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在大殷,不僅僅是像召城這樣的邊陲城市沒有大型的靈陣,其余的邊境城市也是沒有靈陣的,這不僅僅是因為邊城條件不足,而是為了安全考慮。其中南邊距離鮫人王國最近的靈陣,也距離東海足有一兩日的路程。
從召城到盛喙城要走四五天,葉無鶯雖然並不覺得有人會對那些“丑疙瘩”起什麼心思,但是這畢竟是昂貴的“靈力車”,若是不派點可靠的人去,萬一出個什麼事可怎麼辦,畢竟花了這麼多錢呢。
司卿也派了他的兩個護衛,再加上三隊嘲風營的士兵,次日就從撒禮出發,直接朝著盛喙城去了。
練兵有沒有成效,除了在戰場上體現,出去時候整體的軍容也是很能反應問題的。這三隊人都由阿澤統領,三隊原該有三名隊正,但所有人都知道阿澤乃是葉統領帶來的心腹,誰也不敢跟他爭這個位置。再加上有談凱江和司卿的兩位高級護衛支持,一路上自然風平浪靜。
於是往南走,這氣候環境便越是好,盛喙城也不是什麼大城市,卻是西部較為熱鬧的一座老城了,當嘲風營的士兵駐扎到城外的時候,盛喙城中的大小官員和幾個世家都嚇了一跳。
直到問清了緣由才放下心來,隨即好奇,怎會真的有世家子願意去西四營?
世家多少是有點人脈的,哪怕是地方上的世家,很多事他們是不關心,真正要打聽絕不可能打聽不出來,由於在城外的西四營士兵太不西四營了,他們難免有些驚異,於是,在幾個有點底蘊的世家開始悄悄打聽這件事的時候,得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們嚇了一跳。
這時候,葉無鶯的身世在京城早已經不是秘密了,在地方上,知道的人卻還是寥寥。於是,在刻意打聽之下,不少世家都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大規模的給皇子皇女選伴讀事件,一時間他們也激動過以為今上要重用地方士族,後來發現不過是他們想多了,於是很快這件事就被拋到了腦後。
誰都想不到,今日再去打聽,一挖就挖出了這麼深的真相。
原來,那件事本就是為了這個散落在外的龍子!
不少世家將視線悄悄投在城外那三個隊的士兵身上,哪怕對軍方不大了解的,都能發現這種軍容氣勢絕對不同尋常。
“要不要……”有些個老狐狸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三天之後,嘲風營就拔營離開,帶著足足二十五輛樣貌丑陋看著像是靈力車的東西。
但是,所有的世家都不忍叫它靈力車,因為實在是太丑了,完全就像是隨便熔鑄出來的鐵疙瘩,半點不符合靈力車該有的輕靈漂亮,若是哪個世家用這種靈力車,大概會被嘲笑到死。
可再丑,它也是“靈力車”,三隊士兵兩百九十七人,直接被塞進了二十五輛車中,來的時候是輕裝簡行,回去的時候卻是連士兵的影子都瞧不見,只有這些車緩緩往回開,倒也真是奇葩。
“這能算是靈力車?”遠遠的有兩個世家子瞧見那綿延的隊伍,對此頗有些嗤之以鼻。
另一個世家子卻皺著眉,“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哪裡不對啦?這應該就是靈力車中熔鑄失敗的殘次品吧,這樣丑,而且瞧瞧這速度,怕是連速度增幅的靈陣都不曾刻上一個……這樣的車要來有什麼用?”
“說的也是。”這車的速度太慢了,只有普通靈力車的幾十分之一,怕是真的沒有刻畫提速的靈陣。
方才說話的那個世家子又瞧了一眼,“怕就是哪個世家不要的玩意兒低價賣給那皇——葉統領的吧,再怎麼是廢棄的靈力車,好歹運送一些物資啊什麼的還是沒問題的。真大手筆,一買就是二十五輛。”
哪怕是失敗的殘次品,靈力車也是靈力車,價值還是不會便宜的。
到最後,他們也就是酸溜溜地得出一個結論,“出身畢竟不同,哪是普通的世家子能比的。”
葉無鶯若是聽到絕對心中很是不爽,拜托,那趙申屠摳門的很,根本一分錢都沒給過他好嗎?
或許是基於這些個靈力車太丑,瞧著也有些不好惹,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幾日後,順利回到了撒禮城,直到這會兒,張將軍才知道葉無鶯干了這事兒。他也在疑惑,葉無鶯買靈力車干什麼?可惜他在前線脫不開身,葉無鶯那邊有司卿坐鎮,讓那些薩滿根本不敢去攻擊,尤其在那個叫天什的薩滿都落在他們手裡之後,張將軍那裡的壓力很不小。
他是聖者沒錯,但一個人能抵住蠻人大軍那也是不可能的,蠻族薩滿借助圖騰之力,本身是很難殺死的,他身為聖者曾經抓過兩個薩滿沒錯,但是當一群薩滿集合在一起,他想要抓住他們也要費點力氣,而且必然會有更多死傷的士兵,本就是得不償失的事兒。對薩滿擁有天然克制之力的是巫,在面對薩滿這種特殊群體的時候,巫比聖者還要管用這是實情,可惜的是,西荒清苦貧瘠,大多數的巫都是慣於享受之人,根本不願意來。往日裡蠻族雖然也懼怕張將軍,這會兒卻寧願與張將軍駐守的城池作戰。
謝玉看著整整齊齊停在校場的靈力車,扭頭看向葉無鶯,“你從哪裡找這麼多世家子來給你開車?”
來的時候,是巫殿派人送了來的,但之後呢?靈力車這方面有著嚴格的規定,葉無鶯是世家子,規定上是可以擁有靈力車的,而且同時,駕駛靈力車的也必須是世家之人,像是葉家,就是用一些資質差的旁枝子弟來開車。
司卿嗤笑一聲,“這哪裡需要擔心,他買這麼些個車盛喙城的都看到了,不出兩天,怕就有人送來了。”
“還是我派人送一封信去吧。”顧輕鋒說,“那些世家即便是送了人來,也不好叫他們開車的,剛好我家有個姻親是盛喙城袁家的人,讓他們挑一些資質差的旁枝弟子來不是難事。”
他們想要鑽空子,也要鑽得叫人挑不出錯才是。
正如司卿所說,過了幾天就有世家士族子弟結伴而來,足有七八十人,皆是年輕優秀,方才從官學畢業,跑到撒禮城來說自願參軍為大殷做貢獻。這種理由光明正大到連葉無鶯都有點佩服他們的厚臉皮,若是真心要參軍,西四營在這裡這麼多年了,也不見有個盛喙城的世家青睞,更何況,真是為了這種理由,不是該去找張將軍嗎?哪會一路找來撒禮城。
只是互相之間都心知肚明,誰都不戳穿罷了,他們就是來投靠葉無鶯的。
袁家派來的“駕駛員”又比他們要晚了兩天,顧輕鋒去了一封信,他們的重視程度要遠超過她的想象。若只是顧輕鋒的請求,他們隨便挑上二三十個完全不是問題,可是這會兒,葉無鶯的事已經在盛喙城傳開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正沸騰著呢,顧輕鋒的這項請求讓袁家連夜開了會,幾乎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了四十名青年。這些青年中絕大部分都是旁枝,這自然是肯定的,但也有六名是嫡枝一些不出色的子弟,且清一色沒有超過二十五歲,實力上也不太弱,幾乎都有三級的基本線。
直到這時候,所有人被帶去校場,葉無鶯和謝玉才開始和他們說這些特殊靈力車的情況。
“……厚合金,堅固到九級武者也很難劈開它的防御,”葉無鶯說著,“靈力車所能附著的靈陣是有限的,我讓工匠將所有增加速度的靈陣都廢除了,換成增加防御的靈陣,所以同樣是靈力車,它的速度很慢,但是能抵御靈力炮和靈力槍的攻擊。”
顧輕鋒也在驚歎,“這根本就是個烏龜殼!”
“烏龜殼可是沒有辦法和它相比的。”謝玉微笑著,“看這裡,事前我們畫過圖紙,這裡按一下,從裡面就可以延伸出一挺靈力炮,到時候只需要有幾個煉氣士在車內,就足以一路轟殺過去,噢對了,看到這裡的幾個小孔了嗎?這是給靈力槍預留的位置,有額外的瞄准鏡……”
隨著他們兩人的介紹,在場所有的世家士族子弟全部收起了原本或許有的倨傲和對這些個丑陋靈力車的輕視,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
曾經遠遠看到這些車離開,並發表過意見的兩位世家子一個姓徐,盛喙徐家同京城徐家可是沒有半點關系的,京城的徐氏乃是上流世家,而盛喙徐氏只是地方上一個小世家,七品而已,只比葉家稍勝一籌。另一個姓袁,正是同顧輕鋒家有些姻親關系的盛喙袁氏。
這兩個青年年紀都不大,一個十九,一個剛滿二十,今年春方才離開官學。他們都算是嫡枝,但資質並不算太出眾,父母又不得重用,在家中也屬於被忽視的那一種,於是有機會,他們咬咬牙就來了,苦是苦一點,說不定能搏個前程呢?
徐維安同袁式凌對視了一眼,滿臉都是羞愧。他們曾經妄自評議過此事,這會兒看來,卻是無知到可怕,真實情況著實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些世家子絕大部分還是因為這天才的改裝而感到震驚,有兩個年輕人卻是滿臉的駭然!
因為他們在官學之中,專修的就是從軍之道,甚至家中命他們來西四營還讓他們略有不滿,他們是准備要從軍的,卻不是來這幾乎很難有前途的西四營。若非葉無鶯這塊皇子的招牌太金閃閃,他們是絕不願意來的。
姜家姜心雨,劉家劉頌秋,唯有他們二人看出了這玩意兒對於戰爭來說有多麼可怕。
葉無鶯覺得自己和謝玉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參照現代坦克的概念,才能做出來這樣的靈力車,而且這第一代不是沒有缺點的,還有不少需要改進的地方,司卿負責與巫殿的聯絡,等到三個月後二代送來,怕是要比一代要更完善一些。而且,聽聞那武者也能用的,耗費靈石的靈力槍研究也有些成效了,只是代價昂貴,葉無鶯也准備弄一些來——
花錢於他而言從來不算什麼大事。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建設起來,等到那批世家子也被編入嘲風營,補滿了所有隊正甚至是班長的空缺,並投入日常訓練之後,撒禮城迎來了第一個安寧的冬天。
蠻族終究是大敗了。
似乎從第一場戰爭開始,就預示著他們今年的不順利,張將軍親自坐鎮那兩座城池,也是沒讓他們討得了好。今年蠻族的冬天,怕是格外難過一些。等到第一場初雪落下,蠻族已經悄然退回了西荒的深處。
在炎炎夏日,西荒熱得驚人,可一旦進入冬天,卻也冷得幾乎能將人凍死。
外面的溫度降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滴水成冰,呼氣凝霜,即便是讓士兵們都縮在營地裡,都無法抵御這種寒意。往年的這種時候,西四營的士兵都會像冬眠的動物一樣貓冬,並不會再出來,反正這時節對於西四營來說也是最安全的,蠻人都躲回部落過冬去了。
偏偏這一年,嘲風營的士兵沒有這樣的好運。
他們仍要訓練,包括那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於是,短短十天,原本來的七八十個世家子跑了一半,最後剩下的只有三十八人,其中包括徐維安、袁式凌、姜心雨和劉頌秋。
在這種溫度下訓練,熱量的消耗加劇,葉無鶯給士兵們准備的食物也是熱量加倍,總算維持住了他們的消耗。
十二月,張將軍住到了嘲風營的營地裡,寒風呼嘯,他每天看著那些士兵們排著隊伍,喊著號子整齊地繞城跑步,然後是基本訓練,甚至偶爾還有一些實戰的演練,之前定下的評比規矩也照常進行。
“無鶯吶。”對葉無鶯的稱呼從葉統領到無鶯,本身也說明了張將軍的態度,他瞇著眼睛說,“你之前說的那個計劃,想干的話……就去干吧!”
時隔兩個月,他終於還是松了口。
葉無鶯笑起來,“放心吧,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開始的時候,張將軍一直不肯答應,無非就是但應葉無鶯的安全而已。
“這世上沒有平白得到的東西,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張將軍緩緩說,“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很敢的,年紀大了,倒是沒有這種銳氣了。”他笑了笑,“甚至連年輕時候做錯的事兒,都不敢去承認和面對了。無鶯,我喜歡你的勇氣,也相信你不會令我失望。”他拍了一下葉無鶯的背,力氣有些大,拍得葉無鶯差點兒一個踉蹌,“有你這樣的兒子他真是積了大德了,我從沒羨慕過他什麼,他有這樣的身份,卻未必過得比我好,受過的苦也比我多,有你這樣優秀的兒子反而是我唯一羨慕他的。噢對了,我知道你不大喜歡他,他那樣的人是很難叫人喜歡的,他的脾氣古怪性格不好,但也不能全怪他。”
張將軍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神遠遠落在遙遠的天幕。
“他受的苦太多了,能維持這副看似正常的模樣,已經很不容易。”
葉無鶯:“……”
這些話甚至聽不出這是誇獎還是諷刺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趙申屠當年和張衣白親如兄弟的事兒大抵是真的。
“你到明年開春就走嗎?”
“嗯。”
張將軍想了想,“如果你是想去那座神廟,我還有點私人的建議。”
“什麼?”
張將軍肅然說,“不要把那裡看做一座單純的廟,或者是像我們大殷巫殿一樣的地方,”他的聲音冷然,“最好,將那看做一個人。”
葉無鶯瞪大了眼睛,“一個人?”
“一個……長得像一座廟的人。”張將軍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這形容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是有點奇怪,是非常奇怪好吧?”
“我與蠻族已經交戰太久了,也去西荒深處看過,雖然沒有接近那座神廟,但是,那玩意兒給我的感覺不是一座死的廟,而是活的,”張將軍斟酌了一下用詞,“就好比一個有血有肉有智慧的生物,正用眼睛盯著我,它甚至對我有種相當鋒利的敵意,就好比我面對京中某個天巫的感覺。有點兒危險,所以我就沒有去看。”
葉無鶯:“……”
尼瑪說得這麼肯定,聯想一下天什等人的狗鏈子,和天什對神廟微妙的恨意,那種恨意夾雜了某種復雜的情緒,葉無鶯雖然並不是那種看人一眼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讀心人,但是那種恨夾雜著某種很私人的情緒,葉無鶯幾乎一看就明白。
因為他上輩子也曾這樣恨過司卿。
據說……天什可是神廟的寵兒,賜予了他遠超其他薩滿的力量。
他媽這絕對要讓自己產生某種不太純潔的聯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