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文州曹家乃是傳世兩百多年的大家族,族中文風鼎盛,子弟多從科舉出身,取得功名後或在外為官,或投身書院教書育人,曹家族長更是當世大儒受文人敬仰,因而曹家世家之名不僅在文州,乃至整個大周都頗有名望。
曹伊真便是曹家族長的嫡孫,此次也在受邀之列,他身邊聚攏了不少書香門第出身的少年公子。
曹伊真長伴在祖父身邊,這是第一次離開文州進京,他的二叔是翰林院學士,陪座的便是他的堂兄的夫郎。曹伊真或許相貌在一眾適齡未婚哥兒中不是最為突出,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在詩書世家中薰染沉澱出來的氣質,顯得清新脫俗,尤擅棋與畫,讓人不敢小覷。
聽人談論品酒的主人,邊上有人輕笑道:「聽說這位英國公的主君出身鄉野舉止粗鄙不說,還目無孝義禮法,他不認父姓不說,還將自己的親生父親送進了大獄,如今父兄生死皆不明,這樣的人如何能受萬民供奉,只可惜無知愚民皆被蒙蔽。」
「他當真對自己的生父不聞不問?」有人驚呼道。
「這是整個京城上下皆知的事實,誰不知他為攀上太后這門親,將自己的姓氏都改了,連自己的祖宗姓氏都可以拋棄的人,與商賈為伍滿身銅臭氣,讓人如何敬重。」
「行了,俞公主乃是先帝親封,豈是我等妄加評議的人物,況俞公主乃此地主人,我等身在此處還需謹言慎行。」曹伊真放下茶杯淡淡地開口。
「曹公子言之有禮,不說也罷。」
可也有幾人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以為曹伊真此舉不過是假清高罷了,曹家的情況他們不是不知,等那位曹老先生過世,曹家的這一支很快就會沒落下去。
前面有人以園中景色為題作詩,曹伊真藉口不擅作詩便沒參與,終於身邊得空只剩下堂哥嬤一人,他才能輕鬆一下。
曹夫郎對他笑道:「要應付這麼些人,真哥兒也累了吧。」
「累倒不累,不過有些不耐煩罷了。」曹伊真淡淡一笑,「哥嬤,我在家中也聽祖父提起這位俞家茶酒的主人,心中頗為好奇,哥嬤可見過此人?」
曹夫郎笑道:「這位可是性情獨特不愛交際的人物,莫說我了,這京城中不能一睹真顏的人不知幾何,我只能說,這位是不能以常理來推測的人物,你若與他談論琴棋書畫肯定是走不通的,若是與其談論武藝或許可行,有時看他行事恣意讓人羡慕,可天下間能有幾人能做到隨心所欲,便是英國公這樣的漢子也獨獨一人。」
如英國公這般位高權重,卻又獨守著夫郎一人,世上有幾人能做得到。他家大伯在世人眼中是癡情種子,可身邊同樣有近身伺候的美貌小侍,不過他們這等人家規矩大,不允許出現寵侍滅夫讓庶子搶在嫡子前頭出生的情況,已經比許多沒有規矩的人家好得太多。
「是啊,天下間有幾人能做到隨心所欲,行事比丈夫還不拘一格,只可惜我等皆俗人步步要被框架束縛。」曹伊真自嘲道。
「真哥兒尤不可如此自貶,豈不知身處在那等境地的人也是步步驚心,行差踏錯一步前面就是懸崖,英國公夫夫也是幾次起伏,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今後何去何從也尚未可知。」曹夫郎趕緊勸道。
曹伊真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難道陛下擔心英國公不肯放權?朝堂上會隨著陛下親政又起波瀾?」
曹夫郎搖搖頭,現在不少人冷眼旁觀,此前君臣和諧,相片和睦,但也有人說只是做出來的表象罷了,年少的陛下和手握大權的輔政大臣之間怎可能愉快得了,二者之間你退一步我便要往前進一步。
「那曹家……」曹家真要捲進這場風波之中嗎?可曹伊真想了想又咽下了這些話,自己的未來並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如果有任何的可能,他也不想踏進京城這是非之地。
待二人帶著近身伺候的下人遠去時,一旁的樹叢後走出兩人,其中一人是身穿便服的皇帝,另一個則是之前的話題人物,本地的主人之一俞晨。皇帝一副少年倜儻公子的裝扮,手執一摺扇,看著俞晨的表情似笑非笑。
俞晨指了指走遠的曹公子背影說:「這位元就是陛下相中的目標之一?要我看這位曹公子只怕身不由已,不得不來京城的吧。」
兩人默契地都沒提親政與放權的話題,也不去分辨是真和諧還是假和睦。
華景帝摸了摸下巴說:「曹家雖然有老族長在撐著,可眼下處於嫡支衰弱旁支勢大的局面,曹伊真的父親居長,不過卻是個癡情種子,夫郎去世後沒兩年也追隨著夫郎一起去了,留下曹伊真和他的幼弟,曹老先生的次子曹學士文采不錯卻能力平平,於仕途無望,倒是曹學士的兒子今科中了進士,可曹家等不了他慢慢晉升,所以才動了送曹伊真上京的念頭,不管怎麼說,曹家也算是學子滿天下,在清流中頗有影響力。」
俞晨瞥了他一眼,眼裡滿是同情,這才多大年紀,挑個老婆還要挑得這麼辛苦。
華景帝則被這個眼神看得無語至極,乾巴巴地說:「曹公子所求不多,朕也能給得起,曹家的嫡系這一支也非野心之輩……」說到一半華景帝乾脆閉了嘴巴,好像越解釋越說不清了,他的的確確是權衡諸多因素才將曹公子列為考慮物件之一。
俞晨忍不住哈哈一笑:「陛下自己決定了便好,要我說趕緊定下人選把這婚事早點辦了,我也好早點帶晉源走人,省得這京城裡一些人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華景帝宛爾一笑:「他們不過是妒忌晨哥兒你罷了,不過晨哥兒你和師傅走是可以,過幾年得把木木給我送回來,木木過些年可是要繼承英國公的爵位的,總不能一直跟在你們身邊吧。」
俞晨一邊往前走一邊擺手說:「再說吧,由他自己做主,要是陛下看不過眼把爵位摘了也行。」
華景帝跟在後面,聽了哭笑不得,只得暗自搖頭,也只有這等人不將一堂堂國公的爵位放在心上。
他心知英國公夫夫離京已成定局無法挽回了,雖說有些捨不得,但不得不說,英國公徹底放權,於他於朝堂來說都是件好事,倘若仍留在京裡,這幾年積累起來的人望,也會讓一些人追隨在英國公左右,他從不否認英國公本人的魅力。
品酒宴俞晨從頭到尾就沒露面,讓一些想要見他一面的人遺憾不已,當然免不了被一些人暗中說他沒規矩什麼的,俞晨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被人說上幾句他也不會少塊肉,想要讓他去遵守那些禮儀規矩,倒楣的絕對不是他自己,而是旁人。
曾經他也想勉強努力一把,可結果證明了,他壓根適應不了那些玩意兒。
他覺得還是早點離京比較好,因為,他對小皇帝一點敬畏心理都沒有,先帝時還好一點,至少先帝心思深沉,耍心機他絕對不是先帝的對手,面對先帝他也算小心翼翼,可輪到現在的小皇帝,怎麼看也擺不出恭恭敬敬的嘴臉,為免露餡,他覺得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小皇帝列入考慮的幾個目標物件俞晨都被他拉著見過了,最後決定下來的人選不出俞晨的意料,那便是曹家公子曹伊真,當日園子裡小皇帝的神態已經表明了他的偏向態度。
聖旨送到曹家,曹家上下立即忙碌起來,準備來年的大婚,曹伊真也不得閒,他需要學習宮中規矩,要學習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后君。
曹家,轉眼就成了京城的熱鬧新貴,在翰林院任職的曹學士,作為未來后君的親叔叔,也成為許多人羡慕追捧的對象,只是除了在京為官的,曹家大部分人仍居住在文州,並未入京,而曹伊真也在親事定下不久後啟程回文州備嫁。
太后把俞晨叫進宮裡,一為想念木木,二則跟俞晨嘮叨嘮叨。
他早讓人準備了許多孩子愛吃的吃食,一面歡喜地看著木木小嘴裡叭嗒叭嗒地吃著,一邊說:「我看那曹家小哥兒是個不錯的,是個拎得清的,陛下這次也算是挑著人了,不過以後怎樣還難說,這宮裡遲早還得進人。」
太后是過來人,又怎會不知道這宮裡生活的艱難,所以他現在身體雖然還不錯,但也不願意再在宮裡久待,不想看著又一輪紛爭在他眼前上演,他這個年紀也不過圖個清靜。
「不過會緩上兩三年,那個時候希望這曹家哥兒已經能在這宮裡站穩腳了。」太后感嘆道。
「有個和緩的時間也好,畢竟是陛下自己挑的人,曹公子我看著也不是笨人。」俞晨也明白所謂的和緩時間是指什麼,因為那時太后會以詐死的名義離京,有這樣一個藉口,皇帝能耳根子清靜一點,不用往後宮裡添丁加口,之後就看皇帝自己本事,能不能收攏皇權壓下諸多反對聲浪。
不過那時候他們一家子已經不在這裡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與他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