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再度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這個世界就嚇尿了,我居然是俯視視角,飄在空中的有木有。
我看到我的正下方,我自己躺在龍床上,馬應龍和一個天竺大夫趴在我床邊,正在縫我的傷口,還眉來眼去的。宮女和其他太醫忙忙碌碌地在殿中進出,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弄出一點聲音。
躺在龍床上的我面色蒼白,血管青黑。我聽見馬應龍問天竺大夫,“還有救麼?”
天竺大夫用圖樣圖森破的表情看著他。
“你們的印度神油也不管用?”
天竺大夫咧嘴一笑,白牙炫目,“你真蠢萌。”
我有點憤怒,你們大概不知道朕還在頭頂飄吧,操。我試著沉到我的身體裏去,再睜眼嚇他們一跳。但是我怎麼試著重疊都沒用。於是我有點傷心了。
我飄飄忽忽漫無目的地從窗縫裏飄了出去,看到史八龍和我表哥鼻青臉腫地坐在臺階上,呆呆的。
史八龍問我表哥,你到底為什麼。
表哥說,匈奴最近跟我的叔叔靠山王走得很近,很擔心他們勾結在一起。瀛台倏要行刺,他很早就得到可靠的消息,但發現這完全是個人行為,與匈奴當廷無關。如果行刺成功,這將是匈奴外交史上的一場災難,他可以有足夠的理由栽贓、要脅匈奴作讓步,瓦解匈奴和靠山王的聯盟。這種時候來個替身主動找死,他別提有多高興了。我在宮外,到時候再說皇上只是受了點兒傷,他想想都天衣無縫。
史八龍問他,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表哥瞥他一眼,史八龍,不能與之謀。
他們兩個一言不合,又打起來了,要不是袁大頭把他們拉住,他們還停不下來。
然後我表哥問這個是誰,史八龍說是我新納的貴妃,我表哥臉都綠了,他又跟袁大頭打了一架,把他丟到了宮牆外面。
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我大哥哥匆匆從殿外跑進來,看到這陣勢,把那長白羽毛的頭盔一丟,跪在我表哥面前,口稱有罪。
我表哥冷冷看他一眼,讓他好好解釋為什麼昨天晚上沒有陪在我身邊,為什麼連真假皇帝換回來了這麼大事,他都不知道。
我大哥哥囁嚅半天,說他去跟他男朋友約會了。
哦,原來這個大哥哥是我表哥的手下,大概是我表哥派他來保護我的。誒,他有男朋友了啊,好失望啊。
我表哥也把他丟到了牆外。史八龍更是罵他罪該萬死。
我表哥突然笑起來了,說不要急,大家都有份,小枕一死,大家都等著陪葬好了。
這個時候有人來報,說我的帳子裏有個人暈倒了,估計跟叛黨有關。我看到他們把毛豆五花大綁地帶到庭院裏。毛豆嚇得哭唧唧的。
我表哥說這總不會也是皇上新納的貴妃吧。
史八龍說不是。
我表哥揮揮手說推下去砍了。
毛豆哇一聲放聲大哭,挪到我表哥腳邊蹭著他的腿,哭哭啼啼說他是我的好基友,存在感比較低,我和那逆賊換完他就負責看著那逆賊,結果逆賊醒來隨便就把捆繩給拆了,把他劈暈逃走了事。我表哥心情極差,好不容易聽完,一腳把他踢開,又問史八龍,你就是這麼幹事兒的。
史八龍說,彼此彼此。
他們一言不合又開始打。我真是被他們煩都煩死了。
他們正打得歡實,我姑姑突然跑進了院子裏。她披頭散髮妝都沒來得及畫完,指著我表哥大罵,說早在出題的時候她就該知道有哪裡不對,現在虞家人果然就把我害死了。她還讓表哥把虞家小婊子叫出來,她要摑她耳光。原本接見外國使臣這種高規格的外交活動,皇后理應坐在皇帝的身邊,如果簾子裏頭還有個皇后,那事情完全不一樣了,哪怕擋一把,也不至於弄到現在這個境地。她問我表哥,理應作為皇后的表妹哪兒去了,這種時候都不陪著我,做個毛線皇后啊。
我姑姑邊說邊哭,用指甲撓我表哥的臉,我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可惜她不知道皇后就是朕表哥。尋花侯和皇后是一個人,朕從來就沒有見過表妹。
我姑姑把我表哥抓了個稀巴爛,就坐在臺階上哭。她一哭我表哥也開始蹲在臺階上哭,史八龍倚著門哭,我很感動,我也想哭了。可是我輕飄飄的體內沒有水分,只好飄到了宮殿的簷角上坐著看他們。按照我們中原的習俗,人走了,過個七天辦完頭七,就要去地下了。我估計我也沒幾天可以看著他們。
而且一喝孟婆湯,我連他們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我趕著投胎,他們還要年年給我燒紙錢。那些燒給我的紙錢到了地下,鬼差也尋不到我的人,於是一年年地堆在那裏,黴爛。一年,一年,他們愛上了別的人,重新開始了生活,最後只有李姓的子孫在供奉太廟的時候給我順便燒一點紙,我還是這麼多皇帝裏頭最沒用的哪一個。他們說起來就是,啊,這個傢伙啊,早夭,被刺身亡,作為一場連綿不絕的戰爭的導火索。而記得我的人都已不在。
我看著他們在庭院裏哭泣,突然覺得古人誠不我欺,自古離別最傷人。我曾經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不要結束,這是我想盡辦法回到他們身邊的理由,卻是漸行漸遠漸無蹤。
他們的故事裏再也沒有我了。
我寂寞地伸手撩了一下簷角的風鈴。
風鈴叮鈴鈴地響起來。
我表哥抬頭,看著我的方向,然後又深深地低下頭去。
我想自救。
我果然還是捨不得我表尼桑的臉!我不要他那麼帥還去娶老婆,我不要!
我即使做了鬼,也要跟他上演人鬼情未了。
如果他不肯,我就弄死他。
就是這樣!
那風鈴給了我靈感。我發現我努力一下有搬動實體的可能。於是我學著在他們頭頂吹涼風,翻紙頁,拽他們的手。除了我表尼桑所有人都嚇尿了。而我表尼桑沒有嚇尿的理由是,他相信科學。
操。
他寧可握著床上那具沒有溫度也快沒有心跳的死屍的手,也不願意相信我拽他衣角時的溫柔,操。
我也慌,我只有七天時間,除了偶爾碰碰他,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躺回屍體裏。
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歌微。
歌微她是個楚國人,楚國是個什麼樣子的國家?當初楚國國都被秦將白起攻破,楚懷王被秦王擄走,屈原長歎一口氣,祭起了終極大殺器——他請來楚國最有名的三十多個神巫在神女峰下詛咒秦國馬上被滅國。
這個詛咒遲到了幾十年,不過終究還是來了嘛。
屈原還用非常浪漫的筆法寫過《招魂》,我七哥認為這不止是文學作品,還是神秘學作品。
我打算信他一回。於是我從房梁上飄下來,親了親我表哥睫毛上的水珠,他睜開眼,迷惘地看著眼前的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什麼都看不到。我們對視了一會兒,他伸手來摸我,從我身體裏透體而出。於是他坐在那裏,突然就變得有點呆呆的了。
他那個樣子我沒有見過。他總是勝券在握,不動聲色的,好像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怔。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看上去有點可憐。
我摸摸他的頭髮,飄出皇宮來到了七王府,發現裏頭都空了。我知道我表哥火氣比較大,老是陪葬陪葬的,但不會那麼快就把我七哥全部都陪葬了吧。這尼瑪不太對啊。
我想找幾個人問問,但誰都看不到我,我急得小屌都要掉了,最後發現我沒有小屌了,我的下身都亂七八糟的,沒畫完的感覺。
這個時候,我看到七王府的牆根下有兩個老頭坐在那裏喝閑茶。看到他倆我就覺得心上一涼,因為其中一個老頭我認識,是我叔祖,活了很長歲數,七哥沒有搬出宮來住的時候,就是他住在王府裏的。他小時候還偷摸塞給我糖吃。他現在跟活著的時候沒兩樣,笑呵呵的,牙齒都掉光了,但是當年我是親自為他扶棺,送他葬到姑射山下的。
我又驚又喜,飄到他跟前。我叔祖看到我吃了一驚,“小枕你也來了!你年紀太小了吧!”
對面那個紅頭髮紅眉毛的老頭嗤了一聲,“不就是因為他死了,所以明月王爺帶著王妃偷渡到楚國去了麼。怕他那個表哥追責呢。”
我叔祖哈哈大笑起來,對我說,“那個考試題我還指點你幾番勒,你都不曉得。”
我哪兒看得到他指點啊,真是的。
他們看我跑得氣喘吁吁,請我坐下,又給了我碗茶水。這茶水冒著熱氣,但是捧在手心涼涼的。我跟他們說了我現在的情況,好像快要死了,但是又沒死,想去找楚國人給我招魂試試。
我叔祖嗯了一聲,說這事可要乘早。不過七哥他們跑得有點遠了,如果差禁衛軍跑去追來,大概已經過了頭七。我慌得很,喝了口茶壓驚。
那個紅頭髮紅眉毛的老頭突然笑得狡詐,他讓我叔祖不要詐唬我了。叔祖笑眯眯的。
他們兩個一齊看著我,我不明所以。
那個紅頭髮老頭問我,“你知道這世界上腳程最快的車馬是什麼?”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叔祖說,“是五花茶呀。”
說完,他們就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就看到白光一閃,睜眼時就在山野之中的某座小屋裏,我七哥正在煮蘑菇,歌微睡在他大腿上,而我手裏還捧著那碗冒熱氣的茶水。
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叔祖王府裏有只上了年紀的紅毛老狐狸,鬧得可凶。
我操,太屌了。我就喜歡鄉野怪談。