看到屋裏狼藉一片嚇了一大跳,迅速跑到床頭,「小櫟子你沒事吧!」
盧櫟扯開他箍著自己胳膊一個勁晃的手,「暈……」
沈萬沙聞到他身上酒味,微微皺眉,「你喝酒了?」
「……嗯。」
男人喝點酒沒什麼,沈萬沙自己也喝,倒沒為這個責備盧櫟,只是——他指著房間裏碎成兩半的桌子,散落一地的酒菜,「這是怎麼了?」
盧櫟看過去,愣了。
昨夜趙杼拎著酒壇來找他,說兌現前言,尋了好酒給他喝。還帶來了按察使適時抵達成都府,將孫正陽景星抓捕,罪證確鑿,翌日將當堂審訊的大好消息。
他心情實在太好,一杯一杯高興的與趙杼喝起了酒。
果酒清香甘冽,又是第一次飲酒,不知度量深淺,當然也許是喝的太快,他很快就醉了。
可當時他並沒察覺,還一個勁拽著趙杼聊天,端起酒杯動作未停。後來發生了什麼全然不記得,畫面偶爾在腦海中閃現,可都說了什麼,他卻怎麼也想不起。
隱隱幾個關鍵字在耳畔停留,喜歡,成親,平王,我是誰……
記憶太過混亂,任他刑偵推理學的再好,也拼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地面這狼藉,全因趙杼。
他……該是得罪趙杼了。
記得上次山陽案完,二人聊天時,趙杼就隱隱透露出性向,他回的很小心,擔心一個不好,影響了兄弟情。這次話題開頭,好像是趙杼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他?
他喝了酒情緒激動,說話不過大腦,回的……犀利了些。不管別人誤會還是試探,他那樣類似嘲笑的反應都過了點,可他當時是真放鬆,真把趙杼當自己人才口無遮攔的。
後來……他想不起,應該一直繞著這個話題聊,看如今結果,他肯定沒能哄住趙杼。可他記得他好像也跟趙杼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他不該這麼生氣才對……
「嘶……」盧櫟揉著抽疼的額角,想起趙杼最後非常無情的話。好像說給自己個機會,不要自己的命,但從此分道揚鑣,自己最好識些眼色,否則再遇之日,便是自己死期?
到底哪句話,把趙杼得罪的這麼狠!
「小櫟子……小櫟子!」
耳邊傳來沈萬沙略急的聲音,盧櫟歎口氣,「昨晚喝多了酒,一時沒分寸,惹趙大哥生氣了。」
「怪不得……」沈萬沙摸下巴, 「你瘦成這樣,也不可能劈得開桌子麼。」
盧櫟起身下床,準備穿衣洗漱。
沈萬沙很好奇趙杼的事,追過來問,「趙大哥雖然冷漠,但對你是極好的,你做了什麼,引他發這麼火?」趙大哥那麼粘盧櫟,時刻不願意分開的樣子,竟然也能氣到劈桌子!
盧櫟眼角斜挑,故意拉長了聲音,「不告訴你。」其實是不知道。
沈萬沙鼓起小臉,「怎麼能這樣!我們是好兄弟,應該彼此坦誠!」
「嗯,你坦誠吧,找我來什麼事?」盧櫟拿起昨晚小二送的熱水壺倒水洗臉。水還算乾淨,但放了一夜早就涼透了,好在他現在非常需要清醒,水越涼越好。
沈萬沙並不覺得盧櫟趙杼二人的事會有多嚴重,盧櫟問起正事,他立刻眼睛放光神情激動,「聽說按察使大人到了成都,把姓孫的姓景的抓起來了,今日巳時中便由府尹溫大人親自問審,按察使旁聽,那兩個人必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定是要判重刑的!這等好事,咱們自然得去看上一看,我以為我起的已經算晚了,誰知我打聽完消息你還沒起,竟然還喝了酒!你快點收拾,時辰就快到了!」
盧櫟昨夜就聽到了此消息,並未過分激動,倒是沈萬沙的反應讓他意外,「你與大通錢莊做了那麼多事,如今派不上用場,你竟然……還很高興?」
沈萬沙挺胸抬下巴,拿眼睛覷他,「小瞧少爺了是不?少爺是什麼人,胸懷似海肚裏能撐船!別說我不過只是費了些時間力氣,便是白花掉大把銀子,只要事情發展方向與我有利,那都不算啥!這樣的意外之喜反倒讓少爺更開心,人間自有真理在麼!」
盧櫟朝沈萬沙伸出大拇指,絲毫不吝目中讚歎,「少爺高義!」
「那是!」
沈萬沙見盧櫟打理整齊就拽著人往外跑,盧櫟卻記著一屋子狼藉得收拾,反正時間來得及。沈萬沙卻不許,從懷裏摸出銀錠子丟給門外經過的小二,「賞你了,給我們把屋子收拾了!」
盧櫟無法,只得隨沈萬沙朝府衙走去。
府尹要審案,還是公開審案,消息自然早早拋了出去,時間還沒到,府衙門口已經有一層層的人圍著等候了。
沈萬沙抹著額汗道好險,拉著盧櫟找了個好位置站定,「再晚恐怕只能爬樹了……」
這日陽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視野也跟著明亮起來。紅皮的喊冤鼓,威武的狴犴石像,兩側的蓮池甬道,彩繪的海水朝日圖,每一樣都透著寧靜,正義,威嚴。
大家圍在衙門外面,相當安靜,說話也是低頭輕語,不敢大聲。
沈萬沙跟身旁的人套著近乎聊著天,盧櫟一時無言,腦中再次紛亂起來。
他是怎麼……把趙杼氣跑的?
趙杼真的走了?放過狠話就走了?判了死刑的都有頓斷頭飯,他就不能等他清醒了好好說?知道原因,他也好哄啊……
盧櫟心下有淡淡的不安。
……
時間走的很快,案上驚堂木一拍,府尹溫年端坐案後,面色威嚴身形筆挺,開始鐵面無私的審案。
人證物證俱全,明鏡高懸下的主官意圖明確,所以這案非常好審。
青樓連環兇殺案,皮成上堂就認了罪,交待一干罪行,畫押,領刑,並無二話;孫正陽景星面色頹敗,看不出來是否心有不甘,罪行交待的也很乾脆;倒是府尹溫大人,一聲聲驚堂木拍的猛烈,說話聲音威嚴洪亮,氣勢激昂,使整個審案場面極為振奮,圍觀百姓適時叫好,府尹形象頓時光芒萬丈……
皮成被判了斬刑,秋後行刑;孫正陽景星被判流放西北苦寒之所。
犯人被押下時,皮成突然在人群裏看到盧櫟,頓時神情極為複雜。
盧櫟靜靜回視,眸色清亮,面色肅然。
春日陽光微暖,卻足夠燦爛,皮成仿佛被晃花了眼睛,再次垂下頭去,手上鐵鏈被差吏牽著,腳步蹣跚。
無人看到,他經過的地磚上,有兩團小小洇濕。
……
一切落定,沈萬沙大呼痛快,拉著盧櫟在街上逛,「這次案結,少爺也有貢獻,是不是?」四周百姓們都這麼認可激動,如果他也在被稱讚的隊伍裏,感覺很榮幸啊!
盧櫟有些心不在焉,「當然,少爺貢獻很大。」
「真的?」沈萬沙眼睛閃著光,「少爺很高興,走,咱們花錢去!」
二人逛了一天,到了晚上,沒有看到趙杼。
沈萬沙並不在意,忙著花錢開心,想辦法把孫正陽那裏的錢周旋回來。可是過了兩天,仍然沒看到趙杼,他心裏就不安了,「小櫟子,你怎麼得罪了趙大哥?他該不是……」不回來了吧。
盧櫟揉揉額角,也是非常苦惱,「那天喝的有點多,我真不記得。」就是想道歉,哄人,也完全沒有方向。
「趙大哥武功高,一個人應該不會有事,等他氣消了一定會回來,你別自責啊。」沈萬沙安慰盧櫟,同時期待著趙杼回來。
可一直等了十天,也不見人。
盧櫟死心了,看來自己是把人得罪慘了,歎口氣,「少爺,我們離開此地吧。」
「啊?回灌縣麼?」
沈萬沙看出這段時間盧櫟心情不暢,看著時時微笑同以前一樣,其實那笑根本沒到心裏,人也好像又瘦了點,他有點心疼,「沒准趙大哥明日就回來了……」
盧櫟搖頭,「他不會回來了。」
氣氛一時安靜,落針可聞。
過了好一會兒,盧櫟微笑看向沈萬沙,「我有事與你商量。」
他將雨夜遇到姚娘,並聽到關於父母消息的事說了。
按說他此次到成都是為搭救沈萬沙,因為過程要求,附帶破解青樓連環兇殺案。如今沈萬沙已救出,兇殺案已破,沒別的事他也該回去了,但因為得到了母親消息,他便想去興元府走一趟。
他翻過邸報,柏明濤,那位父親友人,得父母幫忙守城的人,如今正在興元府做府尹。
如果找到他,大概能知道更多父母的事,許會找出些他們離世線索也不一定。
如今剛開年,他將將十六,與平王的婚約是十八成親,那麼明年裏王府該來過禮商量,他的準備時間,只有今年一年。一年的時間,他需經營好關係門路,給自己布個後手出路。
上次幫山陽黃縣令破了案,只要不太過分的要求,比如替人做份路引什麼的,黃縣令應該願意幫忙,可如果能找到更高更穩的路子,他也願意一試。
劉家那裏,因為送年禮過來的王府林高實極周到的安排,馮氏生意受阻,現在仍有求於他,他若想去哪里,只消一封信,馮氏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
「我要去興元府。」綜合考慮清楚後,盧櫟將決定告知。至於沈萬沙要去哪里,要做什麼,需人家自己做決定。
沈萬沙只怔了片刻,很快明白盧櫟在問他何去何從,眉尖一挑,「我當然跟著你!趙大哥失蹤了,你一個人,無錢無勢的,被人欺負可怎麼辦!必須得有我啊!」
他立時站起來捏著下巴在屋子裏轉圈,「不過看你意思,是想見府尹,可這府尹大人,若沒有刑獄訴訟的事,以咱們平民的身份,是見不著的;『平王未婚妻』的名頭也不好總是打,得做殺手鐧關鍵時候用;你也不能貿然沖上去說『我爹與你交好,特來拜會』,無憑無據,又帶著目的,沒准會被當成騙子,或者人家找藉口推辭不願意見。我想想啊我想想,怎麼給咱們鋪條合適的路……」
盧櫟看著鮮活積極的沈萬沙,又想起了總是站在身側默然不語,散發無兩氣勢的趙杼。他不怎麼說話,可誰也不能忽略,他存在感實在太強。
雖有遺憾,雖有不慣,但趙杼離開已是事實,人海茫茫無處可尋,盧櫟只希望哪天能再見到他,跟他說一聲抱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相聚是緣,緣深緣淺不由他訂,不管天涯海角,唯願那人安好,諸事不擾,平安康健……
邢左趴在房頂嚶嚶嚶地給洪右寫信。
王爺不告而別,王妃好可憐,都不知道為什麼……每天臉上不見笑,吃飯一天比一天少,都瘦了……現在還要去興元府,路上也沒個人照應,遇到賊匪怎麼辦……王妃還總是站在窗邊遙望遠處,特別特別孤單,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杼負氣離開,身邊只有洪右,邢左打著掩護『元連按察使』的旗號留了下來,可他並沒有看著元連,元指揮使能力卓絕,根本不用他幫忙,他每天都跟在盧櫟身邊,保護加觀察。
他下意識覺得應該這麼做。王爺不知道,洪右沒反對,他就大著膽子留了下來,每天一封飛鴿傳書,送到洪右手上。迄今為止,洪右的回信未有禁止他動作命令他回歸的話,他膽子便更大了,越來越覺得自己做的對。
他隱隱察覺出,王爺是喜歡王妃的。洪右不攔他,是早看出來了……可是竟然沒早點提點他!
那夜王爺生了好大的氣,一個人挑了三家山匪寨子,就像那次擊退遼人來犯連俘都不收全部殺光血流成河的氣勢一樣。可他那麼氣也沒傷王妃一星半點,所以做為忠心的好下屬,他覺得自己做的非常對!
王爺也很可憐的,出身皇族,身份高貴,卻因喉間閻王印經歷了別人想像不到的苦。馳騁沙場,功勳無數,終得世人認可尊敬,可身邊遇到的女人都是騙子。好不容易偶遇王妃,誤會王妃喜歡他,還想推卻來著,誰知相處時慢慢改了主意,勉強覺得可以接受婚約,漸漸放任心意喜歡上王妃,覺得兩情相悅表白了,王妃卻說不喜歡王爺,還從來沒喜歡過……
王爺擅自誤會別人情意,擅自推卻自顧糾結,又擅自鍾情,擅自……失戀。
想想就覺得好虐!他必須幫忙!
不確定他的信最後王爺會不會過目,邢左把盧櫟寫的非常落寞孤獨,非常值得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