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告訴我,你沒在鬧著玩。
羅家的擎朗集團正在籌備一個生態度假村的專案,其中綠野生態園和杭家所在的京崎地產都是他們的合作對象。羅域身體抱恙後,擎朗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由了肖井洋和其他幾位股東負責,只是這個項目事關公司後幾年的重大發展,如果成功,擎朗也能因此走上一個新的臺階,所以羅域就算再需要休養也不得不親自參與一下幾點關鍵的決策。
在進行最後的簽約前,羅域約了京崎地產的負責人到別墅來見個面,原本這個角色應該是由杭岩來擔任的,可他從以前起就無心商海,以至於現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杭家另一位子孫——杭清。
不過許是還在假期中比較無所事事,向來愛到處亂竄的杭岩今天也厚著臉皮跟了過來,一進門就又同上次一般到處打量,坐不安穩。
然而無論他問些什麼奇怪的問題,羅域卻都置之不理,一心只將注意力放在生意上,倒襯得杭岩像個遊手好閒的破壞分子。
杭清拿來的計畫書十分周詳,肖井洋看過後都連連點頭,只是在合作商中出現了福興建築的名字,肖井洋不由望向羅域。
杭清注意到了,她解釋道:「這是我大伯的意思,我們也算福興的老客戶,他們這回給出的價格也很優惠。」
福興建築就是上回在杭家同羅域有過小摩擦的黃少爺家的公司。雖然羅域和杭岩關係不錯,兩方母親也有親緣關係,可是杭維雍對羅域卻從小就不怎麼喜愛,其實也不止他一個人,幾乎就沒有幾位長輩是喜歡羅域的。羅域很聰明,從商的才能治人的才能都非常高,在商場上,你能放心和他做生意,他向來說到做到,講信用,會謀劃,他的決策很少出現錯誤,自然也不會輕易虧本。可是在生活裏,羅域卻實在太難相處了,他做事極端,六親不認。往往你以為和他有交情,可一個不察就會被自己過於天真的想法抽得臉皮發腫,而且在杭維雍看來,羅域年紀輕輕,卻過於心狠手辣,他不給任何人留後路,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既然大家都只是談利益,那麼就儘量讓他們的合作利益最大化,福興能給出好的價格,對兩方都有利,那些小仇小怨,杭維雍不會考慮進去,他相信羅域應該也是如此。
這點他猜對了,羅域根本沒把這些放在心裏,要是不看到面他估計連那黃少長什麼模樣都想不起來。一掃那分成比例,羅域就還算滿意地點了頭。
杭清也喜歡跟羅域談生意,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直達目標。
「既然如此,我們回去再開個會詳細制定一下後續計畫,如果幾方都進展順利,下個月應該就能簽約了。」杭清道,不過她又猛地想起,「之前我好像聽楊經理說擎朗方面有人提出過要抬價?」
這個就是上回生態園的楊總來跟羅域告得狀,羅域現下依舊不以為然。
「我知道是誰,不用理會。」
杭清也差不多明白他們羅家下面幾位副經理的小心思,論資歷輪年紀這手握大權的都不該是羅域,所以哪怕受了那麼多教訓,有些人還是不知道收斂。不過羅域既然那麼說了,杭清就知道這些不會是問題。
從上午開始,幾人就忙個沒停,連午飯也只是隨意吃了幾口,最後終於達成了基本意向,剩下的只要找楊總和其他負責人來再開幾次會就搞定了。
周阿姨此時送上了一些點心,模樣精緻討巧,連杭清看了都不由訝然。
「這個是玉米做的?」她把那做成花瓣型的燒麥放在手中翻看研究,又瞥到另一邊還有更可愛的,驚喜地問:「那個還是小豬樣子的?你這兒的吃食待遇還真好,害我也想找幢別墅搬過來了。」
周阿姨挑了幾隻小豬包放在杭清面前,對兩人謙虛了幾句後就默默地退回了廚房。
杭岩注意到周阿姨將盤中剩餘的點心都端上了樓。
羅域說:「隨時歡迎你來做我的病友。」
從小到大,羅域從不會因為對方是女生而嘴下留情,杭清已是習慣了,但還是不由暗暗受打擊,吃了兩個便要趕回去做事了。
杭岩卻忽然說自己肚子疼,要借用廁所。
他前兩天在芷光鬧騰得太狠,回來連犯了幾天腸胃炎,此刻憋不住也算情有可原。
一邊說著自己快去快回,杭岩一邊就朝一樓的洗手間跑,不過他沒進那門,而是一閃身躲進了樓梯拐角,沒一會兒便眼瞧著周阿姨緩緩走了下來,杭岩又等了片刻,悄悄矮身順著扶手溜上了樓。
他也是第二回來這裏而已,只能順著房間一間間找,以他的猜測,要找的人很有可能在角落或者是閣樓上,可是一圈觀察後卻沒想到其他地方皆空無一人,只有那間最大的主臥,房門半闔。
杭岩慢慢靠近推開了門。
他先看到的是床頭櫃上那盤還冒著熱氣的小豬包,然後是微微蠕動的被子。被子左翻翻右翻翻,片刻從裏頭探出了一隻頭髮亂糟糟的腦袋,接著那腦袋頂著軟軟的床頭板一點一點挪動著坐了起來。
揉著眼睛,床上的人當先注意到放在一旁的點心,不過他並沒有馬上伸手,而是笑笑地盯著看了很久,然後自言自語起來。
「小豬……豬鼻子……豬耳朵……唔,尾巴呢?」
不過無意中一抬眼讓他發現到了站在門邊的杭岩,對於莫名出現在在這裏的陌生人,對方好像嚇了一跳。
杭岩自己也覺得突兀了,他立馬整了整表情,笑著走了過去。
「那個,你好……嗯,我是,我是羅域的朋友。」杭岩一時不知該怎麼介紹,只能拿出自己最和藹的表情,「對不起,我沒想嚇到你。」
他的靠近讓曉果微微往後退了下,不過聽見杭岩的話,曉果也有禮貌地輕輕回復。
「你好……」
因為剛睡醒,他的聲音也是軟綿綿的,縮在被子中整個人看著顯得更小了。
杭岩在床前蹲了下來,聲音也跟著放輕:「我吵到你睡覺了嗎?」
曉果搖搖頭:「我醒啦……」
杭岩笑了,他問了當初和羅域一樣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曉果……阮,曉果。」曉果乖乖地回答。
杭岩眸色一閃,目光更仔細地看起了眼前少年的臉,說是看,倒更像是某種研判一般,自曉果的五官緩緩略過再到表情,最後沿著下顎而下,來到那白皙纖細的脖頸處。若是細查,能發現喉結附近有一條紅痕,紅痕很淺,平日並不容易注意到。
杭岩盯了一會兒,剛要再問些什麼,忽然樓下傳來了杭清的喊聲。
「你再不出來,我可提著皮搋子進去撈你啦!」
杭岩一怔,不得不打消了繼續攀談的念頭,他頓了下,在對方茫然的目光裏,杭岩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曉果的頭,溫柔道:「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下次還能見面。」
說著如來時一樣,奇奇怪怪地出現,又奇奇怪怪地離開。
被留下的曉果瞧著空無一人的門片刻,在確定沒人打擾了後,終於向著小豬包探去了魔爪。
待杭岩下樓,迎面就是杭清不滿地態度,然後是羅域直直而來的目光。杭岩同他一個對視後,還是沒忍住道:「告訴我,你沒在鬧著玩。」
羅域不說話,只是轉而看向杭清,嘴角挑起了一個不快的笑容。
杭清接受到羅域的負面情緒,立馬拉著人撤退了。
杭岩倒也沒反抗,他本有很多話想說,可一看見累了一上午,此刻已顯憔悴的羅域,又把這些都憋了回去,最後竟只是歎了口氣。
待到坐進了車裏,杭清瞥了眼難得陷入沉默的兄長,良久還是問了:「你見著人了?」
杭岩回神,還是沒說話。
杭清又問:「真的是一個……有問題的孩子?」她伸出手指在腦袋便轉了轉。
杭岩知道杭清的意思,幾乎沒人會理解羅域收養一個智障兒的行徑,你說要幫助人何必還養到身邊呢,要換個有聖母情結的也許還無可厚非,但那人可是羅家大少爺?他養個小鬼,也許信的人會更多。
於是其中便有一些下作的將之解讀為羅先生的某種見不得人的私人癖好,杭清倒不至於那麼陰暗,但是她更傾向於那個被幫助的物件也許只是比較笨笨的,讓羅域覺得交往起來更聽話一些。
杭岩默默地點點頭。
「羅域怎麼想的?」杭清也知道猜不透,但還是問了句,也許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杭岩卻忽然道:「就跟你結婚一樣,你結婚是為了什麼?」
杭清一怔。
無非是努力想讓自己的人生更好的進行下去而已……
而那個孩子?
能嗎?!
又憑什麼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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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人員關上病房門朝外走去,在走廊的另一頭看見了站在那裏的女人。
聽見她的腳步聲,女人回過頭,正是羅寶蝶。
羅寶蝶將手中捧著的東西交給了對方。
護理人員看了看,都是些包裝精美的營養品禮盒,也許昂貴,卻和那外盒一般堅硬,且內芯狹小。
「她最近還好吧?」羅寶蝶問。
護理人員道:「不是非常好,傷口一天天擴大,已經出現感染症狀了。她晚上幾乎睡不著,醒了就會哭,然後不停叫你們的名字。」
羅寶蝶聽後面上卻不見什麼表情,她點點頭道:「你好好照顧她,有問題……就找醫生。」
眼看著她打算轉身離開,護理人員哪怕不能多事也忍不住上前了兩步:「那個,范女士剛才說,想見見您。」
羅寶蝶卻皺起眉:「我公司裏還有很多事要忙,不能久留。我弟弟……也是一樣,你讓她早點休息吧。」
護理只有道:「那您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她嗎?」
羅寶蝶腳步一頓,回頭詭異地笑了起來:「你就告訴她,我們非常不好,我弟弟過得不好,我過得更不好,我們寄人籬下受人擺佈,天天寢食難安提心吊膽,永遠只能看別人的臉色。這些……都是誰的錯呢?」
說完這句話,在護理人員的注目下,她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