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方老師一直料想的結果成了真。
曉果去技能培訓的時候大多都是方璽接送的,他這麼告訴羅域也只打算自己再去一次探探情況,沒想到羅域在聽後站了起來,拿起牆邊的手杖朝樓下走去,竟然要親自前去。
時間已近傍晚,正是培訓學校下課的當口,門邊擠著滿滿當當前來接送的家長,只是與一般的學校不同,這兒的學生年齡相差很大,有些在外貌上也能看得出特殊性,成群結隊聚集在一塊兒出現時格外的吵吵鬧鬧,讓路過此地的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有部分還特意繞道而行避過他們。
一輛頗為豪華的汽車此時停在了校門邊,車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戴著口罩,手拿拐杖的男人吸引了不少視線,而對方在下了車後逕自就走向了學校。
一路上遇見了各種各樣的障礙人士,羅域卻對此一派自然,仿佛和他巡視酒店時沒什麼差別。
終於來到培訓老師的辦公室外,老遠就看見兩個家長模樣的圍著一個黑小子教訓,而曉果則坐在沙發的一邊,縮著手腳看他們。
老師認識方璽,一見他忙站起了身,剛要告狀,卻發現方璽指了指一旁的年輕男人,說這個才是阮曉果的監護人。
羅域拿下口罩,掃了眼面前的曉果,還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邊那手臂上的牙印。
羅域問:「怎麼弄得?」
他問得是曉果。
曉果一看見羅域就走了過來,拉著他的手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很不開心。
老師剛要說話,羅域又問了一遍,依然只看著曉果。
曉果呐呐道:「我的花……我的花,沒有了……」
他邊說邊指向那個不遠處的黑小子。
那男生看著和曉果差不多大,但實際年齡肯定比曉果小。男孩兒的樣子也很狼狽,頭髮都豎了起來,衣服的前襟壞了一個口子,一見曉果指著自己,立馬朝著他齜牙咧嘴起來,發出一陣怪聲。
一個說不清,一個不說話,老師總算找到插嘴的機會了,連忙將來龍去脈一通道出。
原來最近的學習內容都是做絲帶花,一支一支做好再插成一瓶,特別漂亮。但是這種東西多考驗耐性,不是每個特殊群體都熬得住的,曉果可以,他的同桌卻不行。具體老師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爭鬥起來的,總之結果就是曉果的絲帶花被那男生給弄壞了,弄壞了不算,還把它撒得到處都是。曉果心急之下自然問他討要,男生不給,曉果不放,一來二去就產生了肢體上的拉扯,然後嘛……從現下狀況就能看出來,曉果把人家衣服拉壞了,男生則咬了他一口。
至於為什麼叫家長,是因為他們在糾纏的時候把牆邊的植物群都連帶著扯了下來,碎了一排的花盆,場面十分難看。
那男孩兒的監護人也來了,年紀同樣不大,好像是姐姐,正生氣地教訓著弟弟,一見他還在那兒做鬼臉,直接就讓他給曉果道歉。
男生起先不願意,但是架不住他姐姐的訓斥,最後一臉尷尬地憋了個「對不起」,只是快得根本聽不清內容。
按理說以往曉果從來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家都給他賠不是了,他一定會服軟,可這回曉果只是哭喪著臉,依然看著那男生道:「我的……花,還給我……」
男生也生氣:「我沒有拿!說了沒有拿!」
「還給我……」
曉果一手拉著羅域,一手又要去拉那男孩兒的衣服,被那男孩兒反手握住,張開嘴巴也要咬他。
眼見情況又要重蹈覆轍,兩邊急忙來拉,方璽輕易就制住了曉果,倒是對面那鬧騰勁兒沒有兩個幫手還真不行。
羅域看著氣得臉都紅了的曉果,輕輕問:「你看見他拿了?」
曉果點頭。
「你看見他放到哪里了?」
曉果茫然,他不知道。
羅域瞥了眼那被揪住手腳的男生,對方家長想是也知道自家調皮搗蛋的個性,嘴裏一直在道歉。
羅域想了想:「花找不到了,現在有兩個辦法,你自己重做,要不就讓他給你重做。你要他給你做嗎?」
兩人一直一起上課,隔壁那人的水準曉果還能不知道嘛,而且他還拿絲帶擦過鼻涕。曉果立刻搖頭。
「那他剛才咬你了,你要不就接受道歉,要不也去咬他一口。」
這個提議讓對面的家長也有點愣,好在曉果看著那只黑黑粗粗的小臂膀立刻搖頭。
兩個二選一都有了答案,羅域便直接牽起了曉果的手道:「你決定接受道歉並且回去自己重做,那現在走吧?」
羅域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曉果也一向講道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得不隨著羅域離開了,只是走時難得一步三回頭的看向那個還在掙扎的男孩子,滿肚子的欲言又止,眼中甚至有些不甘。
回去的路上曉果一直不說話,方璽停下來給他買了糖炒栗子他也沒吃幾個,只是耷拉著腦袋和眼皮。
羅域也不說話,默默地看向窗外,似睡未睡的模樣。
到了生態園後,沒想到路上遇見了金韋和他夫人,羅域上回答應要替他們詢問房子的事情,結果人現在雖暫住在園中,但羅域一直沒給准信,小蓉自然放不下心,好容易找到機會想來打聽打聽。
誰知羅域見了他們卻沒有讓司機老李停車,直接擦過那攔路的,從後院另一頭繞進了室內車庫,兩旁灌木剛澆過,還濺了那倆一腳的水。
到了家裏,羅域便進了書房,只是在離開時吩咐了方璽一句,把那些做花要用的絲帶給曉果弄來。
方老師去了,他不知道曉果需要哪種,於是買了一大堆回來,將偌大的茶几上給堆得滿滿當當。
吃飯的時候,羅域出來了,就見曉果在那兒埋頭苦幹,他做得很認真,但是那張臉上的表情卻還是不樂意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周阿姨連著叫了曉果兩聲,不知是不是太過投入,曉果沒有如往常一般到了飯點就自動跑來了。
羅域便道:「隨他吧,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再讓他吃。」
羅域向來言出必行,他說等曉果做完才能吃飯,那就只能做完了。那東西其實挺難的,曉果之前想必有老師指導,而這一回他自己琢磨便是反復失敗的結果,曉果耐心很好,但也架不住耗了那麼多時間下去什麼成果也沒有,他的神色不由更苦惱了,苦惱中帶著焦急,絲帶都被扯斷了幾根。
羅域卻狀似悠閒地坐在曉果不遠處看報紙,寂靜的空間內,能不時聽見曉果咕嚕嚕喊叫著的肚子。
察覺到曉果不時望向自己的目光,羅域頭也不抬地問:「做完了嗎?要吃飯了?」
曉果當然想吃飯,但是他也想把花做好,而兩邊都不能達成的願望讓他也有些煩躁起來。
「我的花……被拿走了……」
曉果又一次提起這事,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現在已經可以完成自己的作品了。
羅域沒說話,對於曉果隔了一下午還在糾結這個問題,他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這時一邊的方老師似是想幫忙,他拿來的一隻花瓶放在曉果面前,勸慰道:「現在做的已經很漂亮了,你看,把花插到花瓶裏就可以啦。」意思就是曉果做不好那麼難的,就先從簡單的開始。
但是曉果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看著眼前那亂七八糟的一團,曉果過不了心裏的那關,一邊搖頭一邊要把難看的花從花瓶上拔下來。
「不是……這樣的,不對……」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著急,還是心內的鬱結不小心體現在了動作上,曉果那拔花的幅度一大,直接扯得花瓶都跟著歪斜而下,只聽「咣當」一聲巨響,硬玻璃直接碎裂在了大理石上,砸得客廳正中一片狼藉。
曉果也被這動靜驚到了,怔然片刻後一抬頭,對上的就是看過來的羅域。
羅域的目光灰沉沉的,他沒看曉果,而是望著地上那稀巴爛的花瓶。屋內有半晌都如死寂般的沉默著。
良久,羅域才輕輕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
曾經發生過一樣的場景,那次曉果將桌布扯掉了,連帶著也弄翻了桌上的牛奶和零食,那天他也很不高興。
於是羅域讓他自己把殘局收拾了,他又給曉果拉了小提琴,然後曉果就高興了。
那時候,羅域對曉果說了什麼?
羅域說:你下次要是再容易那麼不高興,就要像布娃娃一樣,不要你了,再換個新的。
時隔那麼久,羅域又對他那麼好,那句話曉果已經不記得了,但是當他看向羅域的眼睛時,曉果卻忽然能隱約的覺出一些什麼來。他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覺,猛地丟下手裏的假花,曉果就支吾著朝羅域而去。
羅域卻站了起來,當先越過曉果,直接上了樓,一眼都沒再看他。
曉果想追在後面,可他面前的地上都是玻璃,軟軟的拖鞋剛要踩上去,就被趕來收拾的周阿姨一把抓住了。
「不能走,紮腳!」
曉果掙扎,周阿姨卻不放手。兩人相持間,羅域已經進了臥室,門被「嘭」得關上,曉果再上去要開時,發現落了鎖。
「唔……羅域……」曉果在外面輕輕地拍著門,臉上的表情又著急又難過,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嗚咽聲,只可惜房內的人毫無動靜。
方老師在一旁等了一會兒,上前去拉曉果,勸了半天才暫時把人勸回了他自己的房間裏。
方璽回頭看著羅域緊闔的房門,眼中掠過紛繁的暗色。曉果這樣的情況,情緒有起伏是很正常的,面對他們本就需要極大的耐心。
曾經方璽以為羅域不會有,但是他拿出了十足的誠意去包容曉果的一切,甚至超出了所有人以為的正常範圍。可是就當大家都已經開始適應,甚至對羅域有所預期時,他卻不知是厭倦還是猶豫了,又或是反悔了。於是在一番掙扎後,羅域終於還是決定收回了這份耐心。
而方老師一直料想的結果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