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現在對他的感情又算什麼呢?
羅域問:「曉果呢?」
羅禹蘭朝病房外看了一眼道:「你這一回病了,就是為了救那個孩子,我看他的模樣是挺可憐的,就想到之前在A國有幸認識幾位相關方面的醫生,他們在人的心理和智力方面都很權威,我覺得也許可以幫上忙……所以、所以就先讓那孩子由醫生帶著去做幾項基本檢查……再把資料傳回去給他們看看……」
許是羅域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羅禹蘭見了,聲音也隨之低了下去,最後徹底閉了嘴。
羅域可不是羅家那些隨意任羅禹蘭拿捏的人,她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在他的面前半點用處都抵不上。
但羅域說話的口氣倒一如既往的有禮客套。
「姑姑你如果哪天想管公司的事了,我雙手歡迎您大駕光臨,因為怎麼說擎朗最大的幾位股東有您一份。嘖,但是……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連我的私事,您也有權利插手了?」
羅域露出不明白的神色,真心的向眼前的人請教。
羅禹蘭表情一僵,忙解釋道:「並不是這樣的,羅域,你聽我說……」
羅域卻沒興趣聽,他搖頭:「我不會真的怪您的,您放心,不管怎麼說我都還欠著您一份大人情呢,如果不是您,我怕是這些年都要在哪個精神病院或是療養院中度過了吧,呵,說不準還能和范綺成為病友,也是緣分呐。」
提起這份人情,羅禹蘭卻只覺難過又憤怒:「胡說八道!這全是羅泰融他們的胡說八道!胡作非為!你本來就好好的為什麼要去什麼療養院?」
「可是精神分裂會遺傳啊,我以前一直覺得二叔他們在騙我,後來我發現這是有科學依據的,他們這也算合理懷疑。」
羅域一臉認真,似是要和羅禹蘭擺事實講道理,此時卻再次被她打斷。羅禹蘭對這個話題十分敏感,她不願意聽見羅域這麼談論自己,談論那個已經去世的母親,這仿佛是羅家一道醜陋的傷疤,也是羅禹蘭心中的歉疚。
「你只是小時候疏於被照顧,性格比較孤獨而已,你父母,甚至是我都有責任。但這並不是病,羅域,你別再這樣想了。當年……我答應過你母親會好好照顧你,你父親的所有遺產,羅家、擎朗,都是他留給你一個人的,誰都不該來搶,我做的也只是替他們完成心願而已。」
「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來好好問過我,我想不想要?」
羅域笑著道,那麼大一個羅家,那麼大的公司,在當時不過剛成年的羅域眼裏或許還沒他曾經擺在櫥裏的一隻模型更值得惦記,然而到如今,或許依然如此。
「姑姑啊,說到底,推卸責任這件事,真是人的本能啊……」
羅禹蘭被羅域這樣輕描淡寫卻又直截了當的話揭穿得無言以對,沉默良久,她才歎了口氣。
「是……是因為我知道我抗不下羅家這個責任才把它們全推給你了,但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你父親的眼光也沒有錯。擎朗變成現在這樣……你做得很好,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羅域的回答只是不痛不癢的輕輕一笑。
羅禹蘭看著羅域的側臉,露出無奈的表情。
「是姑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母親。但是羅域,我也許比很多人要瞭解你,我知道相比這樣,你更討厭因為那些人而變得一無所有,對你來說,這些身外之物,有時比人的感情要來得可靠多了。也許你現在覺得我在多管閒事,可是這麼些年我除了關心你的身體,你做任何決定我都不會過問,因為我知道你向來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可是關於那個孩子,你能不能告訴我,發展成今天這樣……還是你當初的本意嗎?」
此話一出,羅域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羅禹蘭見此,知道自己說對了。
「那個孩子很單純,也很可憐,可是你現在對他的感情又算什麼呢?同情?疼惜?或者是……喜歡?」羅禹蘭本想說愛,但是她自己都覺得荒唐,臨到嘴邊硬是換了旁的詞。
羅域那麼聰明,且充滿了控制欲,這樣的一個人,最恨別人違背自己的意願,又怎麼能忍受他的人生被別的意外所擺佈?當年接手擎朗就已經是非羅域所願,不過是為了氣死羅泰融那些人而已。這麼久過去了,羅域也沒給過羅禹蘭一個好臉色,更別提現如今那時不時就來一筆的突發狀況,為了另一個人而將自己的生活變得天翻地覆,對羅域來說,絕不可能。
他生病了,開始做慈善了,打算造小學,造醫院,又捐了那麼的錢,可是還是有很多人聽後反而哈哈大笑。是他們心裏陰暗嗎?不,是因為羅域就是那麼一個人,他天生缺乏很多感情,其中就包括同情,包括憐惜,一個連自己母親離世時都在笑著拉提琴笑著唱歌,轉頭就忘到天邊的人,讓他們相信他會因為捨不得一個陌生的智障孩子受苦而放在身邊照顧?簡直是天方夜譚。
羅禹蘭比他們好一些,她還是信的,她覺得……羅域也許會這樣做,因為某件事,又或者是那個人做了什麼讓他一下子產生了興趣,又或是思緒糊塗了。然而無論是哪一種,這種從起始點就充滿錯誤的感情相處哪怕發展的再熱烈從根本就是歪曲的、不正常的,而且總有一天羅域會醒來。前一刻投入得越深,醒來便會越後悔。無論是對羅域,還是對那個孩子。
羅禹蘭不得不在此給予羅域清晰的提醒,她相信他應該有自己的判斷。
「慈善也好,消遣也罷,就當一時換個新的方式生活也不錯。可是有些改變如果並不是你希望的,那你應該在它淩駕到你理智上之前就及時止損,搞砸了別人的人生,還害得自己一團糟,這是羅寶凡才會犯得愚蠢錯誤。」
羅禹蘭說完這句話後,看了眼始終沉默的羅域,轉身離開了病房。
羅域就在那兒靜靜地坐著,他一手撐著下巴,不知是被羅禹蘭的說辭觸到了心神,還是有的別的考量,很久的時間內都一動未動。直到聽見身後門響,羅域回頭就看見護士拉著曉果慢慢地走了進來。
曉果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該認得的人他也差不多能重新分辨了,就是有時注意力還不是太集中,劉醫生說再過一陣應該就會好很多。
見了羅域,護士笑著對他誇獎曉果:「扎針真的非常乖,一點也不叫。」
羅域看向曉果,就見他兩隻手背上都貼著棉花片,因為被護士姐姐摸了頭髮而笑著不好意思地縮起了脖子。
等護士離開,羅域拉著曉果的手問:「做了什麼檢查?」
曉果「嗯?」了一聲,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我眼睛,很好的,看得很遠,最遠的那個,那個字,我都看到了。」說著又去拉自己的耳朵,「醫生說的話,我也聽到了,醫生說,優酪乳、餛飩、番茄……嗯,還有那個……那個……唔……」後面的曉果想不起來了。
羅域看著曉果在那兒左思右想,他始終沒說話,直到曉果忽然往後抽了抽手,羅域才回過神來,低頭就發現自己一直在用指腹揉搓著曉果的手背,將蓋在其上的棉花片都揭了下來,露出裏頭還未完全乾涸的針眼,被那麼一壓,又隱隱的冒出血點來。
羅域看著那點微紅,並沒有鬆開手,反而淡淡地問:「疼?」
曉果剛被誇獎過不怕疼,表現的好,像是還想得到羅域的讚揚一般,他竟然搖了搖頭,只是那張苦苦的臉暴露了他的勉強。
羅域觀察著那張臉上的表情,那種純粹打量的眼神仿佛是曉果剛到生態園時才有的。
這讓曉果難得覺得有些陌生,不由往後退了退。而且他被羅域抓得久了,也不願意堅持剛才的偽裝了,終於老實得扭了扭手道:「疼……」
羅域被那聲低低的痛吟拉回了游走的思緒,回神對上眼帶不解的曉果,羅域慢慢鬆開了手。
他給曉果將棉花片又蓋了回去,好好地貼好,見曉果還是蹙著眉頭,羅域拉過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的呼了兩口氣。
「吹吹就不疼了。」
曉果看著羅域的動作,片刻也拿起自己的另一隻手用力吹了兩口,然而笑了。
「不疼啦!」
羅域也笑了,只是這次的笑容並沒有到達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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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燒,又做了好幾回的檢查,暫時都沒查出什麼異樣來,醫生的建議是繼續觀察,然而羅域的意思,卻是要回去了。
雖然羅禹蘭和杭岩都希望他能再等兩天,但是羅域的決定暫時還沒人能改變。
走之前倒是來了一位新的訪客,此人是福興建築派來的代表,按理說和黃家有干係,這麼前來多半是為了黃茂霆賠罪的,作為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之一,羅家人哪里會輕易放他進來,然而羅域聽後,卻把人請到了病房。
來人很年輕,外表不甚起眼,但臉上帶著的笑容卻讓人覺得恰到好處。
那人還帶了禮物,給羅域的竟然是一些偏方,其中還包括很多補氣潤肺的煲湯湯譜,說是自己老家那兒傳來的。還有給曉果的,一個點心大禮包,來自很多國家,全是手工製作,價值倒未必有多高,但是裏頭的心意誰都能看得出。
羅域和對方聊了沒多時,倒也算相談甚歡,其中兩人誰也沒有提到黃茂霆,仿佛對方就是一個來探望的老朋友,禮到人到,目的也到了。
待對方離開,下午,羅域便出了院。
杭清杭岩都要來,羅禹蘭也要來,但是羅域一個也沒讓,他只和曉果兩人坐了車。
按理說簽約儀式已經結束,大家都以為他會直接回去生態園休養,然而羅域卻沒有,他到了羅家主宅。
羅家的那群人知道他出院,即便心中想法幾多,但一如他搬來的那天一樣,該到場的都到場了。羅域病了以來,他們跑醫院的次數其實並不少,但是一回都沒有見到人,有腦子的也該知道羅域這是有事放心裏了。所以這回羅域出院,各自也做好了被興師問罪的準備。
只是一個個提心吊膽,結果到了羅域回來,下了車,吃了飯,還問了些公司的事情,他從頭到尾都是面帶笑容,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這脖子割在斷頭臺上久了,一發現儈子手原來沒有帶刀,這誰還願意死啊,自然紛紛存了僥倖的心思,以為羅域這回沒工夫問這事兒了,又或者是羅禹蘭回來給他們說了什麼好話,因此逃過一劫。
就在眾人存了這樣美好的想法,待羅域吃完了晚飯,又在客廳和周阿姨商量了好了明天的菜色準備回房要去睡的時候。
他一手牽著曉果,一手拄著拐杖,忽然在樓梯口停了下來。
羅域回過頭對樓下站著的那些人隨口吩咐道:「明天起,我不想再在這裏,看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