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張衣白已經多年沒有回京了,事實上在很久以前,他還在京城的時候,也是個讓人頭疼的人物,如果不是凶人,也做不到在西荒鎮守那麼多年,讓蠻人無法真正踏進大殷一步。
要知道,在蠻人的神廟還沒毀掉的時候,蠻人其實還是相當麻煩的一群人,可就是一個張衣白,靠著那些為數不多的西荒士兵,穩守西荒那麼多年。
哪怕表面看著再豪放,事實上張衣白不僅凶悍暴戾,而且心細如發頗有成算,若非如此,他當年也不會算計了他本家一把,干脆利落地與家族割斷聯系,卻仍然活得逍遙自在。趙申屠在沒有登基為帝的時候,張衣白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武人,恰恰相反,他早年讀書比練武更加厲害。
所以,上官炆看到那輛車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照理來說,上官家的勢力頗大,控制一個京城還是綽綽有余的,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京中似乎有一股他們未曾發現的力量,在暗中攪動局勢的發展,那些原本與上官家說好的世家中有一小半都變了卦,尤其是徐家態度晦暗莫名,趙家更是奇怪,有些人明明極厭惡趙申屠,卻硬是不肯與他們上官家合作。
他們到底在顧忌什麼?
連趙弘旻那裡也發生了他們想不到的變數,他的身邊多了幾個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人,讓上官家很是憂心,這可不是趙博瑞那幫人能夠有的力量。
偏偏現在張衣白也來了,真是麻煩。
那輛車似乎是看到了茶棚這邊的熱鬧,穩穩停了下來,張衣白一腳跨下來,看到葉無鶯就露出笑容,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葉無鶯也笑,雖然想與他敘舊,但是知道這會兒不是敘舊的時候。
上官炆在一旁冷冷說,“張將軍無故離邊,恐怕不好吧,萬一蠻人犯邊——”
“現在倒是說得你們有多關心西荒一樣,”張衣白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們上官家對貧瘠的西荒有什麼表示啊,徐家都知道給我們西荒的將士送過棉衣軍糧呢,唯有你們上官家居然還有臉說出‘萬一蠻人犯邊’這種話!”
他說的話太犀利了,上官炆的臉色更加難看,卻偏偏找不出反駁的話,最後只能說,“你這是無詔進京,單憑這一點,就能令人著你下獄!”
張衣白不慌不忙,“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曾進京了?”
這話說的上官炆一怔。
“整整二十五年。”張衣白瞇了瞇眼睛,“朝廷規定將在外需十年回京述職一次,因西荒情況特殊,我不能擅離,如今已過二十五年,我來面見聖上述職,又干你們上官家何事!”
葉無鶯的嘴角翹了翹,這借口,還真是天衣無縫。
上官炆被氣得恨不得拂袖就走,可是看到趙博瑞已經湊到張衣白跟前去了,他又想留下聽聽他們說什麼,可這時候葉無鶯幾人同張衣白打過招呼之後,居然就這麼要往京城去了,上官炆糾結了半天,還是跟著趕緊回京城。
在他的心裡,現在葉無鶯那幾個比張衣白的殺傷力還要大,而且他態度不明,讓他不能不警惕。張衣白就算是進京了,他們都很清楚他就是為了幫趙申屠來的,那葉無鶯呢,就跟他說的一樣只是簡單的要帶一些人回那片遙遠的大陸嗎?
還是說,他也想救趙申屠。
在他們看來,這個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要知道,在他們的眼中,趙申屠對這個私生子實在是沒話說,比起其他兒子,這個私生子反而得了他最多的偏愛。
京城還是那般模樣,葉無鶯也撐起一把油紙傘,緩緩走在京城的小巷。
他知道,身後有幾個上官家的探子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跟蹤一位聖者,本來就很需要勇氣,他們絕不敢離得太近。
司卿走在葉無鶯的左側,他有些厭煩地說,“我不喜歡下雨的天氣。”
明明他用巫力都將雨水隔絕在外,連傘都不用撐了,可他仍然討厭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你不回巫殿一趟嗎?”葉無鶯問他。
司卿搖搖頭,“不想回去,那幾個老家伙有什麼好看的。”他說的是其他幾位天巫,“而且我之前查過所謂祖巫給你批命的事,根本沒有線索。”傳聞中三個祖巫住在巫殿深處,身為天巫,司卿知道這個說法純屬扯淡,巫殿深處根本什麼都沒有,即便三大祖巫還在,也絕對並不在巫殿。
謝玉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邊,下雨的天氣她這個水靈根的賢士簡直是如魚得水,能力會更強些許,“名單已經拿到了,趙博瑞之前將私人物件給了我,我剛找到了他安排的接線人,上官家應該還沒發現。”
“很好,安排在哪裡接人?”
謝玉的臉色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說,“風月閣。”
“風月閣?”
“沒錯。”
風月閣是京城最大的煙花場所,這個最高端的煙花場所從來都是世家子和一眾文人名士愛去的地方,只是葉無鶯在京城這麼多年,從沒去過,連風月閣的門往哪開都不知道。
司卿更是嫌棄那地方髒污,從不去的,這會兒一聽到謝玉說起那地方,頓時有些厭惡的撇撇嘴。
“靈陣已經安排好了?”葉無鶯又問。
阿澤點點頭,“放心吧,天黑之前我肯定能搞完。如果有阿玉姐幫忙的話會更快的,只是我得先知道地方呀。”
幾人之中,唯有阿澤聽到風月閣這個名字仍然無動於衷,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論靈陣的布置,阿澤在這方面的天賦頗有些得天獨厚,學習這方面的東西不過短短數年,造詣卻已經不淺,一般這方面的大師也未必比得上他了,只因他是賢士,這方面的強大不是一般擅長布置靈陣的煉氣士可比的。
謝玉笑盈盈地勾住阿澤的肩膀,“來來來,姐姐帶你去。”
……活像個勾人墮落的惡魔女。
顧輕鋒無奈,“不要戲耍他了,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於是,五人就這樣分道揚鑣。
那三人一走,司卿頓時覺得舒服多了,哪怕是這樣讓他討厭的雨天,看著都沒有這樣叫人心煩了。
兩人就這樣肩並肩走著,司卿散去巫力,感覺葉無鶯的傘朝自己這邊傾斜著,轉過頭去才發現他已經濕了半邊肩膀,頓時心中有種歡喜的情緒漸漸發酵。
他要的正是這種,葉無鶯也會看著他護著他愛著他的情感,就好像上輩子他們還未曾決裂的時候。
正因為貪戀渴望著這種溫暖,他才會在此生收斂起了內心深處的黑暗情緒,努力不去思念與葉無鶯曾經在巫殿裡那些令他沉迷的艷靡過往。
“要回去那裡看看嗎?”葉無鶯忽然說。
司卿先是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葉無鶯說的是哪裡。
上輩子的時候,葉無鶯和葉家的關系不好,初時住在葉家的宅子裡,後來他樹敵太多,就搬了出來,在那個地方,曾有兩人許多甜蜜的回憶。此生葉無鶯從未提起過那裡,司卿知道葉無鶯的心中還是有一根刺,自然也不會去提。
這會兒葉無鶯主動問起,怎能不讓司卿感到驚喜?而且他很快就認了出來,這條小巷正是通往那處宅子的路。
偏在這時,來了個不速之客。
巷子那端,走過來一個年輕男子,他容貌俊秀,這樣寒冷的深秋天氣,卻只穿著一件薄衫,黑發徹底被雨水打濕,面容也顯得十分憔悴,但對於葉無鶯而言,這人的長相絕不陌生。
他似乎並沒有看到葉無鶯和司卿二人,腳步有些踉蹌,慢慢走過來的樣子跌跌撞撞的,看著下一步就要摔倒在地。
“是丁佩雁。”葉無鶯輕輕說。
這人從葉無鶯剛上京的那時便見過,不比徐家徐翊巍的傲慢,他對那時年輕尚小的葉無鶯很是友好親切,那時,葉無鶯只是個從地方上來的小世家之子,丁佩雁尚且能如此,可見他是這個世上葉無鶯碰到的為數極少的“好人”之一。所以,葉無鶯也一直記得這一份善緣。當時丁家出事,他並未出手再去追究,就是因為記著這一點緣分。
比起徐翊巍,丁佩雁給葉無鶯的印象更好。
果然,丁佩雁又走了兩步,就直接往下摔去,葉無鶯一把扶住他,見他面色蒼白,長長的眼睫顫了顫就徹底閉上了眼睛,竟是直接昏過去了。
“管他做什麼?”司卿皺眉。
葉無鶯看著後面跟過來的好幾個家僕模樣的青年,“是你們徐家的人?”
“我才不是徐家人。”司卿似乎有些不快。
那幾個家僕看到丁佩雁才松了口氣,見葉無鶯扶著他,說話還算客氣,“多謝這位公子熱心。”說完就要上來拉丁佩雁,看動作可稱不上多溫柔。
司卿冷冷一笑,並未動手,夜與玄就憑空出現,夜的長刀輕輕一蕩,就將那些家僕給震飛了出去。
身為徐家的家僕,基本的見識還是有的,一見那兩個默默站在雨中的巫偶,和葉無鶯司卿那天人一般的模樣,立刻想起了一個可能,非但不敢跳起來說“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可是徐家的人”,反倒是膝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碰上其他人,他們自然可以拉出徐家這面大旗,可是面對眼前這兩人,說自己是徐家人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還不快給我滾。”葉無鶯的口吻很柔和,說出口的話卻很不客氣。
那幾個家僕一聲都不敢吭,爬起來飛快地溜走了。
“他這是找死?”司卿皺眉。
葉無鶯歎了口氣,身上有傷,又顯然被折磨過,這會兒跑出來淋了雨,哪怕丁佩雁根基打得穩,本來身體素質很不錯,卻也壞了大半了。
“算了,我們也先去風月閣吧,得讓阿澤和謝玉救他。”
司卿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不快,可也沒有反駁,丁佩雁變成這樣明顯和徐家有關,他瞇了瞇眼睛,就怕徐翊巍那小子做出類似於上輩子他對無鶯做的事,司卿有些心虛,就怕葉無鶯又產生某種聯想。
於是,十分乖巧地跟著去了,甚至沒再挑剔什麼。
人吶,總是要識時務一些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