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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齊人家》第196章
第196章

  皇帝扶著榻面下了榻。

  「皇上……」內侍拖著腿上前哭道。

  「過來為朕更衣。」

  「是,皇上。」內侍一聽他的召,手忙腳亂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去拿放在書房內備穿的龍袍。

  他實在怕死了齊國公了。

  他怕齊國公也把他當內奸。

  皇帝更好衣出來,看上去清明許多了,這時候齊國公已經出了書房,皇帝走到了盤著腿坐在原地不動的國師面前。

  國師的眼依舊黑亮清轍如少年,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滿頭銀發的自己。

  「齊國公對朕有所怨言?」皇帝張了口。

  「燕帝,他是文忠公給忻朝留下的良臣,您是辜負了他了……」國師淡淡道。

  他也是沒想到,燕帝這次會如此無能,居然留下了這麼大一個尾巴反咬了他自己一口。

  國師現在整個人淡得就跟紙片人一樣,皇帝知道是得他這次才能保全性命,他默默無言地看了國師一眼,背著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門時,眾臣盤坐在太和殿裡瑟瑟發抖,殿裡寒冷如冰窖,看來,地暖也是被人從外頭斷了。

  「皇上……」

  「皇人!」

  在看到人後,太和殿裡盤著腿閉目養神的臣子們漸漸都睜開了眼,一個個有氣無力地跟著皇帝磕頭。

  有人甚至哭了起來,「皇上,您終於醒了,太好了,您沒事了。」

  皇帝一個個扶了他們起來,間或嘆氣,也不言語,等到上了殿堂龍座,他站著龍座前,臉色肅穆,「眾愛卿受苦了,相信朕定會給你們一個交待!」

  那些想亡他國的人,這次也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齊國公站在底下,面無表情。

  隨即,皇帝令他去召外面御林軍的首領。

  皇帝的沒事讓進來的御林軍幾個頭領精神為之一振,在前去跟皇帝跪拜的時候,朝身邊的齊國公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還好,他們這次賭對了。

  雖然之前也是因著他們是從小跟國公爺一起長大的,後來交情也不錯,這才選擇相信了他,但賭對了,站在前面迎接他們的就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和權利。

  這就是他們要的。

  御林軍那幾個頭領,當即有力地跪下了地,擲地有聲地喊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平身。」皇帝的聲音有些孱弱,但等幾個頭領抬頭,看到他陰戾至極的雙眼後,皆當下就垂下了頭,心中害怕又敬畏,又止不住有幾分欣喜。

  這些的皇帝,必定能奪回大權,且能讓他們前途錦繡無邊。

  皇帝下令,讓御林軍跟著他出太和殿,收復外邊丟失的人馬。

  只要他沒死,受令牌受令的人看到皇帝,也就只能聽皇帝的了。

  **

  宮中頓時反轉,外面大雪繼續侵犯著這片大地,白雪紛飛,下得越發得大了起來,在皚皚一片白色的天空下,像鵝毛一樣的大雪下個沒完沒了,甚至帶有了幾分咄咄逼人之勢。

  國公府裡,躺在床上的國公夫人命懸一線,大夫不敢拔她腰間的劍,怕此劍一出,人也跟著沒了。

  但上再好的藥,血也一直在流,國公夫人的氣息越來越弱了。

  最終,大夫朝老國公夫人磕頭,哭著道,「如若夫人有事,小的定會跟著夫人去,以死謝罪,但求老主母饒過我家人爾等。」

  齊容氏是被人背著回來的,她回來之時,國公府的護衛已經殺了那闖進門來的袁公公一干人等,他們只來了六個人,卻因那肖似國公爺的人的帶頭闖進,讓護著青陽院的那八個護衛一冒失眼,就在錯眼之間,把國公夫人傷了。

  他們這時跪在了院中求罪,已被白雪籠罩成了雪人。

  門內,齊容氏看著老淚縱橫的大夫,再看著床上臉色白得就跟外面的雪地一樣的兒媳,這個冰冷了一生的女人眼裡全是茫然。

  她該如何?

  兒媳若是沒了,肚中不到五個月的孩子也會跟著沒的……

  兒子回來,她該如何向他交待?

  家,最終還是要不成家樣嗎?

  「老夫人……」老國公夫人的老婆子抹了眼邊的淚,輕聲道,「您做個主罷,再下去,夫人也是快要不行了。」

  「拔!」這時候,一直抱著妹妹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慰的小長孫子沉聲地開了口,他繃著小臉冷冷地道,「如若有什麼事,父親那裡我自會擔著,左大夫,拔罷!」

  長孫公子的話清晰有力,左大夫擦了眼邊的淚,朝齊容氏看去。

  「拔罷。」齊容氏撐著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抹去了眼邊那行冰冷的淚,淡淡道。

  只能拔了。

  「祖母,」坐著的長孫公子穩穩地抱著躲在懷裡不聲不響的妹妹起了身,把妹妹送到了她面前,堅定地道,「您抱著妹妹,我帶著弟弟看著。」

  齊容氏接過了小金珠,閉了閉眼,方才輕輕地頷了首。

  **

  「嘩……」

  一大朵血花在齊望的眼前綻放的時候,齊望定定地看著那在空中綻放的血花,看著它們往空中的四處飛揚,飄落,垂落,最終,這些他娘身上的血落在了人的身上,炕榻,還有地上。

  他一一看過那些沾著他娘血的地方,最終,落在了他娘純白得就跟雪一樣的臉上。

  她的臉上沒有笑,長長的眼睫毛也不會一下一下好看地跳動了。

  他還記得去年春花漫開的時候,他父親說這世上沒有哪朵盛開的花,能抵得過她的笑臉……

  齊望想上前去,問問她花何時再開,走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兄長牽住了。

  他抬起頭,迎上了兄長堅定的眼珠。

  「別去。」他道。

  齊望點點頭,站在那,看著大夫們拿著針,探進她的身體給她縫針……

  「長公子,」領頭的左大夫在給國公夫人縫好傷口包扎好後,走了幾步,跪了下來,「剩下的,就要聽天由命了。」

  他們能做的全做了。

  「知道了,辛苦你們了,放心,你們和你們的家人都會沒事,接下來藥要怎麼用,你們跟我說說罷。」父親不在,長孫公子為了當得起那個「長」字,深吸了口氣,把害怕和惶恐掩藏在了心底,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挺拔威風。

  就如他的父親一樣那樣偉岸,撐著這個家。

  他是長公子,這個國公府的小國公爺,他不能給父親與祖上丟人。

  「是,老奴這就與您和小公子說。」左大夫也是有些欣然地看著這個小國公爺。

  還好家裡有擔事的,哪怕小,只要他能擔事,群龍有首就好。

  **

  初三這天,雪還是在下著。

  國公夫人一直沒醒,氣若游絲。

  藥堂的大夫人守在她的床前也是束手無策,中途有好幾次,不是夫人的氣息看似要斷了,就是她肚中的孩子一點的動靜也是聽不到。

  「你作啥子不醒呢?」初三的中午,乖乖自己吃完飯的小金珠站到安置母前的榻前,與她悄聲道,「我藏了好吃的給你呢,你醒來我都給你吃嘛,你醒行不行?」

  沒人回答她的話。

  小金珠輕輕地像個小大人一般地嘆了口氣,拿小手輕輕地踫了踫她的臉,「我不跟你要阿父了,你醒吧。」

  她都不要阿父只要她了,她可以醒來了的嘛。

  可惜,小金珠許了許多的諾,放棄了她所有心愛的東西,她躺在榻上的母親還是沒有動。

  站在門邊靜靜聽著孫女兒跟母親說話的齊容氏一動都不動,等到小金珠說得差不多了,她進來牽了她的手。

  「我再說會嘍。」小金珠不想走。

  「讓她睡會,睡飽了就醒了。」齊容氏淡淡地道。

  「好嘛……」小金珠看著地上淡淡地道,說話時,她跨出了門,眼淚滴在了青黑的地磚上,漾開了一片水花。

  偏廳的暖閣裡,齊望在練著字,看到他們進來,叫了聲「祖母」「姐姐」,又低頭繼續練著他的字。

  小國公爺這時候正拿著祖母,母親的帳本和禮單子在瞄,他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終歸是不會算帳,有些惱火地咬著嘴正在想要怎麼解決。

  這時候有人來報,說去容家和屬臣家的幾個下人都回來了。

  「谷家怎麼說?」齊容氏叫了他們進了另一間偏廳,先問了去容家的下人。

  齊璞也跟著祖母過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後面。

  「一家子都病了,二老夫人說,谷夫人這次病得蹊蹺,不像是自己沒的……」下人回道,又遲疑了一下道,「按您的吩咐,小的沒跟二老夫人說夫人出事之事,只是,二老夫人好像也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說讓您多加注意點,怕府裡的內奸可能沒清除乾淨。」

  齊容氏點點頭,淡道,「先瞞著罷,你等會也還是過去跟著二老夫人,讓護衛們看緊點,莫讓她出什麼事,你嘴也還是把著,千萬莫跟她提夫人出事之事。」

  一提,人就得回了。

  可谷家那麼大爛攤子,沒個人撐著怎麼成?

  怎麼說他們也得為兒媳的娘家盡點力。

  而兒媳現在有她守著就好。

  「是,小的知道了。」

  「你們怎麼說?」齊容氏問向了去屬臣家的那幾個下人。

  「回老夫人……」年數最大的那個下人沉了沉,往前一步躬身稟道,「衛家報,衛家嫡長子失蹤,扈家報,扈家大夫人與長子皆被刺,扈家大夫人中刀,長子無事,楚家報,楚家一女誤食其兄甜羹,已亡,另,小的們還聽說,右相秦大人之妻在昨日已亡,當場一劍斃命,是她女兒身邊的教養姑姑下的手。」

  他說罷,整個小偏廳鴉雀無聲,靜得連針落到地上都清晰可聞。

  北風在外頭呼呼地刮著,大雪繼續紛飛。

  齊容氏把孫兒拉到了懷裡,摸了摸他的頭,閉了閉眼。

  這種大滅朝廷的慘事啊,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是反賊們謀劃多時的了。

  多可怕,連他們齊國公府都沒探到一點風聲。

  **

  齊君昀是初四回的府,他的衣袍上還沾著皇帝斬殺三王家中所有老少婦孺時沾的血,他帶著護衛們從厚厚的白雪中跋涉回家,國公街的雪也堆得把國公府的大門掩了半尺了。

  「開門,開門!」齊大哆嗦著紫黑的手大力地拍著銅門,「國公爺回來了,快快開門。」

  門後的護衛一個激靈,在雪地裡跑了幾步失足跌了個狗趴屎,又慌忙從雪地裡爬了起來,驚慌地往門邊跑去。

  「哪邊的人?」

  「開門!」

  「哪邊的人?」國公爺的護衛不改口氣。

  「東邊的。」齊君昀淡淡地開了口。

  「作甚去?」

  「山上采春花。」

  「拿來作甚?」

  齊大領悟了起來,這次不等主子說了,他沉聲回了一句,「釀花酒。」

  「什麼花?」

  「甜桂花。」

  「主子……」門突然被大力打開,護衛看到面前再熟悉不過的國公爺,一下子就撲到了雪地裡,磕碎了他頭沾著的雪地,雪花四濺,「您總算回來了。」

  「老夫人,夫人她們可好?」齊君昀「嗯」了一聲,道了個「起」字,邁步往府裡走去。

  「主子,用這個,這個是雪橇,是,是,您坐上去吧……」護衛不敢說這雪撬是夫人出的主意臨時做的,他怕提起人來。

  「用狗?」齊大回頭看他的人已經把門栓好,朝那兩只狗拉的的雪橇道,「能行?」

  「好使得很,大管事。」

  「老夫人和夫人如何了?」齊君昀眼珠從那雪橇上掠過,看向守門的護衛。

  他記得這個護衛先前不是守門的,見他低頭不語,「彭祥在哪?內府?」

  「是,主子。」他們彭頭是還在內府守著,他和另幾個人是臨時被調到門邊來守大門的。

  「回答先前的。」

  「是,是,主子……」護衛硬著頭皮,把夫人有事說了,說完,見周邊靜得可怕,護衛跪下顫抖著嘴皮子說道,「衛,扈,楚,查等屬臣家也出事了,右相秦大人之妻也死了,主子,並不是我們一家出了事。」

  齊君昀淡淡地道,「是嗎?」

  這還真是,他們這君為國為君盡忠的,一個好下場的都沒有。

  **

  齊君昀進青陽院的時候,青陽院靜悄悄的,先一步得了信的齊容氏站在廊下,等著歸來的兒。

  齊容氏眼珠一動不動地看著近了的他,看到他在廊下朝她跪下,她眼眶一熱,默默地看著一身污衣的兒子緩緩地站了起來,抬腳上了階台。

  「雪下得太大了……」齊君昀上了台階,站在母親身邊淡道。

  雪下得太大,台階上的雪也厚了。

  「您若是出門要小心點,別摔著了。」齊君昀抬手拭了拭她肩上沾著的雪花,淡道。

  說罷,又轉過話問起了妻兒,「慧慧璞兒他們如何了?」

  「都在裡頭。」齊容氏閉上眼,任由眼珠裡的那眶熱淚流下,轉過身與他一起往主屋走,淡道,「都睡著了。」

  齊君昀進去暖閣,一進去,就看到了炕上睡著的妻子,還有擠在炕角的一個大包裹。

  他上前看了看炕角,見兒女們擠在一個被窩裡相互抱著,臉蛋睡得紅撲撲的,他勾了勾嘴角,把搭在他們身上的羊毛毯攏高了些,就走到了她身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揮退了下人,朝母親道,「您也過來坐罷,跟孩子說說話。」

  「誒。」

  「大夫怎麼說?」齊君昀淡問,把手碰上了她的臉。

  她的臉有點冷。

  齊君昀他想自己這一路在外頭凍久了,久得手都僵了,方才覺得她的臉是冷的,他朝嘴裡合了口氣,搓了搓手,搓久了覺得有絲熱氣,又去踫她的臉。

  「娘?」他轉著頭,問沒有出聲母親。

  「說是過幾天就好了。」齊容氏淡淡地道。

  「嗯……」齊君易碰上她依舊微涼的臉,在怔了一下後,他慢慢把手伸向了她的鼻間。

  久久,她的鼻孔都是涼的。

  他抬起眼,此時他那雙黑得近乎透明的眼看上了妻子那白如薄紙的臉,爾後,他轉過頭,看向他的母親,很是困惑地問,「小姑娘死了?」

  齊容氏沒有出聲,也沒有表情,只是這時候,眼淚從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串接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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