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想到裴澤是問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黎安愣了愣,而後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人有困意卻睡不著,無非就是有心事,這心事又分為擔憂的事和懼怕的事,可若他能在某個人身邊熟睡,那大抵是說明他很信任那個人吧。」
「信任?」裴澤轉身,一臉疑惑地看著黎安。
蕭言之信任他?為什麼?迄今為止,他有做過什麼讓蕭言之信任的事情嗎?如果蕭言之真的是在皇宮裡怕得不敢入睡,那他不也應該是為蕭言之所懼怕的嗎?為什麼能在他的身邊安睡?難道蕭言之當真覺得他是好人?
想起蕭言之先前說過的那句「武成王真是好人」,裴澤就覺得拿這個當做理由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但蕭言之是與他們不同的,蕭言之沒有經歷過那二十年的殘酷戰爭,也尚且不理解宮廷爭鬥,或許蕭言之真的只是個單純的老百姓?
可想起這些日子蕭言之的一舉一動,裴澤又覺得蕭言之沒那麼單純。
兩種相悖的想法在裴澤的腦子裡繞來繞去,繞得裴澤頭都疼了。
已經許多年沒見過裴澤這麼苦惱,黎安頓時好奇了起來,開口問道:「王爺,您是遇到了這樣的人嗎?」
裴澤又將視線投向窗外,不語。
黎安了然,只是好奇對方是誰,竟能讓裴澤如此在意。
「既然如此,王爺不陪在那人身邊可以嗎?」
裴澤一怔,隨即低聲道:「不必,若是信任的人,他身邊就有。」
沒想到竟能讓蕭言之在皇宮裡遇上同鄉,據胥仁說那張紹生似乎還是蕭言之的竹馬玩伴,兩人少時的交情甚篤,入了皇宮,想必也會相互扶持吧。
「黎安,叫人傳話給何晏,這兩日陛下該會替大皇子選一個貼身侍衛,叫何晏想辦法去。」
聽了這話,黎安更覺得詫異了。
王爺先是叫胥仁在皇宮裡監視大皇子,這會兒又要何晏去做大皇子的貼身侍衛,那大皇子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竟叫王爺這樣在意?瞧王爺的表情,也不像是把大皇子當做對手在戒備著,可若非如此,又是為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黎安還是開口道:「王爺,您已經將大皇子平安送回陛下身邊了,這大皇子的事兒,咱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管了?還是說大皇子有什麼讓人介意的地方?」
裴澤一怔。
是啊,明明就可以不用管了,到底是為什麼呢?
「去安排吧。」
黎安應下,帶著滿腹疑惑離開。
這一夜裴澤依舊是沒有睡踏實,每一次驚醒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皇宮裡的蕭言之。
而被裴澤惦念一宿的蕭言之在寢室裡枯坐一夜,卯時,當秀水和連勝敲響蕭言之的房門時,蕭言之還是歪靠在榻上,只是換了倚靠的方向。
聽到敲門聲,蕭言之疲憊地歎一口氣。
到底還是一夜沒睡。
「我醒了,進來吧。」
得到准許,秀水和連勝才帶著人推開蕭言之的房門,結果進門一看,卻發現蕭言之靠在榻上,而床上的被褥整整齊齊的,完全沒有動過的樣子。
「殿下您……一夜沒睡?」秀水有些慌張地看著蕭言之。
蕭言之淡笑道:「睡了,只是不小心就睡在榻上了。」
蕭言之不急不緩地下榻,洗漱,更衣。
秀水盯著蕭言之看了看,並沒從蕭言之的臉上看出疲憊,這才稍稍放心了些,道:「殿下可要當心身體,就算是夏日,夜裡的風也是涼的。要不還是在偏房裡安排一個人守夜吧?」
原本就該安排一個人在蕭言之的寢室偏房裡守著,只是蕭言之不允,秀水便將人撤了,可如今看來……
蕭言之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可沒那麼金貴。」
「怎麼不金貴?」秀水走到蕭言之身邊,幫蕭言之整理衣飾,「奴婢是不知道殿下的身子骨如何,但殿下從江南到長安來,定是會有不適應的地方,這北方的風也不比南方細軟,您得注意著點兒。」
秀水的這一通叮囑叫蕭言之的心情好了些,笑道:「我知道了。」
穿戴整齊,蕭言之突然聞到了濃濃的奶香,一抬頭便瞧見秀水端了一碗奶走過來。
「殿下,奴婢問過張侍衛,他說您喝得了羊奶,奴婢今兒早上就讓人熱了一碗,雖說不能飽腹,但總比空著肚子強。」
「多謝。」蕭言之接過碗,三兩口就喝了個精光,那羊奶還是溫的,喝下去胃暖,心裡也暖了些。
接下空碗,秀水這才安心地笑了。
連勝接著問道:「殿下,咱們今兒有些早,您看是歇一會兒,還是這就去兩儀殿給陛下請安?」
「這就去吧。」反正他在哪裡消磨時間都是一樣的。
連勝立刻就跟著蕭言之一起離開萬春殿,踏出萬春殿前正好瞧見張紹生,蕭言之揚起一個淡笑,沖張紹生點了點頭,便大步離開。
兩儀殿內,蕭言之才剛進門就瞧見了趙康。
趙康正站在書房的門口,一臉為難的模樣,聽見腳步聲轉頭一瞧見蕭言之,便如蒙大赦。
「大殿下您來了啊,陛下在書房裡呢。」
「書房?」蕭言之不自覺地仰頭看了看才剛擦亮的墨藍天空,蹙眉,「這麼早去書房,可是有急奏?」
趙康搖了搖頭,道:「並非政事……老奴也說不好,殿下去看看吧。」
眉梢微動,蕭言之狐疑地上前兩步,敲響了書房的門:「父皇,是我,言之。」
半晌沒聽到回應,蕭言之疑惑地與滿目擔憂的趙康對視一眼,又敲了敲門,提高了聲音道:「父皇,我是言之,您在裡面嗎?」
又等了一會兒,蕭言之還是沒有聽到回應,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這門踹開時,蕭言之敏銳地捕捉到了挑開門閂的聲音,再側耳細聽,還能聽到輕微的腳步聲。
又與趙康對視一眼,蕭言之才輕輕推開書房的門,一個人進了門,而後又反身將門關好。
「父皇,您怎麼在書房裡呢?是什麼時候醒的?」蕭言之走到皇帝面前停下,笑容溫和地問道。
皇帝坐在御案後,低頭看著桌面上的一幅畫,似是聽到了蕭言之的話,緩緩開口道:「朕昨夜夢著你娘了,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聞言,蕭言之不語。
皇帝抬眼看了看蕭言之,招手叫蕭言之到身邊,又道:「過來看看,朕畫得可像?」
蕭言之移動腳步,轉到皇帝身邊,低頭往御案上一看,就瞧見了一幅人物畫,畫上是一名少女,身穿綾羅,笑盈盈的。
蕭言之睨了一眼皇帝的側臉,道:「父皇畫出了兒臣不曾見過的母親,這畫上兒臣唯一熟悉的,便是這一對笑眼。」
蕭言之這麼一說,皇帝就能想到蕭言之熟悉這一對笑眼的理由。
蕭言之的娘其實不愛笑的,僅有的笑容,全都給了皇帝,包括臨死前最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