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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齊人家》第362章
第362章

  阿二以為自己撐得住,只是情愛歸情愛,父母兄弟把祖墳都遷了,把根基連根拔起前去異鄉的罪孽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

  她也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她知道一個家族遷往他鄉,在沙漠之地扎根安家有多不容易,要把一個異鄉變成一個故鄉,那需要多少年的努力?

  她更知道父母們不能前去富饒之地,他們放逐了他們自己,才不會再被這京中惦記。

  他們還是成全了她,她所欠的何止是千萬。

  阿二在床上躺了一段時日,許是淚流多了,也許是油盡燈枯,她連她表哥的模樣也看不清楚了。

  只是她還是放心不下他,這日皇帝在她身邊醒來,她趁著精神好了點,便與他道,「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地過,行不行?」

  平哀帝挨著她的臉,閉著眼珠未語,在她怎麼握都握不熱的手反手握著他時,他睜開眼,臉上無波無瀾,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在她削瘦泛著青的臉上親了親。

  大概是不行的。

  她要是沒了,他心口的黑洞就沒人擋得住了。

  她病了,他腦子就更糊塗了,他不太明白為何不管他怎麼努力,他愛的人總是過不好,生養他的母親,他的父皇,還有他的奚兒,都死不得其所,死不得安寧。

  他的奚兒甚至死了,都不能把她的名字刻在他們的墓碑──宮女阿二,多諷刺,他就是讓她當他的皇后,她也不過是皇后阿二。

  不過到此,平哀帝也不想留她了,她太苦了,早點去也好,等他把事情做完,他便也陪她去,不會讓她孤單太久的。

  「哥哥?」他久久不出一聲,齊奚眼邊的淚又掉了下來,她以前從沒想過要到真要走了,她居然有這麼多的悲傷。

  她好像把一生的福氣都在少女那時用完了。

  「嗯?」平哀帝拿帕擦她的眼淚,淡漠的臉上看不出悲喜來。

  他知道她想聽什麼,可他不想騙她,他也知道他殘忍,甚至愚蠢,但這些是他僅能給她的。

  他把他所有完整的一切都給她,好的壞的都給她。

  他應得漫不經心,阿二的淚更多了,她哽咽著道,「你好好的,把父皇給你的江山好好坐下去好不好?」

  平哀帝嘴邊揚了揚,把吻落在了她的眼角,輕舔著從她眼裡流出來的熱淚──真熱,也真鹹,現今用膳都嘗不出味道來的平哀帝不由多舔了幾下。

  還真是又熱又鹹,平哀帝那冰冷的心都因此暖了起來,他笑了笑,把她攬到懷裡吻著她臉上的淚,等她顫抖冰冷的手又握上他的手腕,他嘴角又往上翹了翹,停了吻,淡淡道,「阿二,你忘了,我的命是你求來的。」

  他親了親她的額,「你死了,你讓我怎麼活?」

  她死了,她的舅舅,她的父母兄弟,怎麼還可能費盡千辛萬苦為他求藥?

  他能活這麼久,還是她小舅舅前幾年為他換了一次血,換的還是她那個已是白髮蒼蒼的小舅舅身上的血,為此她小舅舅怕是連下一任國師都當不成了。

  國師的根脈斷在了他的手裡,而他卻還是讓那個為國斷臂,為國征戰半生的謝將軍的外甥女死在了他的前面。

  平哀帝說得淡然,阿二更是流淚不止。

  「會好的。」她握著他的手道。

  不會好的,平哀帝沒回答她的話,但他知道不會好的。

  他這一生與天爭他天鬥的時候什麼時候少過了?他爭,他搶,他也不執手段,甚至也仁慈,捨得過,可無論怎麼做,事實從來沒有好過。

  他的一生,可能從他出生那天開始就注定了──他所貪婪的,是注定要付出代價的。

  讓她走在他的前面,真是再好不過的懲罰。

  他本該一無所有,應該再嘗嘗這味道。

  **

  這一年中秋,謝慧齊等來了從京裡回來的她的小弟弟。

  她的謝二郎臉上的眼珠還是如當初那樣黝黑明亮,只是歲月終究還是侵襲了他們的臉孔,讓他們變得滄桑蒼老,內心再不復當初堅強無畏。

  世事總是能讓人佝僂了腰。

  這些年來謝晉慶只來看過一次家姐,那一次他的姐姐白髮如霜,臉上溫笑依舊,只是身上寫滿了歲月的痕跡,這次再見她,他也已白髮蒼蒼,且帶了她女兒的死訊。

  「我把信給她了,她走的時候是笑著的。」謝晉慶看著他老姐姐握著他的手,她的手依舊溫潤白皙,任誰看了她的手,都能想得出她當年是個何等的美人。

  謝慧齊從來都不是個真捨得下的,她一生不過三兒一女,唯一的女兒真要走了,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遂就是往她的老齊哥哥心裡扎刀放血,她也還是讓他與她一同寫了信,讓人送去,途中收到消息,這信讓去京中述職的小弟弟一同捎過去了。

  她等啊等,終於等來了她小弟弟親自送來的信,也等來了他蒼老的臉。

  沒有再見面,她都不知道她的小弟弟老成這樣了。

  「哦,」謝慧齊轉過臉,閉閉眼,舔了舔乾澀的嘴,這才回過頭也看著他們相握的手淡淡道,「那就好。」

  她活到中年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這一生再如何也是歡喜多於悲哀,她雖竭盡全力,但也得到太多,是再好不過了,現在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再看看眼前她從小照顧長大的小弟弟,才覺得這人生吶,真是一場永不解脫的修行。

  「阿姐,」老二郎低頭握著他阿姐的手不停地拔弄,就像他還是當年那個能握著她的手,讓她帶著他走天涯的小弟弟,他滿心依賴著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我這次不走了,好不好?」

  他師傅說他這世本就該早早走了的,是她帶著他們兄弟擠了條人生道走,走到如今,他也累了,就想歇歇了。

  「你想阿由了?」謝慧齊頓了頓,說。

  老二郎笑了起來,點了頭,笑著道,「他會給我打酒喝呢。」

  「想阿姐了啊?」謝慧齊又嘆然道。

  老二郎沒再說話了,他把臉埋在了他們相握的手裡,淆然淚下。

  他是想啊,他想他阿父,想他從不記得的阿娘,想總是把所有好的都留給他的阿兄,可是阿父早走了,阿娘他一生連個面都沒見過,他的阿兄有他的妻兒,他就想他的阿姐了。

  他阿姐無論他做了什麼,總是不會怪他的。

  「好,不走了,」謝慧齊低頭看著她的小弟弟那白髮叢叢的頭顱,用一手輕撫著他的腦袋道,「阿由跟老小答應了我過年就回來,等他們回來,就不讓他們走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嗯?」

  謝晉慶一把擦了眼,再抬起頭來,就又笑了,道,「那是當然。」

  謝慧齊看著他的笑臉,心想原來時間過去得也不快,她的小弟弟還是跟當初一樣,會牽著她的手,拉著她的衣袖,跟她哭,或笑。

  世事再面目全非,滄海桑田終有變,但還是會有不變的人心在的。

  **

  老二郎來,謝慧齊是單獨見的他,她跟他說好話,帶他去了住處,她之前不知道他要來,遂安置也是得臨時再處理。

  她把他安置在一邊,沒給酒,給了清茶和點心,又去廚房做了他愛吃的酸菜麵來,讓他在一旁吃著,她親手打理他屋子的佈置。

  茶幾大榻,還有長床,都是搬了最符合他心意的來。

  謝慧齊凡事都要過年,忙得腳不沾地,等她再帶人搬了合適的書案來,謝二郎就臥在已經鋪好的大床上睡了。

  他的大床對著一處小湖,上面還有幾十只沙漠難得一見的水鳥,之前捕了幾百只來,也就活了這幾十只──謝慧齊看水鳥掠過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叫聲,眼珠不由柔和了些下來。

  她給睡理死沉的弟弟蓋好了被子,揮退了靜悄悄不出一聲的下人,自行走到大窗前的書桌前,整理著剛搬上來的一箱書。

  她邊整理邊想著等會再去跟她家老爺再去討他注解的幾本兵法大全,拿來給弟弟看,想來他這日子也不會無聊了。

  這廂天已近傍晚,謝慧齊只收拾了一半的書,但也停了手邊的活計往外走。

  她這些日子習慣了去門邊等人歸府。

  沙漠綠洲的天空總是要比平地遼闊一些,夕陽也總是瑰麗許多,齊家城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離城裡有點遠的齊府大門前便更是沒什麼人,放眼望去也沒什麼能擋得住眼珠的,所以歸人遠遠而來,一眼就能知道,謝慧齊便也能在知道人回來的時候多走幾步,往前迎迎。

  她走了幾步,遠方坐在駱駝上的人就躍下了駱駝,住她大步走來,那步伐又快又敏捷,就如離弦的箭那般堅決堅定。

  謝慧齊走了幾步便停了,等到人到她面前停下,她抬著頭看著他跟她柔和了下來的臉,任他的手摸向了她的已有了皺紋的臉……

  看他向她微笑,謝慧齊心想她要怎麼辦,才能讓這個對她好了一生的男人不那麼傷心。

  他們的女兒是真的沒了,永遠離他們而去了,他們從今以後,再也聽不到有關於她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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