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面見過皇帝之後,裴澤立刻就安排人去江南查探,但這些事情都沒有跟蕭言之說過。那日之後,蕭言之也沒再提起過自己被查探的事情,就好像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兒似的,每天依舊如故地在皇宮內外混日子。唯一讓蕭言之感到頭疼的,就是每天都要在視線內出現至少一次的柳寒青。
「我說柳寒青,你到底要在我身後跟多久?」
第四樁劫案在三天前發生,皇帝震怒,毫無頭緒的大理寺和十六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到東市和受害者家中問詢取證,蕭言之不過是因為要跟裴澤商量點兒事情就沒跟大理寺的官吏一起行動而已,結果半路上就撞見了柳寒青,眼瞅著就要到東市了,柳寒青卻還跟在後面。
聽到蕭言之的問話之後,柳寒青左顧右盼一陣,疑惑地開口問道:「這條路我不能走嗎?要不換我到你前面走?」
蕭言之眼角一跳,再沒說話。
他可不想一直都看著柳寒青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非要選的話還是讓柳寒青在後面待著吧!
何晏和張紹生各睨了柳寒青一眼,便打馬跟緊蕭言之。
柳寒青笑笑,打馬不遠不近地追上去,又道:「是君夢讓我來的,她說你這段時間管著大理寺,如今長安城內有劫案發生,你必然要牽扯其中,保不准要四處取證,她怕你遇到危險,便叫我來保護你。唉,這丫頭都不怕我被牽連嗎?她的心裡只惦念著哥哥的安危,可真叫人心寒啊。」
「心寒?」蕭言之轉頭睨了柳寒青一眼,「你能心死才好!」
柳寒青燦然笑道:「那倒不至於,我可就是愛上了那個把哥哥看得最重的君夢,她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她可愛。」
蕭言之咬咬牙,突然向張紹生伸出手,道:「紹生,把你的劍給我,我非砍了這小子不可!」
張紹生趕忙捂住腰間的佩劍,打馬後退一步:「那個……光天化日之下,王爺還是不要當街殺人的好。」
蕭言之咬牙切齒道:「那我就砍他一條胳膊!」
張紹生轉頭看了看柳寒青,又勸道:「當街行兇恐怕有損王爺聲譽。」
蕭言之深吸一口氣,收回了手,道:「也對,那就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殺了他也方便偷偷將人送去亂葬崗埋了!」
「嘖嘖嘖,」柳寒青不以為懼地嬉笑道,「你若不怕君夢守寡,我倒也不介意被君夢記一輩子。」
「……無賴!」
張紹生無奈地望瞭望天。
難怪當初他提起君夢的心上人時會把言之氣成那樣,跟在後邊這小子是挺氣人的。大概也是仗著兩情相悅,知道言之不會傷了君夢的心,因而有恃無恐吧。
到了東市,蕭言之也就沒空再管柳寒青,迅速與大理寺的官吏匯合之後,就開始了對幾家鋪子的盤查,可細細盤問了一個時辰,蕭言之最後甚至連沿街的小販都問過了,卻依舊沒有什麼收穫。
「喂,」柳寒青突然端著一碗水走到蕭言之身後,拍了拍蕭言之的肩膀,等蕭言之轉過身來,就將碗遞了出去,「喝口水吧。」
「算你有眼力見!」抓過碗將水猛灌下去,蕭言之轉手就又把空碗塞回了柳寒青的手上,「給人家送回去。」
柳寒青看了看手上的空碗,到底還是聽話地轉身去將碗還了回去,儘管他用來買水的錢已經足夠買下十個八個同樣的碗了。
很快又回到了蕭言之身後,柳寒青見蕭言之一臉煩躁的樣子,就低聲問道:「你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別多管閒事!」蕭言之轉頭瞪了柳寒青一眼,而後眼神往旁邊飄了一下。
柳寒青眉梢一動,便順著蕭言之的視線看過去,這一看才發現與蕭言之一起辦案的幾個官吏模樣的人都在看他。
柳寒青摸摸鼻子,繞到了蕭言之的另一邊,裝作是蕭言之的隨侍一般。
蕭言之翻了個白眼,偏頭囑咐張紹生護著點兒柳寒青,然後就繼續跟大理寺的官吏商量是否要繼續查問。
在旁邊聽了半天卻什麼都沒聽到的柳寒青無奈地放棄了多管閒事的想法,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這一張望還真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蕭君夢。
蕭君夢是跟著燕家的一個管事出來收租的,以為收租是件很簡單的事情,蕭君夢就主動要求跟另一位管事分頭行動,然而分開之後蕭君夢才發現收租這事兒並非是她想像中那麼容易的,這才收到第三家,蕭君夢就碰上個拒不交租的,還是個已經拖欠燕家一年租金的。
「哪裡來的瘋丫頭胡說八道?你快滾開,別妨礙我做生意!」身材圓潤的掌櫃的伸手就將蕭君夢推下了店鋪門口的臺階,鄙夷地睨著蕭君夢。
「你!」蕭君夢踉蹌一下,手上捏著憑據氣得直瞪眼,「你今兒若不把過去一年的租金都交了,我便上報燕家少主,收了你的鋪子!」
之前是哪個不負責任的管事來收租的?竟然讓這死胖子拖欠了一年的租金,他這玉器行是占著燕家的地方,又不是不賺錢的樣子,憑什麼不交租?
「燕少主?」胖掌櫃的嗤笑一聲,道,「別胡說八道了,你若是燕少主派來收租的,那我還是皇帝安排在這兒開店的呢。你這丫頭再在我門前胡鬧,當心我報官抓你!」
蕭君夢冷笑一聲,道:「那掌櫃的你趕緊去啊!反正燕家店鋪租賃的憑據在我手上,我倒是要看看官府來人是抓你還是抓我!」
那胖掌櫃的一聽這話心裡就是一慌,再看蕭君夢手上拿著的那張憑據,立刻就沖上去要搶:「你把那個給我!」
蕭君夢趕忙躲開,那胖掌櫃的卻不依不饒地纏著蕭君夢要搶,奈何身形不如蕭君夢靈巧,總也抓不著人,胖掌櫃的怒極,竟是隨手抄起一旁的一塊木板就要往蕭君夢身上抽。
蕭君夢嚇呆了,背過身去抱住了頭之後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啪嚓」一聲響,那木板狠狠地抽在一個人身上,而後四分五裂。
蕭君夢只聽到了聲音,卻沒感覺到痛,呆站了半晌依舊沒什麼感覺。
蕭君夢愣愣地抬起頭,轉身偷偷瞥一眼就瞥見了柳寒青溫柔的笑臉。
「傻丫頭,只抱住頭有什麼用?」將手上的半塊木板丟掉,柳寒青笑如春風,「嚇壞了?」
「寒、寒青哥,你、你傷著沒有?」回過神來,蕭君夢驚慌失措地看著柳寒青。
柳寒青笑道:「我沒事,那木板又不是打在我身上的。但是好像也會有事……在長安城當街傷人會怎麼樣?」
說著,柳寒青側身,讓蕭君夢看見了捂著肩膀痛得在地上打滾的胖掌櫃的。
蕭君夢愕然:「會……會怎麼樣?」
被蕭君夢嚇傻的樣子逗笑,柳寒青鬱悶道:「希望這罪責可以用贖金頂了。」
「讓開讓開讓開!有什麼好看的?都散開!」
正說著,人群中就傳來了官兵的吆喝聲,柳寒青、蕭君夢和地上打滾的胖掌櫃的很快就被一隊剛巧巡邏路過的金吾衛給圍住了,緊接著,蕭言之就背著手,領著大理寺的幾個官吏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本王難得來一趟東市,這還真是熱鬧得叫人覺得不虛此行啊。」蕭言之停在那胖掌櫃的旁邊,蹲下去抬手就往胖掌櫃的肩膀上用力一按。
「啊!」胖掌櫃的吃痛,叫得更慘呢。
「哎呦!傷得好像還挺嚴重?」蕭言之蹙眉,轉手又是一捏,「肉這麼厚,應該沒傷到骨頭吧?」
回答蕭言之的是胖掌櫃的又一聲慘叫。
蕭言之放開手,搖頭晃腦地站了起來:「本王不懂醫術,還真是看不出來到底傷了哪兒。」
大理寺的人汗顏。
王爺您不懂還跑過去捏什麼捏啊?這骨頭沒碎也能叫您給捏碎了!
蕭言之又不緊不慢地轉向柳寒青和蕭君夢,伸出手道:「把那憑據給本王看看。」
他該裝作不認識君夢的樣子,可方才柳寒青一直跟在他身邊,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這會兒柳寒青跑過來救了君夢,他若再裝作不認識君夢的樣子是不是就太做作了?還是不表態好了。
蕭君夢眨眨眼,便將那憑據遞了出去。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哥哥擺出王爺的架子,還真是挺像那麼回事兒的。原來哥哥也能這麼正經啊……
蕭言之接過憑據看了看,道:「燕少主也真是心善,竟還能容人白占著他的地方賺錢。紹生,將這胖子綁起來送官府,讓他好好學一學什麼叫誠實守信欠債還錢。」
「是,王爺!」張紹生立刻就從附近的攤位要了草繩,把那胖掌櫃的綁了起來。
聽言之這話的意思,送官是其次,他得找個地方教這胖子重新做人才是正事兒。竟然妄圖對君夢動粗,還被言之撞了個正著,這胖子也真是倒楣。
看著張紹生動作俐落地把人綁好,大理寺的幾個官吏才意識到他們的存在完全被蕭言之忽略了。
大理寺少卿上前一步,問蕭言之道:「王爺,咱們……不問一問事情的原委嗎?」
蕭言之立刻冷眼掃過去,反問道:「你是要本王再花時間將方才所見所聞再問一遍,然後再做出同樣的決定?」
「下官不敢。」一聽蕭言之的語氣十分不友好,大理寺少卿立刻就不敢吱聲了。
蕭言之冷哼一聲,轉向蕭君夢時又笑了,道:「這鋪子請燕少主收好,日後可莫要再租給這些厚顏無恥不守信義之人了。」
大理寺少卿一聽這話又開口問道:「王爺,那鋪子裡的東西呢?」
蕭言之睨著大理寺少卿道:「這東西是擱在鋪子裡的,自然也是這鋪子的一部分,當由燕少主處置。怎麼?少卿想搬幾件回家去擺著嗎?」
這鋪子裡的玉器大概也能抵了兩三年的租金吧?君夢這該算是超額完成任務。
「沒有沒有沒有!下官不敢。」大理寺少卿趕忙搖頭擺手。
蕭言之翻了個白眼。
沒有他話還那麼多!
「回宮。」
蕭言之一聲令下,這一小撥人就立刻跟在蕭言之的身後一同回宮。
蕭君夢望著蕭言之離開的背影,扯了扯柳寒青的衣袖問道:「哥哥這算是……假公濟私?」
柳寒青聞言輕笑一聲,道:「犯了錯就該受罰,你哥哥這是依法辦事。」
「是嗎?」蕭君夢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燕家的另一位管事也總算趕了過來,打量著陌生的柳寒青,問蕭君夢道:「怎麼了?我方才過來的路上聽說這邊兒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蕭君夢看一眼柳寒青,而後搖頭道:「沒事,這鋪子的掌櫃的被官兵抓走了,現在怎麼辦?」
「啊?」那管事愣住,「為什麼會被官兵抓走?」
蕭君夢移開視線,道:「那誰知道呢,可能犯了事兒吧。」
管事撓撓頭,轉身進了鋪子裡四處查看一番。
蕭君夢和柳寒青也跟了進去,四處一看才發現這鋪子裡的玉器都是上等,可是值不少錢。
那管事的看了一圈之後卻有些為難地撓撓頭,道:「罷了,這鋪子暫且鎖上,至於這些玉器,就等回去跟唐管事通報一聲後送去鬼市賣了吧,放在鋪子裡可不知道哪年能賣完了,咱們家少主不做玉器生意,這東西留在手裡礙事兒。」
聽見「鬼市」二字,柳寒青一怔,而後問這管事道:「長安城裡也有鬼市嗎?」
鬼市是用來做違法交易的地方,通常都是夜裡開放,均設在十分隱秘的地方,鬼市裡的賣主多是盜賊和劫犯,偷竊搶奪來的東西大多不能光明正大地販賣,便只能拿到鬼市低價出售。偶爾也有一些行商將不知哪裡來的稀有商品拿到鬼市高價出售,稀缺的藥材更是能在鬼市賣到天價。他只知道嶺南一帶的大城鎮裡都有鬼市,江南一帶有兩處,沒想到這長安城天子腳下也有?
那管事點點頭,道:「有啊。」
柳寒青琢磨一下,突然拍了拍蕭君夢的肩膀,道:「君夢你等會兒一定跟這位管事一起回燕家去,我有事要跟你哥哥說。」
蕭君夢點點頭,道:「寒青哥快去吧,不然該追不上了。」
柳寒青笑笑,轉身就狂奔離去,誰知才跑到半路,柳寒青就遇見了原路返回的蕭言之,登時就一臉愕然地停下了腳步。
「你、你不是回宮了嗎?」
「我說什麼你信什麼?」蕭言之瞪了柳寒青一眼,而後急匆匆地往前走,「君夢怎麼樣?嚇壞沒有?」
一聽這話,柳寒青搖頭失笑,道:「唉,早該猜到你會回來,我真是白著急了。那些官吏呢?」
「打發回去了。」蕭言之又問一遍,「君夢嚇著沒有?」
跟何晏一起走在蕭言之身後,柳寒青無奈地回答道:「沒有,君夢好著呢。」
「那你方才急著找我做什麼?」蕭言之不解地看著柳寒青。
柳寒青聳聳肩,道:「見你們似乎是找什麼東西,就想告訴你若是貴重物品,可以去鬼市找找。」
「鬼市?」蕭言之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道,「我怎麼沒想到那個地方!」
柳寒青趕忙邀功道:「大哥,我還算能幹嗎?」
「……滾!」
大步走進方才那家玉器行,蕭言之只睨了燕家的管事一眼,就直奔蕭君夢去了。
「君夢怎麼樣?嚇到沒有?」
蕭君夢一怔,而後笑道:「哥……王爺特地回來看我的?」
「那當然了!」蕭言之拉著蕭君夢的胳膊將人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地好好打量了一遍,「沒傷著哪兒吧?」
「沒有,」蕭君夢笑著搖頭,「幸好寒青哥及時趕到。」
「他應該的!」蕭言之冷哼一聲,「你們現在回燕府嗎?我送你回去。」
蕭君夢看了那管家一眼,道:「不用了,我跟管事一起回去,不會出事的。」
蕭言之摸了摸蕭君夢的腦袋,道:「可不是特地送你,是我有事要去找燕少主。」
「真的?」蕭君夢狐疑地看著蕭言之。
「當然了,」蕭言之笑道,「我騙你做什麼?」
蕭君夢撇撇嘴,道:「那好吧。」
看著蕭言之與蕭君夢並肩踏出玉器行,燕家的那位管事好事地拉住柳寒青,賊兮兮地問道:「這位兄台,你跟蜀王搶女人啊?」
柳寒青聞言怔住,再看看蕭言之和蕭君夢親昵同行的背影,立刻就明白這位管事是誤會了什麼。
柳寒青一臉無奈道:「可不是嘛。閣下覺得我勝算大嗎?」
那管事的摸摸下巴,撇嘴道:「兄台,自求多福。」
柳寒青這下是真的苦了臉。
合著他跟君夢都兩情相悅了,可看在外人眼裡,還是不比蕭言之與君夢的親昵嗎?看來他得再繼續努力了。
蕭言之送蕭君夢去燕府,柳寒青自然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去了,看他理所當然地走在何晏身邊,不知情的還真要以為他是蜀王的部下了。
聽說蕭言之來了,燕生就從燕府後院迎了出來。
沖蕭言之拱了拱手,燕生問道:「怎麼有空來?聽說你最近很忙。坐吧。」
蕭言之隨意地坐下,歎一口氣道:「我來你這兒也是為了公事。」
「什麼事?」燕生挑眉。
蕭言之看了柳寒青一眼,而後問道:「我想知道鬼市的事情。」
「比如?」
鬼市裡的事情多了去了,就算是朋友,他也不能跟蕭言之多說,不然這長安城裡以此為生的人要追殺他了。
蕭言之琢磨了一下,而後問道:「比如長安城的鬼市裡最近有沒有生面孔?賣的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只是尋常的高價品。」
燕生沉吟片刻後道:「找人幫你問問。」
蕭言之嘿嘿一笑,道:「就知道燕少主靠得住。若有消息,送去武成王府。」
「你的蜀王府留著做什麼?」
燕生想不明白蕭言之為什麼總是住在武成王府,就算蕭言之跟武成王是情人的關係,整日都住在武成王府這樣好嗎?
蕭言之搔搔嘴角,道:「蜀王府立在那兒,證明這個世界上還有蜀王這麼個人。」
燕生白了蕭言之一眼,玩笑道:「你怎麼不立個碑?」
蕭言之不以為意道:「那是斷了氣之後的事兒,不急。」
燕生這才看向柳寒青,問道:「那麼,柳三公子出現在我燕府是有何事?」
柳寒青立刻指著蕭言之道:「無意冒犯,在下是跟著蜀王來的。」
燕生又道:「聽聞柳三公子打算在長安城裡做生意?」
柳寒青笑道:「只是幾間鋪子,算不得是在做生意,玩鬧罷了。日後還請燕少主多多關照。」
「不敢。」燕生冷眼看著柳寒青。
見狀,蕭言之搔搔嘴角,趕忙站了起來,對燕生說道:「唐突造訪,打擾你辦正事兒了吧?今兒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答謝。」
「帶酒來就好。」燕生也站了起來。
蕭言之笑笑:「沒問題。」
燕生又打趣一句道:「這事兒需要瞞著武成王嗎?」
蕭言之轉頭,一臉哀怨地看著燕生道:「千萬不要,瞞著他會更慘。」
燕生點點頭,道:「看樣子你已經試過了。」
蕭言之輕笑一聲,道:「所以燕少主日後千萬不要嘗試,真的會很慘。」
燕生眉梢微動,卻是什麼都沒說,只悠閒地送蕭言之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