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以為你很瞭解我嗎?
面對羅寶蝶這樣的指責,羅域的回答只是無所謂的一笑。
「是她自己想活著的,難道你沒感覺出嗎?」
羅寶蝶也笑了,竟然同意了羅域的說法:「也對,我母親明明在你們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但是私下比誰還要強,怎麼會輕易就去死呢。」
羅域頷首:「這一點上,你其實和你母親很像。」這話接在羅寶蝶後說,聽來莫名的諷刺,但羅域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真誠的。
羅寶蝶並沒有生氣,只是糾正了羅域:「我沒她那麼執著,一定要把羅家所有的東西都握在自己的手裏。我沒有關係,我拿不到也沒有關係,只要羅家其他人也拿不到就行了。」
「所以你把這個重任交給了羅寶凡?」羅域點點頭。
羅寶蝶無奈,眼內閃過一絲厭惡:「但他卻老是讓我失望,我教了他二十年,結果卻還是教出了個廢人,不中用的東西。」
羅域好奇:「你為什麼不自己來呢?」
「你不懂我,羅域,我母親活在你母親的陰影裏,我又只活在你的陰影裏,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受到的灌輸是什麼樣的。」
羅寶蝶說到此,搖了搖頭,不由回憶起從前。
「我記得我第一次到羅家的時候只有八歲,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棟小公寓裏。羅擎朗對自己不在乎的人,還真是小氣得厲害,哪怕那是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和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過得不好嗎?」兩人也算同住了這麼多年,羅域直到現在才有興趣問起羅寶蝶的過去,當然興趣也不是非常大,他的眼睛還停留在眼前的畫上。
羅寶蝶道:「不是很好,就像你說的,我母親范綺想要的太多了,但是她想要的一切都因為我不是男孩,而暫時都得不到了。她對我很不喜,但是又很嚴格,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她覺得我是一個有用的人。」
羅域表示理解:「這得怪羅擎朗,重男輕女,剛愎自用,這樣不好……」
羅寶蝶卻笑了:「你得怪你媽媽,如果不是她隱瞞羅擎朗自己的精神狀態,以致結了婚後才知道根本無法生育,以免精神疾病遺傳,羅擎朗也不會這麼執著於另外要生一個繼承人了。結果卻沒想到,範綺懷了我,張芷芊也偷偷懷了孕。不過……如果我是羅擎朗,這兩個孩子,我都不會要……」
「他的確都不想要,」羅域心平氣和道,「只是你被羅禹蘭保了下來,而我,是被我母親以死相逼,生下來的。」
羅寶蝶點頭:「我知道,所以羅禹蘭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母親,這些年才對你那麼好。」
「其實……我不明白她的愧疚從何而來,」羅域聳肩道,「有沒有你和你母親,我的日子都是這樣過。」在羅域看來,張芷芊的病早晚會爆發,區別只在於誘因是什麼,而羅擎朗的出軌、範綺的出現只是剛巧而已。
然而就是他這樣毫不在意的態度,讓羅寶蝶臉上的淡然面具漸漸有了裂痕。
「既然如此,那這些年,我們在羅擎朗身上受到的無視,被你母親折磨捉弄的傷害,還有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像狗一樣的對待,又算什麼呢?」
面對羅寶蝶的質問,羅域有些莫名:「你覺得我對你和你弟弟不好嗎?」
羅寶蝶哼笑了一聲,面部神情有些扭曲:「你敢說,在你母親去世以後,我們搬進羅家你一點都不恨我們?」
羅域想了想,無奈道:「我為什麼要恨你們?我只是討厭你們而已。」他說這句話的口氣就和討厭一道菜,討厭一件衣服,然後下回別讓人再看見時一般的模樣。
羅寶蝶的笑容終於繃不住了,她到底不是羅域,沒法這般平心靜氣地和他談滿全場,她的忍耐力還是在正常人範圍的。
羅寶蝶沉下了臉:「你有什麼資格討厭我們?羅擎朗那麼愛你,他已經不愛張芷芊了,但是他還是愛你,明明我們都是他的孩子,明明你也有病,但是他卻從小到大只偏心你一個人,最後還把公司都留給了你,我們得到什麼了?」
都說繼母兇狠,范綺和他們姐弟在羅家的日子卻恰恰相反,張芷芊死前,他們無法登堂入室,不時受到她的欺辱,範綺還被張芷芊從二樓推下,險些摔到半身不遂,羅擎朗則從不過問。而張芷芊死後,範綺以為自己終於能做主羅家了,卻又要看羅域的臉色,別說他們對這個繼子有什麼虐待行為,即便是表情上口頭上惹了羅域不快了,羅擎朗就能隨時將他們掃地出門。
面對羅寶蝶的問題,羅域十分誠實:「羅擎朗那不是偏心,他只是合理利用而已,把公司給我是因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把擎朗撐下去。而你們得不到,是因為在他眼裏,你們都不中用啊。還有,羅擎朗帶我做過檢查,他說我沒病。」
羅擎朗在羅家就是極度的權威,除了發瘋的張芷芊外,羅家人都怕他,當然,羅域不怕,在他眼裏,這個父親從來可有可無,他做了什麼羅域不關注,也不稀罕,或許還沒櫥櫃裏的一個模型重要,然而這種處變不驚的性格卻莫名的對羅擎朗的胃口,而且羅域那麼聰明,羅擎朗始終覺得,羅域可以成才。
「你有沒有病你自己知道!」羅寶蝶的嗓門還是揚了起來,「羅禹蘭可以替換掉你的檢查報告,但是卻無法替換你做過的事情!你就是一個能全程親眼看著自己母親吞食安眠藥自殺而無動於衷的精神病!不對,你根本就是幫兇!」
「啪嗒」,羅域手中的畫筆終於放了下來,他望向不知何時已經越走越近的羅寶蝶,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見他並沒有否認,羅寶蝶不由露出了看魔鬼一樣的眼神:「寶凡親眼看見的,他說你就坐在床邊,一粒一粒地看著你母親吃藥,她死後你還在拉小提琴,羅域……你真可怕。」
「羅寶凡……」羅域對於羅寶蝶的指控半點不動氣,臉上甚至還帶了笑容,「他那時候只有四歲吧,那麼小的孩子,眼神和記性還真不錯,看來,也不是全無優點……」
還有誇獎別人的閒暇,說完這個,羅域才回頭對羅寶蝶道:「好吧,他說的沒錯,我在。但我為什麼要阻止一個已經完全沒有求生欲的人了?她活著有多痛苦你難道沒有看見嗎,死對她來說並不是壞事,我們應該為她開心啊。」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你為什麼不也去死呢?」羅寶蝶咬牙切齒地問。
羅域點頭:「我也想過啊,可是我後來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我就不願意死了……」
「活下去的理由?」羅寶蝶眯起眼,又朝著羅域走近了兩步,「是那個傻子嗎?你這樣的變態也只能喜歡上那種傻子了,他對你來說其實又算什麼呢?那傻子也不會懂得什麼是感情,你也不配得到什麼感情……」
說完,羅寶蝶忽然從包裏拿出了一瓶東西朝羅域潑去!
羅域對她不是沒有防備的,羅寶蝶動手的同一時刻,羅域就起身向後閃去,沒被對方潑到頭臉,但胸前肩膀處還是淋到了不少,一時間極端刺鼻的氣味就往鼻子裏鑽。
是汽油。
看著向自己掏出打火機的羅寶蝶,羅域皺起眉,失望道:「我以為你會用聰明一點的辦法。」
羅寶蝶冷笑:「聰不聰明都無所謂,只要有用就行。你可以試試,你跑得速度能不能快過我點火的速度,就算燒不死你,以你現在的免疫力,還能扛能過多大的傷痛?」
羅域聽了,臉上卻沒有驚慌的表情,他只是掃了眼一旁玻璃門上的反光,對羅寶蝶搖了搖頭:「你欠了多少債?」
「怎麼,你想和我談條件?沒用的,我知道你一分錢也不會替我還的,我也不稀罕,我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只是想和你一起死……」羅寶蝶臉上的煞氣又褪了下來,回到了平時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手則慢慢摁下了打火機的開關。
於此同時,玻璃門上已經出現了一隻躍躍欲試的影子。羅域剛要開口時,忽然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棉拖鞋踩地的砰砰悶響,以前聽來隻覺輕快可愛,現在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羅域的心上,讓他從方才起就一直悠然的面色猛地深沉了下來。
羅寶蝶也發現到了問題,她對羅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然後忽然轉身朝曉果的方向跑去。
羅域見此,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一把扣住羅寶蝶的後頸就將她摔在了地上,打火機也飛了出去。
男女體型到底有差,儘管羅域的戰鬥力只剩下一成,羅寶蝶也不是他的對手。然而此時見羅域動手的曉果卻誤會到對方有危險,急急忙忙就跑了下來。
「別過來,待在那兒!」
羅域第一次用兇狠地聲音對靠近的曉果吼道,可是曉果竟然沒有理會他的話,依然飛跑著朝他撲來。
「羅域……羅域……」曉果著急的喊道。
而此時,倒在地上的羅寶蝶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利器,半支起身就要向著曉果紮去!
那瞬間羅域只覺心臟都停了,他猛地朝樓梯口叫道:「西瓜!」
下一刻,一直蟄伏著的黑影飛速跳了起來,像一隻巨獸般三兩步躍起狠狠壓倒了才撐坐起來的羅寶蝶!西瓜先咬住了對方的手,逼得她脫了利器,繼而仍是甘休地對著羅寶蝶的肩膀就是用力一口!
西瓜受到的訓練是:主人遇險,目標物不停止掙扎,它便不停止進攻!
幾乎同一時間,羅域抱住了撲到懷裏的曉果,用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把他的腦袋摁在了懷裏,阻擋了那淒厲的慘叫聲。
聽到動靜的方璽和周阿姨也匆匆自樓上下來。周阿姨一見那場面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而羅域則面無表情地抱著曉果,待西瓜鬆了口,羅域把人交給了方璽,自己身上還沾了那麼多汽油,他讓方老師帶曉果去換衣服。
又對周阿姨道:「報警。」
方璽仍是死死遮著曉果的眼睛不讓他看,匆匆拉著人上了樓。周阿姨也急忙去打電話了。只留下羅域站在那裏,腳邊還有處於戒備狀態的西瓜。
羅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慢慢在西瓜身邊蹲下了身,然後伸手摸了摸對方。
西瓜不太願意被他摸,喉嚨裏發出呼呼的警告聲,但到底還知道羅域是誰,沒有真的對他發動攻擊。
羅域看著狗的樣子,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去看地上躺著的羅寶蝶,面上的神色又恢復了悠然。
羅寶蝶滿臉都是血,只那雙眼睛依然睜得大大地看著羅域。
「這只狗……是我送給曉果的。它很凶,卻也很聽話,但只聽曉果一個人的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曉果一句話,就可以讓它咬斷任何人的脖子,你的……也可以是我的,只要他想。」
羅域一下一下順著西瓜的毛。
「你剛才不是問我,他對我來說算什麼嗎?我先在可以告訴你,阮曉果,就是我撿回來的一條命……」
羅域說完,緩緩站了起來,轉頭望向自己畫了三分之一的畫作,就見上面已經濺到了好幾行刺目的鮮血。
羅域無奈地搖了搖頭,一伸手將那畫撕了下來,拿到了羅寶蝶面前。
「這個髒了,不過沒關係……送你吧。」
羅寶蝶廢力地轉頭朝畫作望去,就見斑駁的紙上隱約可見兩個孩子的模樣,孩子長著翅膀,面對面而飛,然而一半是天使,一半……卻是魔鬼。
這熟悉的輪廓和色彩一下子就讓羅寶蝶想到了羅家主宅那個陰翳的畫室,掛滿了這樣的天使與妖怪。她瞳孔猛然縮了縮。
「那些畫……其實是……」她一直以為是張芷芊畫的,那帶給還是孩子的羅寶蝶和羅寶凡極大的陰影。
羅域聽後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輕輕地問:「你以為你很瞭解我嗎?」
羅寶蝶忽然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驚懼地看著羅域,嘶啞著道:「瘋子……你和你……媽媽……都是瘋子!那個孩子,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離……」
「你說曉果嗎?」羅域直接打斷了她,彎起眼笑得高興,「你剛才不是也看見了嗎。曉果那麼愛我,不顧危險也要救我,他不會離開我的。」
羅域想了想又道:「我不管那是什麼感情,愛情也好,親情也罷,當一個人把所有的都傾注在你身上,是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只要他離不開你就行了。」
羅域說完,將畫作往羅寶蝶身邊一丟,沒再看那緩緩被血跡浸染的紙,和那雙絕望的眼神。帶著西瓜走上了樓。
而院外,警笛聲由遠及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